姜禾。
陈玲抬手就敲,那声音和在我家门口时如出一辙,“咚咚咚,咚咚咚。”像打桩机一样。
“哎,陈玲,咱们要不要先挂个号啊……”我试图去阻止这位“打桩机”成了精的姑娘,谁知话刚说完,门就被打开了。
里面的人先看了陈玲一眼,又扫了我一眼,“我一会儿有治疗,你自己待着吧。”
他俩显然认识。
难道他就是陈玲说的那个发小?我的心慢慢地放回原处了,差点吓死老子。
我不出声了,默默地站在陈玲身边,小心翼翼地打量着眼前的这位姜医生。
高大而清瘦,穿着白大褂,灰色休闲鞋,眉眼微狭,像是笔锋勾勒出来的上挑眉眼,右眼角处还有一颗不大不小的痣,笔尖大小,似乎勾勒完眉眼,顺势在那点了一下。鼻梁高挺,黑色的眼眸轻轻一扫,夹着冷风,但吹得不是我,而是我旁边这位热情的少女,但这位少女显然早就习以为常。
“我知道,就是他。”
她话锋忽然一转,把我直接推了出去。
四目相对,我下意识地打了个冷颤。
“你冷啊?”陈玲在旁边说。
“嗯。”我呆愣地接着往下说。
“先进来吧。”姜禾双手插在白大褂的口袋里,转身进去了。
我和陈玲跟在他的后面,顺手还关了门。
“我们约的应该是10点。”姜禾坐到里面的沙发上,抬头看着我俩。
“对啊,他第一次来,我带他先来熟悉熟悉。”陈玲拽着我坐在了旁边的双人沙发上。和普通医院的门诊室不同,这里一半是问诊的桌椅,一半是沙发软椅。用高大的绿植隔成了两半。
姜禾看了一眼手表,“虽然早了点,我们可以提前开始。”
说完,姜禾就看向了陈玲,“你可以出去了,一个半小时后再过来。”
陈玲顺从地点点头,扭头看着我,冲我眨了眨眼。
……
我假装没看懂她的意思,将眼神飘到一旁。
“陈玲,别在门口偷听,否则我就叫保安把你抓走。”姜禾显然已经很熟悉这个少女的一举一动了。
“啧。”陈玲嘟嘟囔囔地走出去,房间里只留下了我们两人。
“你好,我叫姜禾。”他伸出宽大而修长的手,对我说。
我赶紧也伸出自己的手,“我叫大龙。”
“要喝点什么吗?我这里有茶,还有水。”
“不用了,谢谢。”我有些拘谨。
“不是心理治疗,只是心理咨询,可以随意地跟我聊一聊,我们之间的谈话也绝不会被第三人知晓。”
“我知道。”我搓了搓手,抬头看着他,“我咨询过。”
“大概是什么时候咨询过?”
“十几年前。我还小,记得不是特别清楚了。”
“为什么会来咨询?是父母带着一起来的吗?家庭咨询?”他随意地靠坐在沙发上,双手交叉着放在膝盖上。
“嗯,是父母带着来的,不过只有我一个人接受咨询。”
“十几年前,那时你多大?”
“十岁吧。”我尽力回忆了一下,那段记忆不太快乐,所以我已经记不太清楚了。
“是带着什么问题来咨询的,方便说吗?”
我抿着嘴,看着他,“我忘了,太小了,有些事情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没关系,我们只聊你想聊的。”他点点头,“你的名字叫大龙,那姓呢?这个可以告诉我吗?”
“姓也忘了,好像是姓周,又或者是姓王。反正是个很普通的名字,姓什么都无所谓。”我扯着嘴角笑了一下,“姜医生,我其实不是真的来咨询的,社区的大妈告诉我只要喝喝茶,就可以了。”
姜禾顿了一下,“嗯,我明白了。”他忽然站了起来,脱掉外面的白大褂,露出里面的淡蓝色衬衫,“那你介不介意陪我去买个东西?”
“啊?”
“因为现在还是咨询时间,你也不太想聊,我刚好又想去买些东西,所以邀请你一起去,可以吗?”
“买什么?”我倒是真的没想到后面会是这种发展,我其实已经做好了两个人相对无言,尴尬到结束的心理准备。
“跟我来。”他大步流星的向外走去。
我老老实实的跟在他的身后。出了门,发现陈玲已经不在了。
“她对这地方很熟,你不用担心。”姜禾回头看了我一眼,随意地说。
“陈玲说她以前也来这里治疗过。”
“嗯,那是她的故事,我不能代替她告诉你。”
“哦。”我了然地点点头。
“不过你可以问我的。”他忽然转过头来,看着我,“我可以告诉你。”
“……问什么?”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这医生有些过于跳脱,似乎和陈玲说的完全不一样啊,不是说蔫蔫的,不爱说话吗?
“随便你。”他皱了皱秀气的眉毛,继续朝前走。出了门诊楼,直接向外走去。
这真是正大光明的翘班啊。
我忽然也有些羡慕这份工作了。
没等我想到要问他什么,姜禾已经带着我来到了一家便利店。
“给我两个烤包子,两杯咖啡。”
姜禾从店员手里接过一份烤包子和咖啡,示意我去拿另外一份。
“我不用了。”我连连摆手。
“钱已经付过了。”他咬了一口包子,一屁股坐在店里的餐饮区。
十分钟后,他忽然对我笑了一下,说:“怎么样?”
“……嗯,挺好吃的。”
姜禾,我的心理咨询师(假的)。
第3章
吃完包子,喝完咖啡,姜禾站了起来,“时间差不多了,回去吧。”
“怪不好意思的,还让你破费了。”
“没事,都算在咨询经费里了。”姜禾扭头看了我一眼,“不用担心,都会报销的。”
“……”
“今天先这样吧,以后如果有什么想说的,或者想找个人说说话的时候,随时联系我。这是我的号码。”
我低头,看他写在咖啡杯上的号码,又见他将笔塞回自己的衬衣口袋里。
“不用不好意思,都是经费报销,如果有想说的,就联系我吧。”
“不是一周一次吗?”我惊讶地看着他。
“看在你是陈玲朋友的份上,给你优待。只要我有空,都可以。”他潇洒的将手插进裤兜里,转身朝回走。
我拿着空的咖啡杯,小跑着跟在他的身后。
这个医生,有点儿怪。
回到诊疗室,屁股还没坐下,就听到熟悉的敲门声。
“咚咚咚,咚咚咚。”
“进来。”姜禾皱眉道。
陈玲推开门,“结束了吗?”神采奕奕的脸上带着一丝红晕,她显然心情很好。
“嗯,你们可以走了。”姜禾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又扭头对我说:“下次见。”
我被他整的有点儿迷糊,也只是傻愣愣地点了点头。
“走吧,大龙。”陈玲挎着我的胳膊,又扭头对姜禾说了一句,“没事来我家吃饭啊。”
“嗯。”他淡淡地应道。
我回头看他的时候,发现他也在看着我,微狭的双眼深邃而宁静。
我连忙转过头,躲避开他的视线。那一刻,他的眼神似乎有着直穿人心的感觉。
让我有些难受。
出了诊疗室,陈玲带着我往门诊楼后面走。
“去哪儿啊?”
“探病。我有个朋友在这住着,我每个月都来看看他。”
“你刚才没去吗?”
“去了啊,但是我想带你也见见他。他可有意思了,是个很有魅力的男人。他的眼睛深邃,笑容迷人,还特别幽默。你一定也会喜欢他的!”
“……陈玲,你在这的朋友会不会有点太多了?”
“有吗?不多啊。”她一边说着,一边带我进了旧住院部。旧住院部总共有6层,听陈玲说这是老楼,所以只有6层,住的都是一些长期病人。新楼更大更气派,足足有20层,新病人都放在那边。
因为是旧楼,所以没有电梯,只有楼梯。我和陈玲进入1楼的时候,发现走廊里到处是人,许多人正在交谈,还有一些十来岁的小孩在走廊上奔跑打闹,热闹的有些不像在医院。
2楼就明显安静了一些,至少没有追逐打闹的小孩,大家在走廊上悠闲地走来走去,偶尔停下来打打招呼,聊聊天气。
越往上走,气氛逐渐安静。
陈玲带我来到4楼的时候,走廊上只能看到护士的身影,她们穿着白衣,端着药盘,来去匆匆。
“到了,他就住在这一层。”陈玲走在我的前面,紫色的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噔噔”作响。
她一直朝前走着,路上甚至有病人跟她打招呼。
“玲子来了啊。”一个五十多岁的男子乐呵呵地跟他打招呼,有些凸起的肚子随着他身体的摆动微微颤抖,他的眼神有些虚无,好像在看你又好像没有。
陈玲冲他点点头,继续朝前走。
一个二十多岁的小女孩忽然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她身上穿着蓝色的病服,清秀的脸上看上去有些气色不足,她关上病房的大门,刚走了两步又回过后来,打开病房的门,随后再次关上,转身走两步后又回来,再次打开病房的门,推开,关上,推开,关上,不断地重复着手上的动作。
陈玲忽然走到她的身边,握住了门把手,对她说:“已经关好了,锁死了。”
“啊,谢谢你啊。”小姑娘冲着陈玲微微一笑,然后转身离开。
“她怎么了?”
“焦虑症。”陈玲看了我一眼,“不算什么。”
我微微张开了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刚刚那个大叔,重度抑郁症,看得出来吗?”她带着我继续往前走。
我傻傻地摇摇头。
“自杀了两次,最近控制住了,所以把他放到四楼来了。”陈玲轻飘飘地说。
“越往上,越严重吗?”我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生怕说错一个字。
“嗯,应该是。我只住过第四层。”陈玲将耳边的碎发别到耳后,“五楼就瞄过一眼,六楼从来没有上去过。听说上面几乎没住几个人,到了。”她忽然停下脚步,推开房门,喊了一声:“刘哥。”
“诶,我玲子来了?”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我跟在玲子的身后,走进屋子后,看到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头正坐在凳子上,面前摆着一盘象棋,精神矍铄。
“刘哥,这是我给你说的我新交的朋友,大龙。大龙,这是刘哥,是我病友兼好友。”
我连忙走到刘哥面前,抬头一看,嚯,确实眼神深邃,笑容迷人,如果再年轻个四十岁,一定是个美男子!
“刘哥您好!我叫大龙。”
“好名字啊。真不错,是吧?”他笑盈盈地说。“确实是个好名字。”
“您过奖了。”
“坐吧,坐啊。”刘哥招呼我们坐下,还热情的从柜子里掏出一大包瓜子来。
“吃瓜子,尝尝。”
陈玲毫不客气的从里面抓了一大把,跟个花栗鼠一样“哼哧哼哧”地磕了起来。
我也跟着抓了一小把,往嘴里送。一磕,一嚼,还真是满嘴生香。
“这瓜子好吃啊,刘哥。”
“好吃吧,是我媳妇送过来的。”刘哥笑盈盈地说道。
“您下棋呢?要不要我陪您下一把?不过我棋艺可不高。”我一边嗑瓜子一边笑着说。
“等我俩下完,我再跟你下。”刘哥笑眯眯地点点头。
“谁?”我有些迷糊,就看见刘哥转头盯着棋盘,开始琢磨起来了,嘴里还念念叨叨的说着:“你别催我,我正想着呢。你是不是趁我不注意,动我棋了?”
我嗑瓜子的动作一滞,惊愕地看着刘哥。
他挠了挠自己满头的华发,“你这步棋走得好啊。”
“你能看见吗?”陈玲忽然对我说。
我扭头看着她,惊恐地睁大了双眼,“看见什么?你别吓我啊。”
陈玲咧开嘴笑了一下,“刘哥有个从小一起陪他长大的好朋友,不过我们都看不见。”
“好朋友?”
“昂,现在就在他对面坐着下棋呢。”陈玲一边说一边嗑瓜子。
“啊?”
“玲子啊,你跟你朋友别拘谨啊,吃着喝着,等我们下完这盘棋,咱们再唠。”
“好嘞,我们不着急。”陈玲乐呵呵地说。
我坐在陈玲旁边,觉得手上的瓜子忽然不香了……
“我,我去上个厕所。”
“那你得去五楼,四楼没有男厕所。”
“……那我能去三楼吗?”
“三楼厕所好像正维修呢。”陈玲乐呵呵地说道,“别怕,楼上都有护士的。他们又不是鬼,吃不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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