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繁心抿了抿唇,目视对方侧脸的泡沫顺着下颌渐渐下滑,霎时理智回笼,催她道:“我盖着毯子,万小雨,你快去把洗面奶弄了。”
万漪转身叮嘱:“不能再这样。”
“不会,不会,唠叨鬼。”聂繁心推着她往外走,又将人送进洗漱间。
饭后,聂繁心开车,两人直接去研究所。八点不到,昨晚通知的报案人已经在门外等候,一男一女,刚瞧见聂繁心给她们点头招呼,就迎上前。
女人先开口:“警察同志,我妈找到了?”
男人喊她名字,提醒道:“别急,听警察说。”
“一起的?都是彭芳家人?”聂繁心跟在万漪身后,问他们道。
“对。”
也就是说,杨馨儿子刘待没来。
万漪语气平淡,提醒流程:“一楼先填表,然后二楼抽血。”
“谢谢。”彭芳的女儿和女婿右转进一楼大厅,聂繁心没随着万漪上楼,走到一旁联系刘待。
电话打过去第三次才接通。
明显被吵醒的声音:“喂,谁啊。”
同是儿女,为什么差别那么大?聂繁心深吸一口气,缓解情绪,暂时不发作:“南云区公安分局。”
“哦,睡着了,马上就来。”
聂繁心不想和他多说半句,即刻挂断电话。
彭芳的女儿登记,上楼抽完血,便坐在走廊长椅上等结果。聂繁靠着墙,闲来无事,抱着手机浏览王岭山B坡拿回的监控。
彭芳女儿低声喊她:“警察同志。”
聂繁心偏头:“嗯?”
彭芳女儿面容憔悴:“为什么先抽血,不带我见人?”
“程序。”其实没有确定亲属关系前,便尽量给家人留一线希望,虽然每年国内失踪的几十万老人,大多在某个角落悄无声息逝去。
“三个月,警察同志,我们倾尽全力……”
彭芳大专学历,在一家连锁超市当收银员,赶上二胎政策,觉得女儿更贴心,28岁生下小女儿。
如今,30岁的儿子在江城工作,拉扯着一个三口之家;24岁的女儿在滨南,去年刚结婚。
52岁的彭芳守寡以后就和女儿住在一起。以为可以安享晚年,帮着带孩子,却在今年1月检查出肺癌晚期。
女儿和儿子商量,必须治病。
她医保买得低,报销的额度少,住进肿瘤科,眼睁睁看着儿女的钱财如流水般往外涌。于是做手术的前天晚上,趁着女儿去开水房洗碗,带着身份证和包里仅剩20元零钱,悄悄离开医院。
从此杳无音信。
彭芳女儿报警,通过微博寻人,贴吧寻人,专业寻人网站和机构寻人……能想到的办法都用了,仍是一无所获。
“警察同志,还有希望吗?”女人盈盈的眼眸凝视聂繁心。
聂繁心也知道希望渺茫,却轻轻点头,郑重其事道:“有的,一定会有。”
里面的工作人员忽然喊:“1号拿结果。”
“我是1号。”
聂繁心也跟着紧张起来:“快去。”
亲属关系不匹配,七个字落在检查单末尾的位置。
彭芳的女儿不解:“警察同志,这是什么意思?”
聂繁心甚至松了一口气:“你的母亲大概还健在。”她顺便复印检查单,接着道,“回去继续找吧,不要轻易放弃,但也别受骗。”
“可,昨晚的男警官不是说人找到了吗?”
“尸体找到了,通过基因检验的结果显示,死者不是你的母亲。”
眼前的女人听到“尸体”两个字,趔趄一下,险些栽倒;又听到后半句,才勉强站稳。
她办完手续离开研究所,聂繁心才接到刘待的电话,听筒里传出不耐烦的声音:“喂,我在一楼大厅,要怎么搞?”
聂繁心语气同样不善:“楼下等着。”她故意去万漪办公室转了一圈,才慢悠悠下楼,觑见大厅长椅上翘着二郎腿的男人,提了嗓音,喊他,“刘待。”
男人双手揣进裤兜,应了一声。
“填表。”
“哦。”
刘待态度差,写字速度快,聂繁心认不清。拿来和彭芳女儿两相比较,她瞬间来了脾气,低吼道:“认真写!”
“凶什么凶,为人民服务的公仆,别忘了我是人民。”他指着申请单的第二排问,“为啥要写工作?”
陈安佑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刘待身后,差点直接抬手戳他的肩膀:“让你写就写,废话那么多?”
刘待:“你又是谁啊?”他觑见陈安佑腰间别着手枪,声音小了点。
陈安佑不答话,两个警察夹击,刘待认怂,乖乖地填完表。
聂繁心面无表情:“楼上排队抽血化验。”
“我填的无创,为什么是抽血?”
工作人员递给他测试纸:“203唾液测试。”
刘待走在前,两人走在后,陈安佑故意不放低声音:“有些人,对他客气没用,反正现在袭警定罪,只要我做得不过分。”
陈安佑捏了捏拳头。
“咳。”刘待轻咳一声。
聂繁心睨了他一眼,玩笑道:“我的拳头只招呼强者,太弱的人,对他没兴趣。”
“咳。”刘待又轻咳一声。
捏拳的动作过于油腻,聂繁心忽略。
刘待进去取材,陈安佑问:“彭芳女儿的检查结果怎么样?”
“不匹配。”
陈安佑轻嘶:“不会真是杨馨吧?或者都不是,我们就得重头再来。”
“直觉是杨馨。”
“她的混账儿子肯定不是凶手,没那个能力。”
聂繁心不置可否,她也和陈安佑有着同样的猜测,只是万事都不可提前断定。
刘待从203检验室出来,直截道:“等45分钟,我现在有事,你们拿到结果再通知。”
聂繁心以为自己听错:“什么?”
“我卖房,收尾款过户。”
聂繁心拧着眉问:“钱重要,还是母亲重要?”
刘待轻笑:“死就死了,没死回来养她的还是我,有什么区别?”
陈安佑气不打一处来,右手已经紧握成拳。
“有区别。家养的狗都知道报恩,守护在生病的主人身边……”聂繁心耳后传来掷地有声却不疾不徐的嗓音,骂人不带脏字,根本无从反驳。刘待咬紧牙,抬眼望着身穿白大褂的万漪,脸色瞬间铁青。
作者有话要说:有些时候,对比才知道区别。算是新闻看到的类似事件,经过改编。当然,也有许多孝顺的儿子,所以仅作例子写下来。
第35章
因为万漪一句话,心想再怎么也该比狗强一点的刘待硬着头皮留下来。
聂繁心被叫到一旁:“中午吃什么?”万漪将手机递给她。
“我可能回对面……”翻着研究所的菜谱,聂繁心平静的眸子瞬间漾起潋滟水纹,“你们伙食太好了吧?”记得四年前的暑假,刚毕业还未正式上班,百无聊赖的她以锻炼胆子为目的,自告奋勇陪着聂芷言加班。那时候,还是大锅饭。
“人少,所以后勤备菜方便。想吃什么,可以提前一天打招呼。”研究所去年新聘的厨师喜做精致餐,一道菜最多三人份,每天荤素搭配合理。
聂繁心瞧着已点一栏空白,故而问她:“你呢?”
万漪视线在屏幕上端显示的时间短暂停留,下一瞬抬眸,温声道:“中午约了人。”
想问是谁,聂繁心知道对方极少答应赴约,所以好奇,前所未有的好奇。以致半晌没说话,倒是万漪仿佛读出她的心思:“滨南大学临床法医学霍教授,答应她两堂讲座。”
“哦。”我又没问。后半句,到底没说出口,因为事实上,聂繁心想知道。
“酸菜肉片汤,清炒时蔬,干煸虾仁,可以吗?”万漪做主,都是她平日里喜欢的菜。
聂繁心颔首,轻轻地勾起唇角。然而手机屏幕忽然亮起,她不经意瞄见微信提示的几个字,笑意顿时消失。
“万大法医,我到了。”
一般只有聂繁心才这般称呼她。
“这是工作牌,待会儿直接去食堂。”愣神间,手上已经多出一条蓝色挂带,聂繁心嗯声,万漪收好手机。她前脚刚往外迈,聂繁心后脚便不由自主地跟上前。
站在楼梯口,抬眼望去,空旷的院子里,停着一辆白色Panamera轿跑,算不上高端配置,但和普通上班族的代步车相比,还是略胜一筹。
大概驾驶室的人瞧见万漪,车门推开,走下的颀长身影,霎时让聂繁心蹙紧眉。
本以为是位秃顶小老头的霍教授,竟摇身一变为成熟御姐。可能工作原因,她外表清秀朴素,未施粉黛,高高挺立的鼻梁,其下抿着的薄唇微微上扬。两人像是闲聊了两句,霍教授礼貌地帮万漪拉开副驾驶的门。
聂繁心的目光定格在万漪嘴角翘起的清浅弧度上,心里说不出的感觉。良久,陈安佑拍她右肩,才终于从恍惚中清醒。
“心姐,检查结果刚出来,基因吻合,死者是杨馨,你的直觉忒准了。”
“嗯,哦。”她强压下心中莫名的酸味,提脚朝研究所楼上走,顺口问,“刘待呢?”
“等着研究所吃饭的同事回来盖章签字,我帮他叫了一碗盒饭,吃完回去做笔录。”
聂繁心不说话了,随后仿佛想到什么,摸出手机,在触屏上飞速打字:“妈,车借我开两天。”顾邶和夏之云经营律师事务所这些年确实赚了不少钱。两年前,顾邶拽着聂芷兰去淘了一辆Taycan纯电动跑车,聂繁心嫌红色太扎眼,一直不愿意动。
消息刚发过去,又觉得太奇怪,无缘无故改变长久以来坚持的主意,老妈肯定会抓着她问出个所以然,因此急急忙忙撤回。
“看见了,以为撤回来得及?”
“……”
“怎么突然想用车?”姜还是老的辣,更别提顾邶还是老谋深算的律师,一来二去,聂繁心就差把万漪给招了。
“可能喜欢?人怎么样?试试吧,别急着表白,矜持一点,老妈年轻的时候就因为太主动吃亏。”
聂繁心:“不是老聂主动吗?”
“谁告诉你是她主动?”
“老聂说的。”
“不是我强吻她,她能开窍?”
聂繁心就像是发现新大陆,打定主意回家缠着对方和盘托出。至于当下,先以工作为重。
“心姐,中午吃什么?我让梁哥先去抢热乎的。”
“随便。”不过片刻,聂繁心反口道,“我中午在研究所吃。”
陈安佑嘴馋研究所的伙食多时,满口羡慕:“这不是研究所工牌,谁的?给瞧瞧。”
聂繁心自然不会给他。
“没义气,应该有福同享。”
***
因为一顿饭,陈安佑抱怨聂繁心整整一个小时,直到刘待坐在询问室的椅子上,他才心不甘情不愿闭嘴。
褚晚宁安排聂繁心询问,陈安佑负责记录。
两个人没把刘待当作主要怀疑对象,只是例行了解杨馨生前的行踪。
“2月16日你最后一次联系杨馨是什么时候,通话内容大概是什么?”
刘待眉头轻锁,表情略微有点不自然,回忆道:“时间记不得了,你们可以翻我通话记录,内容应该是商量过年在哪儿吃饭的事。”他没有被控制活动,掏出裤兜里的手机递给陈安佑。
陈安佑边记录边说:“2月16号,下午3点59分。”
“之后没再见面?”
刘待眨了一下眼睛:“没有,吴叔第二天打电话给我,说妈失踪了。”
聂繁心捕捉到细节,紧接着问他:“你呢?2月16号在哪?”
刘待咽了一下口水:“家里。”
聂繁心觉得对方肯定隐瞒着什么:“哪个家?”
怎料刘待的表情又恢复平静:“桥北,租的房子,然后晚上网吧通宵。”
聂繁心给陈安佑递眼神:“查一下。”
约莫两分钟,陈安佑点点头:“晚上21点17分进网吧,早上7点才走。”
聂繁心没放弃:“那晚9点以前你在哪?”
刘待像是屁股被针扎,坐不住:“警官,我怎么可能记得住?最多还有买鸭脖吧,去哪儿晃悠了。”
确实,距今两个多月发生的事,记住这些已然不错。
陈安佑发短信提醒聂繁心:“心姐,监控录像里的人找到了,褚队在旁边询问室跟进。”
聂繁心打字回复:“刘待有点问题。”
陈安佑却说:“据我观察,这小子给他一百个胆子都不敢杀人。”
“胆子确实小,也不能完全排除嫌疑。”
陈安佑再次发来消息:“录像里的人是杨馨朋友的女儿,听她的意思,刘待和杨馨的关系不怎么融洽,典型的啃老又嫌老。”
聂繁心忽然抬头:“刘待,死者生前体抱恙,具体什么情况,你知不知道?”
刘待似乎毫不知情:“抱恙?哪里不舒服?”
“自己看。”陈安佑扔给他几张截图洗出来的照片。
刘待嚷嚷:“她没说,我怎么知道?”
对方眼里没有一丝心疼,仅仅带着一点诧异。聂繁心垂落两侧的手慢慢捏紧成拳。陈安佑还是老样子,没忍住,直接吼出声:“畜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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