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完了牛奶，谢子昕打算睡觉，肖羿却一直站在榻榻米边不动，只是看着他。谢子昕心里紧张又无措，不知道肖羿为什么还不回去睡觉或做自己的事，便道：“早点休息。”
肖羿却没有回答，反而转身在榻榻米上坐了下来，道：“以后遇到什么事，第一时间跟我说，行吗？”
谢子昕张了张嘴，最后却什么也没说，只是点头，反正不管肖羿说什么，他表面上都是答应的，真的做不做又是两码事。
看谢子昕这副模样，肖羿就能猜到他心里的想法，他就是怕麻烦自己，怕惹得自己不开心。可真说出来，自己恐怕马上就会摆脸色，所以只好先答应着，转过头，肯定又是什么事都自己扛。
“点了头的事，就必须做到。” 肖羿一握他的肩膀，让他抬起头来看着自己，“我不会嫌麻烦。”
谢子昕看着他，最后还是静静道：“你不用这样，上次我说过了，你帮我的事够多了。肖羿，我救下你妹妹，这一次是你赶过来救了我，已经……”
“已经够了？已经扯平了？” 肖羿打断他，“为什么你要把事情划得那么清楚？”
“…… 你做这些，对你来说没有意义。”
“如果我说有呢？” 肖羿定定地注视着他，斩钉截铁道，“如果我说，我做的一切和想报答你无关呢？都是我自己想做的呢？”
谢子昕显然没想到肖羿会这么回答他，神色一时有些怔愣，像是不相信自己所听到的。
“我会想见你，我会想和你说话，联系不上你的时候我会很担心，我会因为一个定位而拼命地去找你，你觉得这是为什么？” 肖羿掷地有声，“你不相信的事，不代表它不存在。”
这一刻，在谢子昕的记忆里无限拉长，往后的每一天，不管过去多久，回想起来，这一刻都是惊心动魄，令他忘记了呼吸。
肖羿凝视着他，沙哑道：“我真的喜欢上你了。”
谢子昕愣愣地看着肖羿，像是听不明白他口中的那个在他看来太遥不可及的词，他经历过的年轻的年岁里，会对他说这两个字的人实在太少，说过的人，也离他而去。可是现在，他从未想过会对他说这两个字的人，竟然在对他说，他喜欢自己。
那一刻，谢子昕的双眸，却浮现了巨大的惊诧与恐慌。
他的手心渗出冷汗，他第一次主动抓住肖羿的手，手指却抖得厉害。
“肖羿，是因为我？是我影响了你吗？” 谢子昕死死按着他的手臂，神色被焦急和不安笼罩，“对不起…… 你…… 你去喜欢女孩子吧，不要喜欢我这种人……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一直出现在你周围，我…… 对不起…… 肖羿，你不要喜欢我…… 不要因为我耽误你的事…… 求你了……”
谢子昕越说越哽咽，最后，他弯下腰，眼泪一颗一颗砸在肖羿的手背上，这不是他想要的，他只是想远远地看着他而已，肖羿的家庭那么美好，他那么优秀，身边有那么多和他般配的优秀女生，他为什么会喜欢上自己呢？
这都是因为他，如果不是他，肖羿没可能会对一个男生有那种感情的，他只想让肖羿过正常的生活，考试、毕业、恋爱、家庭，他会有一个优秀的人生，而自己，自己就像笼罩他的影子里而幸运地没有被融化的雪，他从来不欠自己什么。
只有自己，才欠下他太多。
如果可以重来一次，他宁愿在那个冬夜里肖羿没有上那辆公交车，自己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不会遇到肖羿，不会带给任何人麻烦。
“谢子昕，你……”
肖羿一下火了，连带着声音都哑了，他实在是不明白，世界上怎么会有谢子昕这样的人！
他一把将谢子昕拉起来，看着他通红的脸颊和双眼，心里跟硬生生揭开一层淋漓血肉一般疼痛。
被他说喜欢，第一反应竟然是恐慌而不是喜悦，谢子昕究竟是把自己逼到了怎样一个地步，才能将自己的感情压到那么微不足道。
肖羿知道，自己高中还没毕业，的确还很年轻，但是他更清楚，现在的自己放不掉这样的念头，他看见谢子昕会喜悦，会悸动，会觉得他比别人都好看，会担心他，替他抱不平，会想为他做自己能做的一切。
而当他看见现在这一刻哭泣的谢子昕，会心痛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肖羿头一次不想去管以后怎么样，他只想让谢子昕明白，他很重要，他可以很优秀，他不是可有可无，不是他口中的 “我这种人”。
“要我说多少遍你才能明白！” 肖羿喊道，“你不要自卑了好不好？以前那些贬低你的人都已经和你没关系了！你是不是很相信我的话？那好，我告诉你，你比你自己想象得好，好很多，我喜欢你，我弟也很崇拜你，我们一家，我姑妈一家都很喜欢你。不止我们，还有徐孝娜，还有你家附近那个理发店的老板娘，还有很多人，他们都觉得你很好。听懂了吗？你究竟哪里不值得我喜欢？！”
谢子昕被肖羿一声声震在原地，但他依然没说话，只是静静地坐着。
肖羿：“你说，你觉得自己哪里不好？”
谢子昕僵硬地回答：“…… 我成绩不好。”
“你之前在职高成绩哪能好起来？” 肖羿反驳道，“等你转学过来，还有三年的时间给你学习。”
“我会和别人打架。”
“别人打你，你打回去无可厚非。”
“我家里条件不好。”
“这算什么缺点？你一个人生活这么久，比我厉害多了，我吃的穿的用的都是花爸妈的钱，没什么了不起的。”
“我很孤僻。” 谢子昕沉声道，“性格不好。”
肖羿实在忍无可忍，他双手捧起谢子昕的脸颊，入手处一片湿润，手心里全是他的眼泪。
肖羿被这温热的触感一惊，想说的话全都憋在喉咙里哑了火，他明白了，现在说什么恐怕都没有用，谢子昕唯独在这件事上不会相信他，不会愿意他一时冲动。
肖羿应该做的，是少说多做，慢慢让他明白。
肖羿将谢子昕抱进了怀里，谢子昕起初还挣扎了片刻，身体僵硬得很，最后大概没法抵抗肖羿的拥抱，还是静了下来。
谢子昕还在不安着：“你明明…… 你明明喜欢女生的，钱俊豪拿你的照片去 P 图的时候，你很生气。”
“那张照片我生气，是因为他把我和陌生人 P 在一起，还放在网上传谣，就算是女的我也会生气的。” 肖羿叹了口气，“这段时间，我仔细想过了，如果要当有亲密行为的恋人，女生我当然可以接受，男生的话…… 我好像也不会觉得很难接受。当然，不管男女，前提都是我喜欢的人，如果不是，那我都没法接受。”
谢子昕：“…… 你下学期就高三了，会影响你学习。”
肖羿深吸一口气：“你现在这样子，才是真的影响我。”
谢子昕眼睛发红，低着头不说话。
肖羿郁闷道：“你就一点点高兴都没有吗？”
谢子昕身体一颤，他没觉得自己有资格高兴，因为肖羿说的事情根本不可能实现，反而因为知道了这件事，让他徒增愧疚与恐慌。
可是，肖羿是他喜欢的人，他说他开始喜欢自己，谢子昕怎么可能无动于衷呢？抛开那些顾虑，那些害怕，他在那一瞬间也感到巨大的喜悦，但谢子昕习惯于不在乎自己的情绪。
“我有……” 谢子昕回答，“可是……”
“有就行。” 肖羿道，“其他不用说了。”
谢子昕的心理状态在肖羿看来实在是太不正常了，即使表面上看上去与常人无异，但一遇到这种事，就又扭曲又压抑，随时随地都在杀戮自己的感情。
反正以后时间还长，他可以陪着他，慢慢地改变他。
他一定不能让谢子昕有太大的心理负担，哪怕先从朋友开始。
“我们先从朋友做起，好不好？” 肖羿试探地问他，“如果我后悔了，或者发现自己还是接受不了男生，我一定会立刻告诉你。”
谢子昕长久地沉默着，肖羿说的话，的确让他心里放松了些许。
他知道，肖羿现在也许只是一时兴起，也许只是好奇，也许只是想在他身上找一些从前从未体会过的乐趣，也许只是因为他们相处太久，又经历了这么多事从而产生的错觉。
总有一天，也许就在下个月、下一周、甚至明天早晨，肖羿会后悔。
既然如此，自己是不是真的可以卑劣地去通过这段时间去催眠自己？虽然早就知道结果是什么，但是以后这段回忆，对他来说将是余生莫大的安慰。
谢子昕感到迷茫和挣扎，可他的心已经朝着肖羿贴近了。
良久，谢子昕终于抬起了头。
“那你向我保证，你如果后悔了，哪怕只有一点点，也不会因为愧疚而不告诉我。” 谢子昕抓紧了肖羿的袖口，凝视着他，“我一定会离你远远的，不会让你尴尬。”
“好，我向你保证。” 肖羿回答，“但你也必须向我保证，你不会故意躲着我。”
谢子昕迟疑道：“嗯。”
“你就正常把我当做朋友就行了，该是什么样就怎么样。”
“…… 我没有交过朋友。”
肖羿 “啧” 了一声，实在拿谢子昕没办法，道：“你最自然的状态就是最好的，有什么话想说就直说，不用憋在心里，也不要胡思乱想，知道吗？”
谢子昕看着肖羿，终于点点头。
第37章
谢子昕一整夜都没有睡。
昨天发生的事，在他看来就像一场梦，他甚至说不清是噩梦还是美梦，但他不想就这么睡过去，如果他第二天睁开眼，一切都回到了原样怎么办？所以他不想睡。
但这里是肖羿家，他提前起来也不知道该干什么，只能躺在榻榻米上等着肖羿醒。
肖羿今天请了假不用去学校，便定了九点的闹钟，他醒来后，看见谢子昕也醒着，但显然是一副没有睡好的样子。
肖羿下床走到阳台边，看着谢子昕微肿的双眼直皱眉头，他眼睛不仅肿了，眼下还有淡淡的青色，问道：“昨晚没睡好吗？”
想到昨晚的事，看着肖羿，谢子昕心里还有几分不适应，不自在地回答：“嗯。”
“几点睡的？”
谢子昕抿了抿嘴唇，诚实地回答：“没睡着。”
肖羿一愣：“一整晚都没睡？”
“嗯。”
肖羿知道谢子昕是因为自己，一时之间又无奈又心疼：“我说你真是…… 算了，先起来吧，我给你眼睛敷一下，而且昨晚你都没好好吃饭，先吃点东西。”
两人洗漱完下了楼，今天是周一，肖羿父母早早就出门工作了，肖宇祺倒是早就放暑假了，天天在家睡到中午，这个点还没起床。
阿姨帮他们蒸了饺子，餐桌上吃饭时，谢子昕忍不住抬头偷偷地去看肖羿，肖羿今早对他的态度与平时也没什么不同，这让他心里稍微放松了些许，就像肖羿说的，他们现在是朋友了。
肖羿：“你今天晚点再回去吧？反正也没其他事。”
谢子昕点头，他晚点要联系陈菁去拿备用钥匙，他并不打算告诉小姨昨天发生的事，小姨操心家庭和几个孩子已经很辛苦了，要是知道这件事了，又要操心他。
吃完早饭后，肖羿从家里冰箱里找出一罐冰可乐，用湿纸巾裹在罐子周围，拿给谢子昕冰敷眼睛。
敷了十来分钟，看上去确实消肿了一些，谢子昕刚把可乐罐放下，手机突然收到了一条新短信。
谢子昕打开手机一看，先是一愣，随后便出了神。
肖羿皱眉道：“怎么了？”
谢子昕抬头看他，眼睛终于有了灵动的光，让肖羿有了一瞬间的失神：“是安才老师的短信，我通过了。”
肖羿拿过他手机看了看，一下露出笑颜，他一把将谢子昕从椅子上拉起来，伸手便紧紧抱住他，他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只是由衷的欣喜：“这下你可以放心了吧，我就说你肯定没问题。”
谢子昕靠在肖羿的肩膀上，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悬着的心落了下来，眼睛却慢慢忍不住有些湿了。察觉到谢子昕肩膀的轻颤，肖羿没有说话，只是用手掌轻轻拍着他的背。
最后，肖羿松开他，轻轻擦了擦他的眼睛：“跟我姑妈说一声吧，虽然她可能已经知道了。好了，眼睛刚敷完呢，别哭了。”
谢子昕点点头，拿手机给肖婉宁发消息。
肖婉宁很快回复了他，先是祝贺了他一番，告诉他学籍的事情她会尽快帮她办好，随后便给他发了一个新生入学须知的文件，这个文件是给今年新一届的高一新生准备的，自然也有谢子昕的份。
谢子昕打开来仔细看了看，文件是校园生活的简单介绍，包括各个校园设施的位置，学生宿舍的条件，开学必备的物品等等。
谢子昕把每一条都认真读过，翻到文件末尾，附了一张学生住校申请表，需要在开学前提交给班主任，到时候好安排宿舍。
要不要住校，谢子昕还得再考虑考虑，他得对比一下住在家里和住在学校里哪个开支更大才能决定。
肖羿看出了谢子昕心中所想，道：“你可以申请学校困难家庭补助或者助学贷款的，住宿费和餐费会减免很多，姑妈那边会帮你的，没问题。”
谢子昕心中动容，点点头。
这一天，肖羿在房间书桌学习，谢子昕就坐在榻榻米上借肖羿的平板看电影，顺便向肖婉宁咨询助学补贴的事。
下午四点多，谢子昕便准备回家，肖羿本想留他下来吃晚饭，但谢子昕听说肖羿的父母都要回来，说什么都不肯留下，肖羿无奈，只好让他回去了。
肖羿送谢子昕到离小区大门口不远的公交车站，和他一起等车来，五分钟后，谢子昕坐的那路公交车远远地来了，肖羿伸手不轻不重地捏了捏谢子昕的手指，道：“回去之后有什么事就跟我打电话…… 没事也可以打，反正别自己一个人闷着，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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