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处偏僻,与季朝云等人居处可谓一北一南,几乎横穿了偌大一个陆氏仙府。
今日算是白在心内取笑了陆怀瑛,现世报这样快,林墨也要愁了,只怕季朝云更愁……这是什么样的冤孽?
但林墨借着月光,留心细看,就见这少年少女二人,邾采明十分的认真礼貌,而陆不洵亦谦恭谨慎,并不像是为了什么私情私会的模样。
再听说话,也当真不是那些儿女情长之事。
“宁乐师兄可还好么?”
林墨这才明白过来,大概是因为之前就为季宁乐诊断问脉,却无能为力,邾采明心内亦有不甘。白日里,众人前,又是在虞城陆府内,比不得自家或者在平阳,不能不好对季宁乐相问关照,故此她才在这夜里将陆不洵约出来说话。
而陆不洵,听见这问话,先点了点头,又摇头,道:“我也不知。”
邾采明便也叹气,给了他一个小包袱。
陆不洵打开,内中有几样东西,药瓶以及单方。
邾采明一个一个指给他看。
“久卧之人,即便小心照顾,身上也易生疮疖,他虽无知觉,但我想你们看着也不会觉得好受,这药用温水化开了,给他擦身用看看?这个是我照着我义父的旧方子做的,连着这个方子一块给你带回,若觉得好,就继续用着。”
她说到这处,笑了一笑:“不过,我其实自己改了一点半点的,如果回去觉得这个味道不喜欢,下次炮制的时候,里头的香檀和茉莉都减掉一半吧。”
这二味……林墨不禁就想到邾琳琅,她也爱那沉檀凝香气,茉莉花气。
她不言语,安静温柔时刻,也与邾采明如今,略有些相似。
只听邾采明又道:“这一个呢,方子也在这了,上一回说宁乐师兄还能喝得进去水,就化在水里喂给他吧,佐以金针配合,能令四肢不僵。”
陆不洵都接过去,小心抱好,又诚恳道谢。
邾采明也不推拂他谢意。
答了不必客气后,她笑道:“除了这两个,我还有一个丹方待细想想了,再写给你。你也不用如此客气,季门主与陆府主说的是对,我们八家仙门,共掌道印,本就休戚是同不是吗?这救死扶伤,也是我禹州邾氏本分,应为之事。这一回我出来前,我义父虽还没醒,但也好了不少……改日待他清醒,我再请教他别的。如果他好了,看是劳烦他动身去平阳一趟,还是辛苦你们将宁乐师兄送至禹州,先看上一看,再做打算。”
陆不洵点头道:“嗯。”
邾采明看他心事重重,又道:“还有啊,若叫我说,允琏那个人,从来骄傲自得都写在脸上,但是也非是一无是处,别搭理他那些不好的话,也就是了,好好相处吧。”
对此,陆不洵不置可否,毕竟邾采明不知他与陆允琏的心结,并非是为了当初在安宁或在平阳结怨。
“总而言之,你别愁眉苦脸了,若是为宁乐师兄,就更不应当。便是今日我们治不好,改日说不定也能治好啊……我义父总和我说呢,人生在世,执着最苦,无用无益,应该多想乐事,少织心结。”
林墨竟不知邾伯尧也是会这样说话的,当下有些唏嘘心乱。
而陆不洵听见这说话,觉得活脱脱又是一个季宁乐,立刻便想到当日季宁乐所言。
所谓人生一场,其实都是些际遇。
「你只管向前走,便有相逢。」
即便季宁乐如今这样,陆不洵还是觉得他这话是对,一点错都没有。
作者有话说
这一章是曾经少年的人,和正少年的人。
其厄其灾悉消灭,离于悖逆不顺身。
为一个林墨,季朝云总是费心劳动,也甘愿费心劳动。
第169章 章之四十三 机心(下)
林墨守着陆不洵和邾采明二人,直至他们分开各自离开回去。
见陆不洵入了房中,林墨才真正放心,他们确实没甚私情模样,邾采明大部分与他说的,其实都是教授些照料不便行动之人的事情,甚至一些药理与药方增减可行之处。
陆不洵也学得很认真,可在夜里这样相会,虽然说是身正不怕影子斜,但也令人忧心。
第二日,林墨看他一本正经地,去和季朝云问了安,季朝云收到了季凝芳的传信,说陆不洵偷跑而出,于是又训他几句。
见陆不洵受教,又预备着与大家一块去听论道法,林墨便忍不住道:“阿洵。”
陆不洵问他:“怎么?”
他这样,林墨也不知道怎么说了,踌躇后只得道:“昨夜没睡好么?眼底下还是青的。”
陆不洵揉了揉自己眼底,道:“是吧。”
是什么是?这孩子!
好在这日间也没什么事发生,不过陆允琏不曾来听道法,不知道是否与陆怀瑛有别的要事。
还有一件就是,林墨等人听说,那晋临孟氏与楚莱娄氏两家的人虽还未到,但也先传信来,说快到了。
这些有能之人即将来临,令林墨也多得心安。
虽然身在陆府内,大家都一切如常的,也都和睦,林墨便只得罢了,假装无事发生,心道若有事发生……那凝芳姐姐也说了,凡事林墨不可出头,真出了事,让季朝云一个人愁去就是了!
说是这样说,其实林墨还是不想让季朝云愁,也不欲陆不洵挨骂。
他那居处本也与陆不洵接近,这夜里,林墨想了想,干脆还是不与季朝云说,就上了陆不洵那屋顶,静候着看他今夜出不出去。
没有季朝云作陪,其实无聊得很,但也无所谓,若季朝云在,两个人在陆不洵住的这间屋顶上斗嘴吵架解闷,那平阳季氏的脸面真要丢尽了。
反正也不便有太多动静声响,还是一个人好,而且林墨已经找到了别的解闷之物。
酒。
陆氏仙府之中这几日还算十分谨慎,但膳房酒窖之类的地方,再如何谨慎,出入之人甚多且多半杂乱卑微,防备都不会太严。
这虞城,也有许多不同的好酒,其中有一种,上至陆氏仙府,下至平头百姓家中,都爱佐餐常备。
「清酤。」
此酒一夜便可酿成,正是速熟澄醪一种,酒味轻薄甜美,却有后劲,正合适此时的林墨饮用。
凭借他林墨本事,自然是能顺顺利利地,自人家家中不问自取,如探囊取物。
当然,这个也是不能告诉季朝云的,他那人废话最多,管得也多。
林墨就取走两小坛清酤,如今没人与他对饮,他也不嫌,一个人慢慢饮。
但一个人又实在无聊,难免就要想些心事。
哎,林墨能想些什么呢?
想滟九。
他在幽独可安好?别再记挂着为林墨做这样那样的事了,一身仙骨罢了,比起滟九性命,算得了什么?哪值得惦记这样久。
想季朝云。
从此次复生,其实都是应了季朝云的话好好做着人。季朝云也不嫌烦,凡事总管着他,令他就连这杯中之物,也没有哪一天痛饮过。
想秦佩秋。
那从前真是很爱喝酒,大概也因秦佩秋总教他各样放肆取乐。
想林宽。
其实呀,林墨爱饮酒,根本还是因为那样好的一个林宽,也会喝酒,也爱喝酒,而且能作那等面上一点都不露的豪饮,千杯不倒。
所以,林墨羡慕这豪情放纵。
想到林宽,林墨便想林宽什么都好,傻瓜林墨妄自是他半个弟弟,又得他照顾最多,怎么全与他不像?
任由世人说来,林墨所像的……林墨谁也不像,只是个林墨罢了。
「哎,大哥也没说过,要我处处像他啊?」
林宽那样的人,无人能学得像,他生来就如此,不是故意造作。
想及此事,林墨又忍不住想到别处。
「这人间长存,朱厌亦再临,可还会有新的麒麟诞生?」
可是,为麒麟托生所择的安宁林氏,血脉已几近断绝,林墨现在是鬼非人,而陆不洵……哎,其实陆不洵之天资,也没甚毛病,未来即便非是仙骨之才,也绝对是道骨上上之选。
正因如此,才令他从前骄傲太过,用功却不够,季平风等人也太惯溺于他。
然而其实就连林墨,也并不期盼陆不洵如何伟大,如何负累担起重责,如何忐忑活在别人的目光底下。
林墨就想让陆不洵安安稳稳地过一世。
不管未来会如何,就让陆不洵遇着心爱的人,然后与之共度一生,别辜负了林惠对他的期望。
虽然没有问过,但季朝云应该也是这样期望,所以对他亦不够严格。
林墨饮了一口酒。
不醉,可惜不能醉。
这佳酿本应是甜,但林墨觉苦,因为不止他所遭逢的,还有林惠所遭逢的,陆怀瑛所遭逢的,陆不洵所遭逢的,也都是苦。
情根深种的,怎能不苦?
而那无情的……无情亦是苦,譬如邾琳琅林信等,林墨觉得那样的日子也并不好。
林墨又饮了一口酒。
屋内的陆不洵已经吹了灯,林墨心道他还算安分。
但想了想,也懒怠地此刻便走,于是便继续留下了。
巧来,夜间的一阵风,吹散了云,令此夜中的星月,都极明亮。
「月亮已经渐圆了,十五将至了吧。」
世人与月亮太多含义,月圆便该团圆,是么?林墨将臂弯作枕,躺下身去,抬眼看月亮,数着星光。
此间众人齐聚,朱厌当真会来么?他其实也并不傻吧?
他回来,是为了林宽……或者林墨么?不管怎么想,林墨都觉得这其中还有内情,可惜,遗失一魄记忆缺损,或本就不曾知道,令林墨如今与其他世人也无异,全凭猜测,全无实据。
如果林墨为林宽身死耿耿于怀,那朱厌亦是林宽那所谓友人,是否因此,朱厌从来将恩怨全部记牢,固执地不肯化销。
「朱厌若为了大哥好,为何不做个好人呢?」
想到这里,林墨又哑然失笑。
便是林墨自己,也有那不做好人的时候呢!倒去想一个朱厌,这是什么无稽之谈,痴人呓语?
而更多的事情,也在这安静夜里,全教林墨想起。
那一天虚相之内,朱厌不止要自己跟着他走,还说了好一些话,那些话,林墨其实悄悄地想过数回。
“你们三个,说来真算得知交,也是一般无聊得有趣。”
“你季朝云所求,是近水楼台月。”
近水楼台月,是说季朝云想令林墨复生吧。
“滟家那小鬼所求,正是子虚乌有花。”
子虚乌有花,是说滟九想为林墨寻回的吧。
如今林墨都已经知道,这两个的确是天下间一等的傻瓜。
但,朱厌还说了别的。
“最后一个便是你。”
林宽这好又不好的弟弟,同样是傻瓜的林墨。
“好六郎,好砚之,你确是你那麒麟托生的好哥哥,最好的一个弟弟。”
这算夸赞么?怎地林墨觉得他怨气十分深重。
“一个个自以为聪明绝顶,其实所求之物皆是虚幻。”
“你们三个傻孩子,可正是这八仙府中……不,是这天下间最不折不扣的蠢物!”
林墨重新想起当日朱厌所言,感到了一点不安慌张。
「他为何要说我之所求,都是虚幻?」
如果朱厌不曾说谎,那一定有什么事情,是朱厌知道,而三个傻子,自己、季朝云、滟九,甚至其他世人所不知道的。
这些事,极有可能,与季宁乐身上所藏一魄那般重要。
林墨待要细思,查整是否有还记得的线索,希望想到更多,却听得那屋下,似有动静。
作者有话说
嗯,提前说好,下章不可以骂作者,也不可以打作者。
第170章 章之四十三 机心(外)
听到这一点动静,林墨立即起身,打起精神,小心翼翼于屋顶上观察。
方才的确应该是有什么动静,林墨不曾看见,但如今略微一等,就见陆不洵的屋内灯火虽未亮,他人却出来了。
刚才想着他今夜安分些,如今看来都是自己想得太多。
对此,也不知是否略微起了些酒意,其实林墨略恼。
就算是为了季宁乐,但也不能一而再轻视长辈言论教训,林墨暗暗发誓这是最后一次。所谓事不过三,今夜也就罢了,若明日起陆不洵再如此,那他也就不管了,告诉季朝云,令他管去。
今夜陆不洵去到的地方,仍旧是昨夜所在,但却不在小亭之中,而就在亭外,回廊之下,假山之旁。
这一回,也不需陆不洵等待,果然林墨又见着了邾采明。
今夜又为何?昨日说的别的单方么?
哎,林墨真想问一句邾伯尧,令千金为何这夜里行事,全不似你教出来的,倒好像当年升山问学时的滟十一,不肯安分。
可人家滟十一也是因为白日里说不得话,只好趁夜多说几句呐!
这一个陆不洵和邾采明,也是真个傻的,殊不知有些话故作大方,反不易使人生疑,何必非要留在这深更半夜里说?
林墨都不禁担心起来,接连两夜,这出来路上,便是无人跟随陆不洵,可有没有人看见邾采明出来呢?
说好不愁的,结果还是愁,还是自己一个人愁,林墨气死了。
结果还有更气的。
林墨瞪大眼睛,眼睁睁见着邾采明红了脸,拉住陆不洵的手,而陆不洵竟也傻愣愣地,任由她捉着手不放。
「还不赶紧给我放开呢!你们两个!」
林墨气上了头,好不容易才按捺住直接冲过去把他们俩给赶紧分开的冲动。
昨夜都还好好的,处处以礼相待,今夜是怎么了?林墨正摸不着头脑,忽又觉得不对。
邾采明不是这样的小姑娘,见了一个清俊少年,就忘了自己身在何地,姓谁名谁,将诸事抛之脑后,全然不顾。
陆不洵也不似这样的少年人。
就算不论别的,就凭邾采明与邾琳琅那相似的面目,林墨亦觉他不大可能会轻易就对她生出爱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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