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当真的疯了。
「不对,也许她从来都是疯的。」
恶鬼邾琳琅如今所依附的,也不过是因画皮之术,得来虚假无聊的肉身。
满手都是鲜血,她举至唇边,舔了一舔,觉并不美味。
但眼角余光,窥见林墨表情,邾琳琅十分满意,因为只要能令面前的林墨有这样表情,不管如何大费周折,都是值得。
虽然林墨总是拂绝,总是不情愿,但邾琳琅就是喜欢林墨。
他高兴的样子,邾琳琅喜欢。
不高兴的样子,邾琳琅也喜欢。
他害怕的样子,邾琳琅是最为喜欢。
为这样一个林墨,邾琳琅也觉得兴奋极了,潮热蔓延周身,目光总离不开林墨。
好想就这样,就这样把林墨……但是,此局还未完,若不是因为晋临孟氏之人快要来临,不知那孟兰因是否来到拆穿,这无聊游戏,邾琳琅本也还未腻,还愿意再玩上几日。
现在,邾琳琅只得勉强按捺住自己的兴奋。
耳边听得陆府来人的声音更近,而林墨还僵立,未能及时回神,她当着林墨的面,表情忽然就变了,变作十分惊惶恐惧。
“来人啊——”
“有凶鬼作祟——”
“他回来了——”
“安宁林氏的凶鬼——”
“林墨杀人了——”
她大叫出声,令林墨终于回神清醒,但此时陆府之人经已全部接近,将他看在眼内,而邾琳琅早在最后一句话音未落之时,一作化光之行,逃之夭夭。
“少主——”
这一声哭喊,惊天动地,还有数步之遥就要贴近喊杀的人们,终于将林墨彻底惊醒。
他不敢再看,不敢再听,转身便逃。
作者有话说
未愈旧患,平添新伤。
第172章 章之四十四 新伤(中)
林墨急急而奔。
不会化光,但他仍旧努力奔逃。
上一次如此匆忙仓促逃生,还是与滟九一道,但这一次,只得林墨一个人。
其实滟九当年给了他许多勇气,令他努力挨下去,坚持一定要活着。
但今日,没有滟九,他也要努力了。
也幸好今日他一个人,只要季朝云机敏,将“毕安”失踪一事也推罪于安宁林氏作乱的凶鬼林墨身上就好。
别承认,莫逞强。
「求求你了,聪明的一个季朝云,千万不要为了林墨,将自己安危置之不理,将平阳季氏拖入苦海。」
这夜中,林墨心乱如麻地,不辩方位,不管是否身后有追兵,就慌慌张张全凭着直觉,尽力避人耳目,自虞城奔逃。
不知道自己是逃向了哪里,逃了多久,但林墨最后还是知道了,他心中所记挂的究竟是何处。
就算不曾特意去回想,竟不知怎地他就逃到了当年虞城远郊,陆怀瑛与林惠曾经居住的那农舍。
此间村落,竟已荒废,陆怀瑛与林惠的旧居,亦是同样。
便是如此危难时刻,耳边暂未听到任何追兵之声,林墨略一犹疑,但最终,还是驻足停下,推开门来。
林惠抛弃碧瓦朱檐,得来的这尺椽片瓦,温暖新居,经久无人居住,门窗都摇摇欲坠,屋内有些月光铺洒。
权贵蝼蚁,贫贱富贵,归处可有不同?本都相同。也许再过些许年岁,此地也便如当年的乌尤花氏仙府,将要彻底荡为寒烟。
入内方走了两三步,便觉脚下有异,林墨俯下身,自地上摸索,捡起了一只破旧烛台。
借着点月光,想起曾经它也光亮如新,林墨好似模糊记得它从前样子。
如今天还未亮,林墨想了一想,不欲置身暗室中,便摧动内力,点了一点火。
温暖烛光,立即洒满不大的屋内。
林墨就看这屋内,但见桌椅倾翻,物什杂陈,蛛网已结,尘灰满布,一切都是荒败,一切早已失去。
但林墨,就觉不舍,格外不舍,还觉得自己无法走脱,便在林惠劝慰过他的地方,再度颓然坐下。
「我要如何与陆怀瑛交代?」
林墨虽坐在那原处,可如今已经没有林惠,一切只得由得他自问,自解。
他对不住的不止林惠,还有陆怀瑛。
虽然是邾琳琅阴谋,但陆允琏,终究是因他林墨而死。
百般辛勤栽培,虞城陆氏未来的家主,就这样突然死去,会否让陆怀瑛亦疯魔?
安宁林府的刀势,神锋不夜之刀痕,陆怀瑛可认得出来?可就算认不出来,邾琳琅临行前所叫破的名姓,必然会有人一一禀告陆怀瑛。
陆怀瑛若早有疑心,季朝云若是不认,他可会翻脸?
悔意。
恼怒。
一切不安,全数纠结,皆重新回到了林墨的心头。
再一次,又一次,因着林墨的过错,林墨损亲害友,林墨死不足惜。
林墨为什么要活着?
其实林墨自己都不知道这问题的答案,就痴痴想着,不知想了多久,直到从漏窗中见着天边泛起一点白光。
得不到答案,林墨心内烦恼。
也不能再在此地久留,还是要逃,就算是为了季朝云如此辛苦为他重塑的肉身,也不得不——
「有人来了。」
林墨登时十分紧张,但他耳聪目明,冷静判断,心知来人只得一个,且徐缓接近,身无杀气。
是谁?
季朝云么?
但好像也不似季朝云,林墨打起精神,强作镇静,轻轻起身,捉紧了不夜,严阵以待,先不发出一点声响。
而那来人,也真无杀气。他行至这里,竟然也和林墨一样,在门前驻足了片刻,方安然推门而入。
林墨看着他入内,一时没有动作。
“砚之。”
是陆怀瑛。
当然了,林墨其实早该知道,会在此时到来的只会是陆怀瑛。也永远只得陆怀瑛一个,只得他一个也还和林墨一样,在今日还惦记着,还记得起这个地方,这间陋居。
林墨垂下了握住不夜的手,微微别过了头,不敢与他对视,也没有面目与他对视。
他没问陆怀瑛为何知道他在此处。
陆怀瑛也没有问他为何还要来此。
陆怀瑛将这陋室打量,这里只是他与林惠从前居处之一,但林墨也只知道这里。
他问别的。
“砚之呐,你为何要回来。”
“我——”
陆怀瑛摇头,他这句话并非是问句,并不需要林墨作答。
林墨知晓他意思,便又复作黯然沉默。
陆怀瑛不再对林墨露出笑意。他面无表情,也暂且不言,只将手中握着的什么东西,轻轻地,抛丢于林墨的脚边。
林墨本来看得清楚,但觉视线又变模糊。
他颤巍巍地蹲下身去,将他的锁魂铃和红绳,都捡了起来。
最后一枚遗失的锁魂铃,还有那根林墨非要逞强,自己编来的红绳。
明明交给滟九,或者其他人,能编织得更加漂亮,他当年却执意不肯。
虽然嫌弃这作活,但就想给林惠,给她腹中骨肉,自己亲手所作。
朱厌的说话,原来是真。
「如果六郎你跟我走的话,我倒是也不能不告诉你,那一魄是在何处。」
他知道么?
他知道吧。
所以,其实朱厌根本都不必来虞城挑拨是非,毁去诸正道仙门和气,对不对?
因为林墨本身,就将成为那个是非。
这最后一枚锁魂铃之上,还有一点暖意,不知道是因为林墨自己的雀阴一魄还在其中,或者是因为陆怀瑛方才一直紧紧握着。
那一魄亦有光,感知到是林墨,便自游梦余所遗,锁魂铃阵法中脱出,融入他掌心之内。
旧事并没有泉涌一般,都忽然全数记起,但林墨隐约已觉,慢慢地,有一些记忆在逐渐恢复。
身中暖,心却冷,林墨一点都不为此魄得回而欣喜快乐。
他握紧锁魂铃,还是绝望。
“都还给你吧……从前我总想着,有朝一日,我会将这东西交给允琏,可是现在我想,允琏大了,应该已经不需要这个了。”
陆怀瑛这样说话,林墨不明白。
他在说什么?
他想说什么?
林墨的红绳,林墨的锁魂铃,林墨令人送来虞城,想送赠给林惠腹中骨肉的小小心意。
为何不在陆不洵的手中?
为何还在陆怀瑛的手中?
为何陆怀瑛口口声声,提到的都是陆允琏?
林墨想问,但唇齿战战,喉咙发紧,心亦狂跳,一个字都问不出来。
他不敢。
不敢问,亦不敢听。
可陆怀瑛又开口了。
“砚之,为什么?”
“你为什么总是要让我,这么恨你?”
陆怀瑛的修养已是太好,好到今日竟可如此冷静,每一句都仍旧温柔轻缓,与林墨说话。
分明,他已经想过太多次,其实恨极了林墨。
因为如果,如果不是林墨,本来林惠还可能有一线生机。
百般忍耐,学会将恩仇看淡,学会令自己好过,但今日回来的这个,人不成人,鬼不成鬼的林墨,突然而然地,就再度将他毕生心血与希望都轻易摧毁。
明明陆怀瑛,一次又一次地放过了他。
“阿惠留给我的,就只剩下允琏……砚之,你连这也要夺走,是吗?”
比自己身死还绝望百倍的林墨,已觉晕眩。
但还有更多的惊骇事情,从陆怀瑛口中说出。
“我想,也许真是我做错太多。”
“我从前待你,也算是不错。”
“可惜没能好到最后,你若恨我,其实也是应当。”
陆怀瑛是在说什么?林墨不明白。
“一开始……一开始,我以为我只做错了一件事,就是引你来虞城。”
“你说什——”
林墨好不容易才能发出一点声音,但又戛然而止,因为陆怀瑛接下来的说话。
“不,不对。”
“并不是因为引你来虞城,我错在没有及早动手,在你杀人之前,先杀了你。”
作者有话说
希望大家不要直接在文底下剧透最近的剧情哦,谢谢……主要担心影响新来的读者的阅读体验。我本身写得也很细很长,而且剧情还有挺长一段的,慢慢看不要急。
第173章 章之四十四 新伤(下)
林墨觉得陆怀瑛说话,十分可怖,亦很荒唐。
他到底想说些什么?
当年怎会是陆怀瑛引他来虞城?分明是他自己,为担心林惠,自行前往的,这一件,他从来记得,应该无错。
但好在,陆怀瑛继续说了,像为林墨解惑,但其实更像心胸郁愤,喃喃自语。
“从前,我信一生向善,必有福报,阿惠也是这样想的……可是好像又不是。”
“如果好人就会有好报,为何我要让阿惠藏身家外,不被陆氏之人,或其余天下人找到,才能安稳。”
“还有,我的孩子,和我那愚蠢弟弟的孩子,又是如何不同?当年他们在襁褓之内,就连长相都相似,为何命途却注定不一样?我的孩子,就不可能成为虞城陆府未来的家主,是不是?”
他这样说话,令林墨也再度想起来,陆允琏以及陆不洵,其实正就是同年同月而生的孩子,日子也临近。
若陆允琏才是陆怀瑛与林惠的孩子,那么陆不洵……陆不洵,是陆怀璋的孩子,对么?
林墨踉跄不稳,说话的声音亦颤抖。
已经不想细论当年陆怀瑛用了什么手段,想必没有一样,能告诉世人知道的。
“阿姐……知道你做的这些事吗?”
陆怀瑛没有回答。
但即便他不答,林墨亦心知林惠不可能应允,陆怀瑛若告诉她,她绝不可能会同意陆怀瑛如此行事。
林惠从来不是那样的人,若渴求权柄,那她不会离开安宁林氏,更不会嫁给陆怀瑛。
而林墨也不傻,自己也作猜测。
“你说想引我来虞城,是为交换我阿姐周全,对不对?”
对着陆怀瑛平静面目,林墨明白,他猜对了。
“她若没有看破你引我来虞城,你就打算在了结此事后,和她一起,自行抚养陆怀彰的孩子……就算有极微小可能,她看破这件事,便必然前往虞城救我,但她从来细心,一定会自己,或者让人先将孩子送到安全地方,其中最有可能的,便是平阳季氏。”
“你还知道,无论有再多危险,平风哥哥,还有仲霄,为了我阿姐,为了良知,都会保护照顾好这个孩子。”
“你心里想着,不管是自己教养这孩子,或者让他拜入平阳季氏,都不算辱没这孩子的一生……你觉得自己算无遗策,还觉得这就是对所有人最好的安排,对不对?”
陆怀瑛看他模样,想到他之前所言所谓善恶之辩,便道:“是,哪里不对吗?”
林墨几乎要为此发狂。
哪里不对?
哪里都不对吧。
陆怀瑛这样恶毒,也并不算周全的行事,为何他自己却好像全不在乎?
林墨觉得自己,好像从来没认清过他真面目,可能连林惠亦没有。
让林惠与亲生骨肉分离,为平阳季氏平添一段危险,陆不洵若得知此事一生亦毁,还令林墨今日失手杀了自己的外甥。
这就是林惠一生对众生照料,得到的回报吗?林墨不能相信,不敢相信。
陆怀瑛看他那失措模样,也觉得荒唐。
当年,察觉事态有变,陆怀瑛决意隐瞒林惠有孕之事,并将她藏匿;他自己,则独个留在虞城,任由别人如何盘问,他都不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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