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就真不知道季朝云说的是真是假了,立刻就慌了神,长不出牙那得多难看啊?他现在就想掉头回去找!
见他紧张,林宽才笑道:“没有的事,你朝云哥哥逗你玩的。”
林墨大怒,挣扎着要从林宽怀里伸出手去打季朝云,林宽忙笑着转身道:“下回晋临见!”就带他离开了。
自林宽肩头,林墨一脸不忿,努力探出头看向季平风和季朝云。
正见季平风笑着挥手,季朝云则一脸冷淡,那眼睛倒还是一直看着他的,但内中神色,还是些鄙夷。
他便冲季朝云龇牙咧嘴,骂道:“季朝云你等着,我可是很记仇的,你以后小心点!”
闻言,那季朝云竟面无表情抬起手,对林墨挥了一挥;却不像是送别,竟像是叫林墨快滚。
他那声音也冷,从容道:“好啊,我等着你!”
林墨恼极,真想立刻就有林宽的本事,把季朝云打个半死。
因林墨牙疼,林宽便也不带他去乌尤了,先回了家,谁知林信等竟还未回家来,林鹤却已经出关了,此刻正在林夫人处说话。
二人便先去林夫人那给父母请安。到了林夫人那屋外,已经隐约听见林鹤在里头和她说话的声音,林宽耐心等着人进去通传,林墨却在旁边不安分,一脸想落荒而逃的表情,非得林宽掐他脸,才肯勉强正经站住。
不多时,便有芳苓出来请他们入内。林宽进去一看,虽不知道父母方才是在说什么,但见林夫人脸上略有些笑意,林鹤那面上也从容。
即便至如今年纪,林鹤仍有风度翩翩,才高甚美,正是因那勤于问道所得,也是天质自然。
他自少年时,便是天下皆知的英秀之才,身有仙骨,容貌整丽,且妙于玄谈,更于诸仙门乃至天下,有那风流美名。专有那等章台女儿,作诗云他,道是:
金作衣裳玉是身,镂月裁云麝兰分。
巫山唱罢鸣琴客,天外流莺枕上闻。
不过林鹤那些风流,自迎娶了邾廷兰之后,倒也收敛甚多;而除了一个林墨之外,也未与其他女子有所出。
此刻林宽先带着林墨向林鹤及林夫人问安,将去了何处,所见所闻,略与他们讲了一讲。林夫人听过,没什么言语,林鹤也没什么别的话,只道:“林宽,寅时你来书房见我,此刻我还有与你娘亲有些话说,也不得空,下去吧。”
林宽应了,带着林墨先告退。林墨迈出门去时,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正见林鹤方饮了一口茶,抬起头来,似是看到了自己,却又像是没看见一样,还是一脸淡然,别过头去与林夫人说起话来。
于是林墨便飞快低下了头,紧紧拉住林宽的手,和他一齐出去了。
快到寅时,林宽吩咐林墨好好在自己屋中做每日的功课,不要到处乱跑,自己去林鹤的书房求见。
林鹤那书房名独一斋。安宁林氏仙府奢豪,他这书斋虽大,却将内中前人之陈设都改去,独留笔墨纸砚,几张桌椅,数面书架,简单极了。
那平日里,若不闭关,林鹤多半独留于此,也不愿让人来扰,连林夫人也不例外,只偶尔令弟子等来收拾整理。
林宽入内时,林鹤正立在那桌前,信手翻着半册残卷,见他来到,便道:“来了?”
林宽道:“是。父亲叫我来,是有什么事么?”
林鹤落座,示意他也坐,又问:“伤都好了?”
林宽坐下后,道:“都好了。”
林鹤作沉吟,复又问:“青墟之事如何?”
见林宽略有犹豫神色,他道:“算了,你也不用说了。滟夫人那性情我是知道的,自视甚高,骄傲过人,不将天下人放在眼内,又任性妄为,纵情放肆,根本理论不通。”
他从前那时候,也算得是个多情不专,沾花惹草之人,对滟夫人那些天真想法与作为,倒也不是不能明白。
只不过如今他对人间俗事,情爱纠葛,已不作他想,而滟夫人却是半点不改,这心内也难免唏嘘。
林宽只得道:“其实,滟夫人的心地,也并不算坏吧。”
听到他如此为滟夫人开脱,林鹤又问他:“你知道我为什么叫你来吗?”
林宽想了一回,道:“不知,还请父亲明示。”
林鹤便问他:“那我问你,你上一年去巡道印,在滟夫人那里住过一夜;而你回来家里,不曾与我以及你娘亲说过,是不是?”
之前不曾提起过,如今忽然问起,自然是有人才告诉了他此事;且林鹤面色虽不改,声音却肃然,内中的意思林宽明白,只得答道:“是,那一夜横波殿中奇花开放,我和六郎有幸得见。”
那一夜确也正是月光花开,滟夫人好意留他看花,夜间还有个林墨和滟十一竟一齐跑出来生事,便是滟夫人都觉无奈……这件事在他林宽看来,不过旅途一段小小见闻,未曾与父母详说罢了。
却有林鹤再问他:“那你可知道,在世人看来,你在她那里过的一夜算是什么呢?为了剿灭她青墟的魔蛟,为了她负伤而归,在世人看来,又算是什么呢?”
林宽站起身,行至林鹤面前跪下了。
林鹤问他:“你跪什么?”
抬起头,林宽对林鹤道:“世人说我做错的事,我未做过,自然也无错处,但令两亲劳心不安,却是我之过。”
不独是青墟,便是其他仙府或仙门,留住之事,也是平常,他对滟夫人与对其他人,皆是一般的平常心,并无半点不同。
至于那魔蛟,不管是在青墟遇见,还是其他任何地方,他林宽遇到,也是要出手的,跟滟夫人,跟青墟皆是无关。
负伤也并非是他所愿,如何能关联在一起呢?这些说话也未免太过无聊无情。
由他跪着,林鹤半晌后才道:“等信儿再大些,那巡八门道印之事,交由他去。孟兰因既然道你是麒麟入世,身有仙骨,你就不要再终日外头游荡,还是收收心,好歹想想那修仙问道的正事。也别总带你弟弟出去随便行走,不要叫别人看轻了你,看轻了我们安宁林府。”
自己也就算了,林鹤竟连林墨那名字仿佛都不想多提,林宽欲言又止,却又听林鹤一作长叹。
见林宽看他,他便道:“我做错的,实在已经太多。为人一生,小心谨慎,总是无错。”
不能确知林鹤说自己做错的到底是何事,但不管是哪一件,林宽也无旁言以对,只能点头。
但他想了想,还是坚持道:“我曾与您说过,要送六郎这三年升山往返,这件事,还请父亲成全。”
就算是对着亲弟,林宽也不愿做失信之人。林鹤知晓,如今看他那端正眉目,泰然神情,委实认真,便也只道:“随你。”
作者有话说
季朝云永远等着林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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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章之二十五 先知(中)
依着林鹤之意,林宽暂也不再离家远行;而林墨虽然不喜欢留在家里,但是林宽不走,他便也不说出去,安安分分地跟着林宽一齐在家;又得林宽指点他诸般道法与刀法,真觉自己下次能把季朝云打到趴下,心里很是得意。
时序推移,快要自秋入冬,听闻林信等人也已在回家的路上,林宽却是想了又想,最后决定去和父母请示一番,仍旧由他先送林墨去升山,留林惠与林信同路。
这一回,倒是送了个早,其余人等都还未来,不过林宽心内猜测,众人大约也都快了;便把林墨送入学寮,叮嘱他不准胡闹,也不准和林信又或者季朝云吵架,都要好好相处。
想到此事,感慨这一回林惠也来了,大约无碍;反而更担心那邾琳琅也来,心中有些郁结。
怕被林墨看出来,林宽又勉强自己露出了一点笑意。
林墨都应了,观察他的神色,又悄声问道:“哥哥啊,今年的春天过完,你来接我么?”
林宽道:“嗯。”
林墨想想,把左手的手指递出去;林宽见了,也就伸出手去,笑着与他拉了钩,允诺道:“六郎,你听话,大哥这一次肯定来。”
于是林墨点头,目送他出去,见林宽回身与他挥手告别,便也笑了,对林宽也挥手。
却说林宽走出学寮,忍不住走向了塾堂,在窗边静倚,看了一看。
内中无人,那陈设与他当年来时,并无什么区别,桌案等也未曾换过,皆是半新不旧,反令林宽没来由地就看住了,想起他些许年少的时光。
看了好一阵,忽听得有人唤她:“林宽。”
林宽回头,却见正是南芝。
而她模样,也令林宽恍惚。
自己从前也不过及她腰间,如今却高过她许多;她是真的容颜不改,自己却是一夕复一夕,一岁复一岁,已经长大。
又听南芝问他:“你在这里看什么呢?还想来陪着你那家里的弟弟妹妹,再读三年无用书么?”
林宽失笑,道:“哪里就是无用书了?我林宽虽不才,但南先生您教得好,诸位先生也都教得好,至今我都觉得受益匪浅呐!”
这说话,又是认真,又是肉麻,还自谦过了头,直把南芝听得摇头笑了;但她也不多言,转身便走,还道:“走吧,林宽。”
林宽并不先跟上去,问她:“怎么?”
南芝却连头都不回,悠哉走在前头,竟是道:“主人说了,‘去叫那个林宽来,他想见我’。”
这话说来,语气神情,哪里似孟兰因?倒似她自己添油加醋!令得林宽展颜一笑,这才跟了上去。
林宽却不知,南芝所言,其实半字未改,只变了那说话语气。而孟兰因,说是林宽想见他,其实自己也早在那庭园中,静等林宽过来了。
晋临的冬日来得早,今天与上一年一样,有瑞雪降临,时停时落。
其实不管天气如何,孟兰因都是喜静不喜动,如今难得出屋来,正挑在那先人所植,常开不败的杏花树近处一座小亭内端坐。
见他若有所思,于是隔了十几步远,南芝便让林宽自己过去,她则转身离去,不去叨扰。
林宽也便从善如流,依言一个人行过去,先对孟兰因行礼,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孟先生”。
孟兰因看他一眼,抬袖示意他落座。
林宽便就在他对面,同样正身而坐了,又见孟兰因那袖再复一抬,眼前便有一方棋桌,一副残局。
垂眼将身前这残局仔细看过,林宽那眉眼间皆生笑意,嘴角也弯了起来。
残局中白子势弱倾颓,眼看就要输了,就是他也不禁戏谑道:“孟先生向来执白,今日当真厉害,这样一局,还能杀到我丢盔弃甲不成?看来我终于能有机会赢先生一次了。”
谁料孟兰因竟开口道:“今日.你.执白子,我执黑子。”
林宽心内讶异,但还是依言而行,结果不出十手,他就已经先对孟兰因认了输。
与孟兰因对弈,实则次次都是他输,根本记不清已经输过多少回;本来也不该觉得有什么丢人之处,可对着今日这棋,林宽却是看了许久,真觉无奈。
自己步步走来,并没有犯什么错,只是因一开始就落了下乘,他之能为确实无力回天,便也不想再勉强行下去,徒费精神。
于是林宽叹气,对孟兰因问道:“唉,我果然不行,是吗?”
说完这句,居然又觉喉咙发痒,咳了几声。
孟兰因也不知道他说的是棋,还是那虚无缥缈的天命。
他虽不言语,心念却动,林宽见一只玉色的药瓶落在了棋局上,令得几枚黑白棋子弹开,坏了面前这一局惨败形势。
知是孟兰因有心关照,林宽自去取了,收入怀内;先作道谢,复又问:“孟先生不问我吗?”
却听孟兰因反问他:“我得.开.天.目,一梦之间可窥天机,你不问我吗?”
朱厌也好,林府也罢,还有滟夫人,以及世人言论种种,以及那不远的明日,不近的将来……可问之事甚多,但林宽仍旧是摇头。
孟氏仙府之主,世代得.开.天.目不假;但那天机可窥,却不可轻易道说;孟家道法,敬畏天数自然,孟兰因身为府主,有责在身,绝不该与寻常世人甚至林宽说那不该说的事,折损修为。
而他林宽,也从来不是那种只为自己不顾他人的人,才能得孟兰因青眼相待,绝不会让孟兰因为难。
得林宽一笑摇头,孟兰因却又问他:“林宽,你还记得你第一次见我的时候,说过什么?如今的你,觉得愧对天下人吗?”
林宽便回想他那少年时,来晋临升山,与孟兰因第一次相见。
孟兰因早得那仙体半成,濯如春柳,何其轩轩韶举?何等光映照人?他居那上位,淡然问林宽及同修众人,心中所求道法为何;而林宽素有大志,便对孟兰因言道,想仗我那手中之剑,护天下河清海晏。
面前的孟兰因,如今形容与当年一样;而他林宽,却已经变了。现在他听了孟兰因的问话,苦笑着沉吟半晌,最终坚定地摇了摇头。
无论如何,他林宽自是问心无愧。
可想到在家中死去的小姑娘,以及她那莫名丧命的亲娘,还有那死在他面前的先生,那心内似又有声音在问,真的吗?
孟兰因见他神情,便道:“林宽,人太过聪明灵透,有时候并非是什么好事。”
慧极必伤,过洁难容。这八个字,用来形容他面前这麒麟儿,可谓刚刚好。
于这浊世,托生为人,自该少妄想十分清白;这些话,孟兰因想了又想,终究是没说出口;即便说了,以他对林宽的了解,也觉无用。
又听林宽问:“先生,您有罔执吗?”
他道:“当然。”
孟兰因说的斩钉截铁,并无犹疑。林宽留心看他模样,实在看不出来什么,便感慨道:“我真是愚钝,半点看不出来。”
孟兰因道:“刚说过你,你还是不解……也许不是你林宽愚钝看不出来,而是我孟兰因太假,所以你不能分辨。”
又道:“世事难料,人心难测,正所谓画肉画皮难画骨,观眼观鼻未观心。”
这番话,林宽听了,先点了点头,又问他:“孟先生,我一直想问,为什么您答应我让我送我家六郎来升山,却偏要我每一次都自己送他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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