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修一面点头应着,一面把顾攸从自己身上摘了下来,转而朝晴昭公主颔首施礼:“长姐。”
成婚后的顾锦似乎过得很是舒心,乌亮的头发挽成了沉稳的发髻,鬓边斜插着一支玛瑙牡丹,简单大气的装饰衬得她面颊丰润,看起来也更加温柔清丽,端庄大方。
“修儿。”顾锦温声应道,伸手戳了下顾攸的脑袋:“几岁了还胡闹,本宫发现只要柔儿不在你就原形毕露。”
“哎呦,长姐疼死了。”顾攸脑袋一缩,继续没皮没脸的搂着顾修的肩膀:“七弟七弟,快点上菜吧,我饿死了。”
“长姐和六哥先落座吧,吴姑姑那里应该已经准备齐了。”顾修拉着顾锦的手臂请她落座
一场简单的宫廷家宴,只有四人参席。
三个是骨肉,另一个也是至亲。
尚宫吴氏一道一道的端着菜肴,无比贴心的将这几人爱吃的都放在了各人的面前。
“呀,松鼠鳜鱼。”菜未上齐,顾攸就忍不住先衘起一筷子尝了尝味道:“吴姑姑,您的手艺越来越好了。”
“宁王殿下过奖了,老身看小主子和韩太傅素日辛苦,也帮不上什么,只能在这些吃食上下点功夫了。”尚宫吴氏被夸得十分受用,一个三鲜醋肘整个撂在了顾攸面前,好似期待着他的下一句评语。
顾攸很给面子的尝了一口,神情夸张的把吴氏的手艺用毕生所知的所有好词好句夸了一遍,就差搭个台子将吴氏供起来了。
“吴姑姑,您既要照顾陛下,又要操持宫务确实辛苦。”菜肴上齐,晴昭公主也笑了起来:“您也是有年纪的人理应保养才是。本宫上次送来的那几包燕窝您可吃了?”
“上次还没来得及给公主殿下谢恩呢。多谢公主殿下好意,只是这老身一辈子都劳惯了,哪里用得上那么金贵的东西?”吴氏顺手理了理发髻,憨憨笑道:“听苏先生说那东西能养神补气,老身就都给小主子和太傅大人炖了。”
“嗯?”顾修一口虾仁豆腐还没咽下去就急着发了疑问:“您是说这些日子朕和韩太傅吃的燕窝都是长姐给你的?”
“是啊,小主子。看您这些日子辛苦,老身心疼就...”
“嗨呀吴姑姑,您看您说的,这燕窝在宫里不算什么稀罕物。哪里用您省出来给七弟吃呢?”顾攸皱着鼻子,一副扼腕长叹的样子:“日后长姐给您的,您就自己吃,宫中有的是。”
“这老身也知道。”吴氏臊得满脸通红,低声道:“老身这不是觉着公主殿下送来的,怎么不也比宫里存的好吗?”
尚宫吴氏的这一腔赤诚,向来只对顾修,连韩墨初也不过是跟着沾光罢了。
菜肴上齐后,吴氏带着一众服侍的宫人都退了下去。她知道像这般的场合顾修一向不喜有下人在场。
待吴氏走后,顾攸绘声绘色的模仿着自己的小儿子毓恒呀呀学语的样子,逗得顾修也忍不住扬了扬嘴角。
“七弟,等你往后有了孩子便知道了,这么大小的孩子,可累死人了。”顾攸擦了擦满头大汗,落座抱怨道。
“端王请旨,要往岭南就藩。”顾修端着盛甜汤的小碗,冷不防道:“折子朕还没批,不知......”
“既然是他请旨,那七弟就允了吧。”一瞬的怔愣之后,顾攸伸手搭上了顾修的肩背。
“虽然是他请旨,可是岭南偏僻,他又是孤身一人,朕总觉得于心不忍。”顾修舒了口气,将手中的小碗搁在了桌面上:“到底是顾家的血脉,到底是父皇的儿子,留在汴京还能有些照应。”
在顾修口中,顾伸是顾家的血脉,顾鸿的儿子,唯独不是他顾修的兄长。
“七弟,是端王自己请旨离京的。”顾攸少年人一般的脸上挂上了难得的沉稳:“七弟,有些事,有些人,留不住的就不要强留,个人生死有命,既然他选了,那便说明那就是他想要的。”
“长姐。”顾修侧眸看向了顾锦。
“傻孩子,你六哥不是说了么?”顾锦一如少时一般轻轻拍了拍顾修的肩头,语气温柔坚定:“你是君王,也是长姐的弟弟。无论你做什么样的决定长姐都会跟你站在一边。所以你不要有顾虑,更不要因为这样的事劳心费神。你看你眼睛都熬红了,下次长姐再见你,你可不许再这样了可知道么?”
“嗯,修儿知道了。”
“七弟,你吃好了吧?”顾攸笑吟吟的拽着顾修的一条胳膊:“走走走,我带你去看母妃给你带的东西好不好?左右你今日也不必见那些大臣了。”
“好。”顾修被顾攸从座椅上拽了起来,所有人都看出了他脸上的释然。
端王请旨就藩,谋逆之意昭然若揭。
此旨顾修若是不准,将顾伸一生一世困在京城也并非不可,至少可以让他活到寿终正寝。
顾修若是恩准旨意,让顾伸有了可乘之机,他将来必然会因谋逆事败而身陷囹圄。
到那时同室操戈之事复又重演,势必会让身为手足的顾锦与顾攸心寒。
顾修可以不在乎外界的流言蜚语,却不能不顾及这两个血亲骨肉心中所想。
这场小小的立冬家宴,算是顾修对与他血脉相连之人的一点试探。
顾锦和顾攸的回答,让顾修释然,这意味着一旦端王谋逆,他可以放手一搏。
顾修被顾攸拽着胳膊拉了下去,韩墨初也随之起身跟从。
“韩太傅请留步。”顾锦开口叫住了他。
“公主殿下,您有何吩咐。”韩墨初回身站定。
“韩太傅,本宫知道这些年您一直都在替陛下做他难为之事,也知道他除了本宫与宁王外最信任的便是您了。所以本宫想求您,端王一但起势,请您不要再让陛下的手上沾上顾氏同族的血了。”
“公主殿下,您言重了。”韩墨初承其一言,神情也整肃起来。
“本宫知道昔年在云霓庵内母后将七弟托付给您。今日本宫也想将七弟再托给您一次。本宫知道这些事就算本宫不说,韩太傅您也会去做。可您在外室宗族眼中是外臣,一旦手上沾染了宗亲的人命,有些骂名您担不起。您今日是受本宫之托去做那些事的,您担不起的骂名,自然都由本宫来担。”顾锦平端手臂,朝韩墨初行了一个国朝宫中女子最郑重的大礼。
顾锦的一席话让韩墨初对这个深明大义的国朝公主无比钦佩,他撩袍跪地,稽首还礼道:“臣,谨遵懿旨。”
“长姐!七弟抢我的软糕吃!长姐你快来啊。”
“朕没抢,是六哥给朕之后又反悔了!”是顾修久违的语气轻快的声音。
“狼崽子你把软糕还给我!唉唉唉,疼疼疼,你别掰我的胳膊!长姐救命啊!”
不远处的暖阁里传来了顾攸求救的呼声,顾锦无声的将韩墨初从地上掺起,朗声回应着:“又怎么了?你们两个什么时候能让本宫省心点!”
韩墨初也收起了方才的严肃,负手跟在顾锦身后。
掀起分隔内外的帘子。
暖阁内一只狼崽子,一只熊孩子,正为了一块儿造型精美的梅花糕打得不可开交。
*
作者有话要说:
顾萌萌:“师父父你听朕解释一下,朕抢那块糕饼纯粹是想给你吃。”
师父父:“下次抢到手就直接咬一口,臣不介意和你吃一块糕。”
顾萌萌:“师父父晚上有空吗?朕想......证明一下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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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章 (倒v结束章节) 奉先
漫天飞雪的冬夜
大周, 奉先殿内。
君王顾修穿着一身单薄的素袍,卸冠披发,身姿端正的跪在奉先殿的蒲团上。大而空旷的宫殿内只有一个用来取暖的金鼎香炉, 深冬的寒风无孔不入, 吹动了殿内华丽的经幡, 吹歪了供台上灵动的烛火,拂动了君王散在眉间的发丝
年轻的君王没有被寒风打扰, 他始终保持着挺拔虔诚的姿态, 面向供台上历代先祖的灵位祝祷着什么。
这是顾修入奉先殿斋戒的第九日了。
每日除了正常的朝会以及处理军政大事之外,顾修的其余时间都在这里。
一日只用朝暮两餐,每当黄昏时分还要用冷冽的泉水擦洗身体,以求身心洁净。
顾修斋戒的原因很简单。
一月之前,南疆境内数个州郡同时爆发了病因不明的疫病。
染病者先是面色青紫,呼吸困难,紧接着便会呕吐腹泻,所有染病之人几乎都活不过七日, 侥幸存活下来的人也都会双目失明。疫病蔓延速度极快,最先发病的穷奇军中病例尤为众多,从云瑾呈奏上的军报上看,第一日便有将近百人同时发病,第二日人数就整整翻了四倍,先前君王整军时带去的药草并不对症,截止第三封军报抵达时, 军中已经有一万人染病,病卒者八千有余。
这场疫病生得古怪, 深冬并不是疫病频发的季节, 可这场瘟疫偏偏来的又凶又猛。在穷奇军上将云瑾的军报中详细描述了有关这场疫病的蹊跷之处。自从发现疫病后, 他们检查了所有可发的疫源,诸如粮草,饮水,牲畜等,焚烧了所有病死者的尸身,可疫病依旧频发,屡禁不绝。
这场祸事传到京中,传到朝堂之上。
顾修以最快的速度下旨拨款,派遣医药,嘉奖地方官令其抚政安民。另外还在民间张榜以重金招募擅长医治瘟疫的名医良药。
一切安排妥当后,百官们又开始纠结起了这场疫病的病因。
最终,寻不出缘由的官民便把这场疫病归咎成了一场天罚,一场因为君王执政不当而产生的天罚。
古来君王也称天子,天子便是天神之子。若是天神残暴不仁,骄奢淫逸,不能修德自持时,上天便会降下惩罚。
地震,洪水,瘟疫,旱涝两灾皆是如此。
至于顾修这样勤勉的帝王究竟犯了上述的哪一条,他们也不得而知。
有人说是顾修在江南道烹杀贪官,占了残暴一项。
有人驳斥,说顾修烹杀的都是鱼肉百姓的贪官,这些人若不杀那君威何在。
有人说顾修登基初年便强推新政,动了祖宗根基,这才触怒上苍降下责罚的。
有人驳斥,说顾修所推的新政都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治国良策,试问这样的良策哪一项会触怒祖宗?
顾修没有理会这两拨人一唱一和的擂台戏,悄无声息的把自己的起居搬到了奉先殿里。
衣单食素,意在与那些受灾的百姓共进共退,也在给满朝文武一个交代。
白日,顾修依旧是那个铁血杀伐的年轻帝王,到了黄昏之后他就成了一个虔诚的信徒,舍出自身来为天下苍生承罪。
亥时初刻,奉先殿门扉敞开。
身披云纹鹤氅的韩墨初踏着一身风雪自殿外走了进来,零星的雪花被风吹动,打着飞飘卷入殿内。他进走近殿内后,身后的小太监将开启的门扉重新掩上,尚未落地的雪花随着他的脚步又飘了一阵,落在地上慢慢消融。
这间看似灯火通明的殿堂,真的很冷。
韩墨初是自前朝伊始,唯一一个可以随君王进入奉先殿的臣子。
在顾修开这个先河的时候,还收到了两三本来自老言官的声讨,最后也都是不了了之了。
“陛下。”韩墨初立在顾修身后唤了一声。
“你来了?”顾修偏头看向身后,从跪坐的蒲团上站起身来走到人前,伸手拂去人身上冰晶一样的雪花:“又是从苏先生那里过来的?”
“嗯。”
韩墨初解下身上的氅衣,露出与顾修一样的单衣。这九日来,顾修单衣食素,他也单衣食素。顾修每日两餐,他也每日两餐。顾修黄昏时入奉先殿跪坐祈福,他便到太医院内随苏澈及那些揭榜而来的医者一齐研究这场疫病的破解之法。
这场瘟疫京中没有活人病例,苏澈也曾请旨深入地方前线,韩墨初以病势不清,他要主持大局为由没有允准。身在太医院的苏澈只能靠着前方时时传送回来的病人病例以及医诊脉案靠着易鶨先生宫中留下的医书努力寻找着关于类似疫病的进展,斟酌用药后,再将方子传回前线。前线用药后,再将病人的反应及治愈情况回传,八百里加急,两日便走一个来回。
太医院内昼夜不闲,已经改拟了七八张药方,回传的疗效都差强人意。
“今日可有眉目了?”顾修问道。
韩墨初平静的摇了摇头:“回陛下,今日同昨日一样未见起色。不过常如说他似乎已经找到方向了,他告诉臣说只要再与前方通信两次,证实了他心中所想,也许这场瘟疫很快就能平定了。”
“但愿如此吧。”顾修转身立在那些一尘不染的先祖灵牌前,缓缓的叹了口气:“朕只要一想到那些百姓和军将的命,一想到那些户户挂白的人家,心里就觉得不适。朕这些天都在想,朕登基不过一年有余,又推新政,又杀贪官,改制降俸,是不是当真太冒进了。”
韩墨初弯眸微笑从顾修身后将人环住,轻轻搓着顾修长跪之下冰凉的双手:“古来凡是能流芳百世的君主都是自登基伊始便大刀阔斧的,况且陛下做这些事的时候没有一样是带着私心的......”
“有,怎会没有?”顾修把目光投向了殿堂正中,太!祖皇帝的牌位上,诚恳道:“江南贪官之弊,朕在处置的时候心里想的是你。”
“所以,臣陪着陛下一起,一起向祖先赎罪。”韩墨初笑着牵起顾修的手,两人一齐相携跪坐在了眼前松软的蒲团上:“对了,晴昭公主要臣转告陛下,从今日起公主府上下及宁王府上下也开始斋戒食素了。有时候臣很羡慕陛下,能有这样的骨肉血亲。”
“师父不是有苏先生和易先生么?”
“如今若是臣要斋戒,常如不光不会陪臣一起,反而会在这奉先殿外头架一堆柴火,借着东风烤肉吃。”韩墨初带着满脸的无奈,摇头道:“不把臣招破了戒就不算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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