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他这一喊话,黎繁他们一跟风,我的主意又卡住了。
想了想,到底没急着在群里回,转而打开个人对话,问他是不是在阳城。
发完才反应过来,眼下时间也太早了。他自然没有回复。
我干脆起床洗漱,出门晨跑。
一路往孤绪路跑去,早晨街道清冷空旷,偶尔见到一两个人也都是老人,拎着菜篮子慢悠悠地走。风很好,阳光是一天中最无害的温度,干净舒适。
沿着老街,我跑到了江边。
远远的,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步伐有一下没一下,漫无目的无所事事。
我加快脚步上前叫住他:“向廷!”
“表哥!”他惊讶地瞪起眼睛看我,“你怎么在这里?”
我停下来面对他,将他上下打量一番:“我才要问你呢,你怎么没去上学?”
他咧嘴一笑,神采飞扬:“我不想去啊!”
“……”现在的孩子不去上学都这么理直气壮的吗?
“哎呀,哥,你不要这个表情嘛,跟我爸一样!”他伸出手在我脸上比划了一下把嘴角拉起来的动作,笑嘻嘻道,“我不去上学不要紧的,我们老师都习惯了。反正过半个月就考试了,到时候考得好点就行!”
“不上学能考好?”
“只要我想,肯定能,上学考试有什么难?”
他摆出满不在乎的表情,少顷,转身趴在江边栏杆上:“哥。”
这一声喊得有些异乎寻常,我奇怪地看过去:“怎么了?”
“姑姑就是在那里被捞起来的。”他抬臂指向一处江中小洲。
现在这个季节雨水多,那小洲只露出小小一角,到了秋冬就会变成一大片。多年前,向美芳就是在那片江中洲上被人救起。
说是救起,其实已经没有救了。
我不是很愿意回忆那段时光,但那几天前后的一切都清晰地藏在我脑海深处。
平时不碰它,可以视而不见。一旦触碰,它就有点……有点让人于心不忍。
是在向美芳去世之后,我才从分不清是她哥哥还是弟弟的向荣那里看到一张她的童年照,黑白的,一个扎着小辫子的小女孩儿,坐在孤绪路十六号的门槛上。
从此以后,那几天的记忆在我脑子里,就化成那个小姑娘的形象。
只不过她不再是照片上盯着镜头发愣的样子,而是蹲在角落里,可怜又热切地看着我。
为此我一度觉得她是有什么不甘心的事,想要我替她完成。于是很长时间里我都在想那到底是什么,我该为她做什么?
可我翻遍她留下的蛛丝马迹,都只能相信,她真的被病痛折磨腻了。如果非要说有什么跟我有关,那就是,她不想拖累我。
因此我能为她做的,只有过得好。
而这一点,我不确定自己这些年有没有做到令她放心的程度。
如今事情已经过去太久,时间安抚了许多心绪和心结,这些年我面对她的离世已然平静。就连靠近这条江,也视若平常。
却没想到,向廷会提起。那时候,他还是个堪堪过我腰的人类幼崽吧。
“表哥,你是不是以为我记不得那些事了?”瞥一眼我的表情,他努努嘴,目光望着江中洲,“那天我妈抱着我去认人的,谁小时候见过那种场面会忘记啊?”
这我确实不知道。
我努力回想向美芳被救起的样子,当时还算及时,她还是她本来的样子,但……没错,无论如何那也足够让人永生难忘了。
我不知道说什么,只得抬手拍了拍向廷的肩膀,像任何一个无趣又无能为力的大人一样岔开话题。
“别想这些有的没的了,快上学去吧。”
他不说话,闷闷不乐把下巴抵在手背上,出神地看着远方。
头疼,茉莉不是矫情孩子,很少有这种突如其来的哀伤时刻,我真没有处理经验。继续催他上学有点不近人情,纵着他也不是办法。
“走吧,带你去吃早饭。”唯一能想到的,也只有这点了。
幸好,向廷反应积极:“我要吃麦当劳!”
“……大早上就吃那么油腻的。”
向廷这小孩的情绪简直无迹可寻,脑子里缺的那根弦不知道是控制什么的,喜怒哀乐一会儿一个样子。
吃完早餐,整个人无端端就积极阳光起来,兴致勃勃跟我说自己要上什么初中,到时候参加学校什么兴趣班。
他似乎已经把那所学校查了个底朝天,连有什么风云人物都知道,发誓一定要认识谁谁谁,谁谁谁。
我算是见识了,没有小孩不追星。就看追的什么星而已。
“那学校在哪里啊?”
“跨区了,在丹江新区!”
闻言,我吃了一惊:“这怎么上?”
“只要我考得好,我爸帮忙运作一下,八成没问题的!”他用大拇指对准自己,“我努力一把,成绩肯定会好的,虽然我现在还不怎么样!”
“……”我无言以对,只能鼓励。
好不容易把小混蛋哄去学校,然后直接回酒店收拾东西。
对我来说,《孤独喜事》已经完全结束,我该回归自己的生活了。
回到家里,宋蔚然和茉莉已经出门。我将自己的房间收拾一番,又顺便打扫了公共区域,一转眼就近午。
放在《孤独喜事》之前,这个时候我通常在供货商那边。我不在的这段日子,宋蔚然多半是让他们送货,很少亲自去。
现在春风不醉的经营和存货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想想,便打算先去一趟店里。
出门恰好收到展云鹏的回复,说自己人还不在阳城,下午能到。
“那我接你。”
“不用不用,我带了人,也还有点别的事,兄弟你不介意的话,我们明天晚宴上见吧。”
我没再客气,将这件事放下了。
到了店里,正好宋蔚然和所有店员都在,我逐个认识了一遍,又一一象征性聊了聊,逐渐将现状了解透彻。
春风不醉这一个月的发展着实出乎我的预料,日常营业上涨不说,光是各种活动就已经排到暑假。
先前宋蔚然跟我提过要做一批线上宣传,现在有两个已经落实了,是在两个著名的社群APP上投放开屏和导航banner,后者直接链接我们的微博主页。
微博现在有了专人管理,是宋蔚然新招的一个新媒体编辑,叫方蓝。
小姑娘文学审美和文字功底了得,对年轻人的兴趣潮流感知也很敏锐。微博在她手里,呈现出一种焕然一新的活力。
“怎么样,满意吧向老板?”
宋蔚然笑眯眯地在我眼前坐下,看得出这阵子的工作让她很有成就感。
店虽然是我们一起开的,但或许是因为最开始我投钱更多,或许是社会和文化惯性使然——我是男的,她一向习惯以我为主,将自己放在辅助位置上。
实际上,今天眼前的大部分进展成果,其根本构思和创意都是她的。
区别只在于,一个月前我无法给予足够的资金支持帮她实现,后来有了。
真正做成了事情的,是她。
“然然,你自己满意吗?”我笑着反问。
“满意啊,我现在觉得心满意足,而且以后还会更加心满意足的。”她抬起手臂挥舞了一下,“我们春风不醉,活过来了!”
我点点头,没说话,只是看着她。
她被我盯得有点不自在,摸摸手臂装作抹鸡皮疙瘩的样子:“你别这么看着我,肉麻死了,想夸我就开口!”
我从善如流,道:“姐,你真厉害。”
她一口气鼓在腮帮里,想笑又不好意思,下脚踹了我一下,然后微微垂下视线:“也不是我一个人就能做成的,迟雪也有帮忙。”
我不由挑眉:“帮了多少?还给钱了?”
“那倒不用,我精打细算,你之前弄回来那笔够用了。他是给我找了个营销团队,不然我那些想法就算想开了花儿,也不可能那么快做出来啊!”
我默然。
她略带歉意:“迟雪本来不让我说,觉得你知道了会嫌他是拿恩情给你施加压力。不过我想想,你应该不会这么想他吧……”
“我是不会这么想,”轻哼一声,我闷声道,“他既然一门心思想回家,难道不应该为哥哥姐姐做点什么吗?”
“你真这么想啊?”宋蔚然讶然。
“我可以这么想。”
“……那你果然还是觉得他这么做,给你施加压力了?”
“换你你不会啊?”
“换我,换我我根本不会让自己没感觉、不喜欢、不打算给机会的人有一点点靠近我的机会,别说暗中帮我这这那那了!”
还能不能好好说话了?我看被迟雪金手指收服的人不是我,是她宋蔚然。
见我被内涵到,她笑得更加开心了:“唉,你们现在怎么样……你来电话了,是阿雪!”
闻言,我转头看身旁手机,真是迟雪的电话。
宋蔚然摊摊手:“看来你也很有进展。”
第35章 是我自己的心跳声
鬼使神差的,我还是避开宋蔚然,到兰亭去接了这个电话。
按下接听键时它已经响了很久,接通后首先听到的声响是一片嘈杂。宴会——不知凭借什么,我脑中产生这样的反应。
接着,才是迟雪的声音:“阿程你在哪儿?是不是回家了?”
“回了。”
“我就知道你回了,你明天……”话停顿了一会儿,那边逐渐变得安静,他大概是找了个无人角落。
“你明天晚上的造型我帮你选好了,小白明天一早就会到,给你带了造型师,做完妆造再去杀青宴。”
我有些吃惊:“需要这么夸张吗?”
他顿了顿:“我想拍几张照,铺点宣传,可以吗?”
他是导演,是制片人,为宣传考虑是他的分内事。我也是签了合同的演员,即便说好不参与后期宣发,但拍几张照片用总归不算什么。
他这副小心翼翼的样子,听得人有点来气,我闷声敷衍:“可以。”
他那头沉默不语,有一阵几乎听不到任何动静。然而即便看不见,也不知道环境,我脑中仍然浮现出他的脸。
神情中七分探究,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眼神藏在笑的后面,隐隐透出三分忐忑。
唉,罢了,我何必在意这些小问题,明明不值一提。
“白助理大概几点来,我安排一下时间。”
“怎么也得九点以后,不会太早的。”
“那你……”
“我会去的,可能晚上到。你放心,”他轻笑一声,道,“我不会让你一个人。”
无言以对,我抬头望向眼前随便什么地方,视线落在方柱上的镜子。镜子里的我,眉目之间竟然带着笑意。
这太惊人了。我愣愣地看着那张脸,不由自主起身走过去观察。
只见镜中人眼角上挑,划出我不自知的柔和弧度,连带着瞳仁都好像打了柔光,做了雾化,一片柔软质感。是我修图的时候想追求都做不出来的效果。
真的非常漂亮,漂亮得我都有点恍惚了。
“迟雪。”我嚅动嘴唇,以为自己只是默念这两个字,结果声音落耳,将自己吓了一跳。
“哎!怎么了?”他明显也被我的语气惊到,声调高而亮,有些亢奋,“你怎么突然这么叫我?”
“……没什么,”我恍惚回过神来,摇摇头让自己恢复正常,道,“那明天晚上见。我现在在店里,先去做点事。”
“嗯,我也去做点事。”
“你在参加什么活动吗?”
“嗯,一个前辈的私宴,还挺重要的,我也得去忙一会儿了。”
挂掉电话后,我仍站在柱子前盯着自己看了良久,尽是发呆。
这些日子我每每静下来脑子里就会自动回忆起过去,眼下却不然。这颗大脑一片空白,我再想不到从前的事了。而在那白茫茫当中若隐若现的,是心跳声。
是我自己的心跳声。
一下,一下,又一下。激动,鲜活,兴奋,有种说不出的酸胀感,咕咚咕咚地响,好像在捶打胸腔中的每一根神经,捶打身体上薄薄的皮囊。
这之前我从没有体验过这种心跳,可它出现了,我就清楚,它意味着爱情。
宋蔚然又对了,确实有很大进展。
我曾经看过一本小说,故事讲述两个性格截然不同的少年一生的成长与友情故事。
也或许可以看作是爱情,如果友情与爱情的必要区别标志就是情yu的话。
在书中,两位少年分别代表理性与逻辑、感性与艺术,他们因极其相似的内核而走近,又因极端相悖的特质而强烈互相吸引。
起初他们一起长大,后来理性者走上最为正统严谨的道路,艺术者遵循直觉将自己放逐人间。他们分离,之后长达数年的时光从艺术者的角度叙述。
那小说对我来说并不好读,甚至读得相当难受。可我太想知道主角是否还会重逢,将怎样重逢,所以啃了下去。
当时读小说的我,并不清楚自己为什么对这个执著不已。毕竟我明明就不是一个对虚构多有兴趣的人,通常也不会对虚构故事发展太在意。
就那么一回成为例外。
然后,没错,话题要来到迟雪身上了。
当迟雪回到我的生活中,我渐渐就明白了,当初那么执著看完那本书,是因为那个故事拽出了我自己。
在我眼里,迟雪就是那个放逐自己的艺术者。
在我自己都够不到的内心深处,我太想知道他出走这么多年是怎么过的,是否还会归来,以什么面貌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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