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雪。
我一边大声回应刚才的呼唤,一边想那个声音到底从哪里传来。不会是丧礼附近——时间和空间都不会是。
我要奋力奔跑。
高中物理就告诉过我们,理论上,跑赢了光速就会发生神奇的事情。我要跑赢时间,跑向那个笨蛋小孤儿所在的时空。
不知奔跑了多久,我快筋疲力尽了,再也没有力气思考自己在哪里,呼吸全部被堵上,缺氧的感觉好像在要我的命。
……我失去了意识。
同时,我真正睁开了眼睛。
首先恢复的感觉是冷,继而发现自己浑身都是冷汗,整个人就像泡在水里。
飞机正在降落,我看到云层在眼前略过,耳朵里面胀着空气,有些难受。
没有任何力气,一动不想动,脑子也放弃一切思绪,我就这么看着窗外。
整整二十分钟过去,飞机落地完全停稳,才劫后逃生般动手解开安全带。
此刻,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我要和迟雪谈恋爱,从现在开始,醒着的每一分每一秒我都要把自己交给他——否则梦魇就要追上我了,梦里梦外都会。
第54章 根本看不腻听不腻
关于死亡有很多传说,例如,人在临死前会看到自己一生中的重要片段如同电影画面那样一一闪过。
如果这是真的,那么今天见到迟雪的情景,一定会收录在我的“临终电影”里。
他是一个人从工作室出来的,没有什么乔装打扮。
仿佛是临时找了辆小货车来开,车大概经常在外跑,一副饱经沧桑的样子,后车厢里还放着些拍摄器材。
他本人在这灰扑扑的车里,像乱石中开出的一朵花。那样格格不入,那样耀眼夺目。以至于我看到他笑着走下来时,产生一丝恍惚。
突然就理解了他粉丝那些浮夸华丽的形容,像是“天神般……”什么的。
现在,这个“天神般”的人向我走来,接过我手里的行李箱,随手放到车后座,然后拉开副驾座的门让我上去。
不同于他那些私人用车,这一辆就是普普通通的小货车,窗上没有防窥膜,他对我看起来比任何时候都正常。
反而是我,心底探出不可示人的痒,想渎神。
“工作室这几天挺忙的,他们在给我做一个小纪录片,人都在外面跑,我只能这样来接你了。”车开出机场,他关了车里的音乐,说道。
有没有音乐对我来说没区别,但对他来说,关掉音乐这个空间就变得安静了。
也许也变得纯粹和私密了。所以他朝我伸出手,有点撒娇地说:“给我牵一牵。”
我把手递过去,放在他手掌中。
我们的手型差不多大,我们也还没有真正在性的事情上将彼此对应进传统男女关系的角色中,我却下意识将手垫了进去。
这种事情很微妙,而且因为自然发生而显得更微妙——迟雪意识到了,被我极大地取悦,回握的力道带着烫意。
我的喉咙不由得有些干哑,费了些功夫才把眼神从互相纠缠摩挲的手上移开,望向前方。
我想我看起来一定像个心猿意马靠念经清心的和尚。
“想去我的工作室吗?”半晌,他问,没等我回答又道,“只有我一个人在。”
“……好。”
我早就发现了,迟雪这个人特别喜欢假公济私。
拍《孤独喜事》的时候,又是拐着顾白出戏,又是拿摄像机侵犯我,还喜欢让工作人员以为他在潜我。
最后一场戏拍完那天,他将我们关在浴室里接吻,这样的事情我保证他恨不得有人八卦传播。
他似乎至今没有结束孩子气的叛逆期,渴望犯禁并且被指责。他迷恋自己身处其间的对抗感。
而如果,我还愿意陪着他对抗,他就会觉得自己所向披靡无所不能,什么都干得出来。
就像现在这样。
工作室显然在最近一段时间内都被投入紧张忙碌的工作中,入门显眼处就有一张工作表格,上面密密麻麻布满手写标注。
一些我认识或不认识的器材就堆在过道里,也许是临时取用忘了放好,也许是特地放在最方便取用的地方。
会议室的椅子都是乱的,桌上纸笔都没收,一副随时准备开会的架势。白板上钉着好几张纸,各色荧光笔划过上面的字句。
整个工作室,每一处迹象都在写着四个隐形的大字:办公场所。
他就在这个办公场所最严肃的地方,肆无忌惮地兴奋起来。就着不知道多久之前才开过会的长桌,欺身压上来。
“窗……”
“没关系,没有人。”
“太亮了。”我抗议。
他稍作停顿,手摸到会议桌的抽屉翻出一个遥控器,把窗帘下放,房间逐渐陷入暧昧的昏暗中。“可以了吗?”他贴在我耳边问。
我用积极的反应回答了他,将他的呼吸吞进喉咙里。他被我鼓励得很凶,站在桌前钳制着我,几乎令我无法动弹。
他说向程,你害怕吗?我心口起伏,盯着他的眼睛笑了:“我需要害怕什么?”
“我之前说过那些,世俗和危险什么的,还有现在……”额头相抵,太近了,只有呼吸,眼神模糊,“你确定好了吗?真的愿意?”
“你对别人也这么绅士吗?”
“你不一样。”
我不由自主像个陷入矫情的女孩子,忍不住追根究底:“有什么不一样?”
“你不能失去。如果你生气了,走了,我会死。”
“胡说八道。”
“没有……”
“做吧。”我仰起脸,嘴唇贴住他的,“操(我。”
他猛地将我抱起来,换到另一间更加“办公场所”的地方——他的剪辑室。显然,这里是他更满意的地方,因为这是他真正的工作空间。
一直到天黑,果然也没有别的人回工作室。
头脑从狂热中恢复清醒之后,我真是庆幸没有人回来。否则我初次到来,就让这里每个房间都留下犯罪痕迹,被人看了实在很难不羞耻。
那个词叫什么来着?社死。
迟雪这个人在这种事情上是没什么羞耻心的我知道,但我还没他那么见多识广,无法对隐私行为暴露泰然处之。
他睡着了,我无法入眠。
准确地说,是不敢入眠。飞机上那噩梦的感觉仍有几缕黏在我的脑皮层上,我正式害怕睡眠。
正好,我可以趁着这个时间把不该有的痕迹清理打扫干净,顺便参观这间工作室。
夜晚慢慢降临,我独自感受属于迟雪的地方。很难说是因为确有其事,还是心理暗示的效果,我的隐忧都消停了,心中异常踏实。
逐一将我们弄乱弄脏的地方恢复原状,再回到剪辑室,迟雪还在他的沙发上熟睡。他的面容看上去又疲惫又满足,眉心微蹙。
我就这么蹲在他跟前看他睡觉,听着他的呼吸,感觉根本看不腻听不腻,好像可以一直这样看到天荒地老。
原来这种初中生喜欢抄在笔记本里的话,并非空穴来风。
不知这么看了多久,我才后知后觉发现屋里多了第三个人。都怪听不见,我完全不知道别人什么时候进来的,若非脚麻起身,还不知道要被围观多久。
“……你好,我是……”
“向程。”对方露出笑容,准确地说出我的名字,看我的眼神仿佛早已认识。
不,不止是认识,而是熟悉。
事实上,不止是他熟悉我,我也熟悉他——在某种程度和意义上。我还知道自己迟早会直面他,只是没想到会在这里,这么猝不及防。
我紧张无法自控,声带都在微微发颤:“萧先生。”
第55章 你是自己想回来,还是受人之托
第一次对血淋淋的暴力取乐场面举起摄像机的时候,我心跳都没有现在这么快。
不应该。我心想,不应该反应那么大,又不是毫无准备。
但心脏不听使唤,它有自己的节奏。
“萧老师!”突然,迟雪醒了。我的衣服下摆被他拽在手里,他起身的动作有些慌忙,半个人挡在我前面。
“您怎么来了?不是说今天回不来……”
“想回来总有办法的。”萧泰林的目光从我脸上移开,面上不动声色,根本看不出来任何态度。
就好像……就好像我是任何一个陌生的年轻人,他不会在我身上放丝毫多余的关注。方才他叫出我名字的熟稔和仿佛熟悉我的眼神,就跟没存在过一样。
我呆立着,感到难以言表的打击与失落。
“我们会议室里聊吧,资料都在那边……要不要把宣发组叫回来?”迟雪有意遮住我,说到他们的正题上。
他不希望萧泰林注意我,而萧泰林也确实不再注意我,是我在不由自主注意这个半老的男人。
他有好些年没出现在公众面前了,我对他的印象还停留在大银幕形象上。眼前看来,他的模样又陌生又熟悉。
仍有做影帝时的英姿,身形挺拔,早年俊俏的面容到了这个年纪变得周正和蔼。不像陈佐达那么喜欢保养打扮,不是个潮大叔,但是个惹人亲近的帅老头。
尤其是眼睛。
已经到了这个年纪,却不见多少混浊,笑起来还能给人天真感。曾玉菡显然完美继承了这一点。
不等我细看多想,迟雪就和他出去了,甚至没有和我交待什么。过一会儿,手机发来微信消息,让我等等,他很快就能聊完。
我没有回复,在迟雪刚刚睡觉的沙发躺下,眼睛定定望着天花板出神。
迟雪没有让我等太久,不到二十分钟就回来了,我听到脚步声在门口停顿。是默契,他没有立刻进来,我也没有去看他。
一段很轻、很细的缓冲过后,他才走过来。
我们同时若无其事,我装作小憩醒来,他装作不知道我是装的。
“回家吧。”他把一顶帽子盖在我头上,微微低头然后抬眼看我,有种说不出的、乖巧的讨好。
就像小时候背着我做了我不喜欢的事,回来以后心里忐忑,就特别在意我一举一动。他也不会道歉,因为做的都是我不至于怪他的事。
老实说,很多次我不是原谅了他,而是受不了他那种眼睛没有看我,却又无时无刻不在关注我的状态。太肉麻了。
怎么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喜欢背地里做些我不会喜欢也不至于责怪的事呢?
满肚子话化作一声叹息吐出来:“走吧。”
盛夏天气无常,走出工作室,外面下雨了。
有个年轻姑娘开过来一辆车,把钥匙交给迟雪,满脸歉意地说:“雪哥,你的车澜哥借去了,一时半会儿回不了城里,他让我先把这台给你用。”
那是辆中低档丰田,我开着还行,迟雪手上还真没见过这个档次的,想必被不问自取的那辆和眼前这台差的也不是一两点,难怪小姑娘抱歉。
迟雪看上去倒是不以为意,打开后座就把我的行李箱塞了进去,回头问那小姑娘:“你怎么回去?住哪儿?顺路带你?”
“不用不用不用!”小姑娘急忙摆手,瞪大眼睛,“我一会儿乘地铁就行,也没多远。”
“那行,雨天注意安全,上楼拿把伞吧。”顿了顿,迟雪拿余光微微瞟了我一眼,然后含糊地叮嘱小姑娘,“别靠近会议室,那边有人在工作。”
上了车,良久无语。雨天让气氛更显压抑,车里闷闷的,我指指车载显示屏,让他开音乐。
“开音乐干嘛,你又……我又不想听。”
“我觉得你无聊,给你找点事情做。”
“……”
迟雪咽了咽喉咙,伸手划拉显示屏挑音乐。划过好多首歌都没点播放,终于放弃了,伸手过来拉我。
发现我没挣脱,既意外,又有了底气,开口解释道:“我没想到萧泰林会过来,也没想过让你们见面的……其实这件事从根本上我就不想推到你面前,但有时候又觉得我没有权力阻止,这是你自己的事。”
“什么叫从根本上?”我面无表情,直视前方,这次是真的只想看前方。
“是指你回来找我,还是让我和阿玉认识?这算根本了吗?还是说,你有一个故事要讲给我听?”
我转头过头看着他:“你到底为什么回来?是自己要回头找家,还是受人之托来找人?”
闻言,他握着我的手骤然一抖,继而用力,像是怕我要甩开他似的,同时加快了车速。
“回家告诉你,我保证什么都说。”
“我早应该告诉你的,但我不知道怎么开始。你记得吗,我说过的,只要你问我什么都会说,但你一直没有问。你既不问我,也不问曾玉菡。”
迟雪在我面前垂着头。我坐在他客厅的沙发上,他搬了一张圆凳堵在沙发与桌子之间。这样,如果我想起身走开,他能立刻拦阻去路。
但我没有这么想。
现在我累得很,身心俱疲,根本没有心情玩什么一言不合转身就走的戏码。我是来和他过一段好日子的,不是来和他为别人闹别扭的。
可是在这里遇到萧泰林确实让我太意外,太冲击,感觉计划和心情被打乱,所以不怎么愉快。
这些我应该如实告诉他,今晚就能好好睡觉了。
然而好好的话涌到嘴边,却变成刻薄诘问:“迟雪,你是怎么做到睡了弟弟睡哥哥的?我看萧泰林这样还对你好得很,你好手段啊。”
我口气平静得听不出一丝愠怒,仿佛在说别人的事。话出口,自己心底先重重一揪,在幽暗深处火辣辣地疼起来。
他听罢,脸色一下子就白了,不自觉朝我靠近。挪了半寸,又怕我不悦,不尴不尬地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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