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瞬间失去了紧张感,因为看到非常熟悉的景象。
市中心的风景照。但是从中抽掉所有人影。长串的车阵当中不见任何一位驾驶。在人行道上前进的婴儿车里没有婴儿,也不见推车的人。宛如任意妄为至惹怒神而受到惩罚后被漂白的世界。
是自己的照片。可是不记得拍过这些景色。巧妙的模仿作?不对。完成度明显比自己高。这个,难不成....
【很像吧?】
抬起头与野口四目相交。
【只是我的技术比你好太多了】
得意地哼哼笑。果然是野口的作品。档案均标注了日期。超过十年以前。就是野口跟自己现在差不多年纪时拍的作品。
【年轻的时候,我也一度以木村伊兵卫奖为目标】
突如其来的自白让平良不住眨眼。
【就跟你一样】
【呃,那个,我哪有资格...】
不过是顺势而行,不明不白地踏上成为职业摄影师之路,实际上根本还没做好心理准备。更别提那么了不起的大奖----
【但我没拿到,所以沦落到现在这样】
野口无视平良的辩驳,自己接话。
【我想不能说是沦落】
【或许吧】野口如此回答后,吸了一口荞麦面。
【那次看到你参加摄影奖的照片,一度以为是以前的作品外流,急死我咯。不过马上就发现不是那样。因为技巧比我差太多了。我不会用那么懒散的拍法。然后想说这人技术那么烂还敢模仿我,气得不得了】
用力吸起荞麦面条发泄怒气,酱汁都喷到这头来了。
【接着六十几岁的评审主席提出不像学生作品的意见,我立刻表示同意,还说这种作品跟垃圾没两样。心想着,活该,第一阶段就被刷掉了】
平良不禁愕然。
【跟你之前说的完全不一样嘛】
【你以为所有人都有办法说出丢脸的过去吗?】
态度极其堂皇自然,不像对自己做出丢脸事有所自觉的样子。
【但我立刻就反省了。可惜那时候已经来不及挽救。后来在O大主办的摄影讲座名单里面看到你的名字,就想给你一些指点作为补偿。否则谁会去接以学生为对象的讲师工作啊,麻烦死了】
【可是...我不记得有接受到你的指点】
【没错,因为那天工作拖延了,一边下载又删除大量幼稚的业余照片。结果最关键的你偏偏没有寄】
【也就是说,以前听到关于野口先生善良动机都是骗人的】
【那不是我要讲的重点】
【对不起。只是反差太大】
【你知道什么叫做真心话与表面话吗?】
【明白】
【就是这么一回事啦】
高傲的态度引人回想起那天从头到尾都没道歉的野口。
【于是我只好打电话给O大摄影社社长,把你找过来。你给我的第一印象实在是恶心。举止畏畏缩缩的,讲话又不看人家眼睛。想到这样的人竟然拍出跟我风格类似的作品,我就加倍火大】
野口深呼吸作为停顿。
【怎样都想把你留在手边】
平良不禁蹙眉。刚才是不是跳过很多内容?
【对不起。我听不太懂】
【人总是最疼爱自己】
【....喔】
【长大之后,连年轻时满是失败且愚昧的自己都显得可爱】
以现在进行式过着充满失败且愚昧日子的自己无法体会的感受。
【梦碎后十五年。经过这么长的时间,带领拍出与自己年轻时相似作品的徒弟取得木村伊兵卫赏的殊荣。这样不是很浪漫吗?】
【我还是不太懂】
【也是啦。每个人心中的浪漫都需要相当程度的熟成期。等你得奖,或许某人会想起野口以前好像也拍过类似的照片。接着我的旧作品被挖出来,大家惊讶地说没想到十五年前就出现过这样的作品了。显现出当年评审无能的同时,我的旧作也重新有了价值。简直就是浪漫的范本】
【是喔】
【所以接受得奖访谈的时候,记得说是我的功劳】
【啥?】
【多亏了野口大海老师,我才能走到现在。若非野口老师看中我的潜力,自己不会有今天。全都是老师的功劳。】
野口笑着这样嘱咐,终究感到不满。大致可以理解他的心情,但没办法接受自己的人生任人霸占,只为了他自私的怀旧情绪。
【别那么不开心嘛】
【我偏要。请不要擅自占据别人的人生重要场面】
结果野口却一脸意外。
【我以为你的吐槽会是,请别对学生做出那么超过的要求】
【咦?】
【嘴上说哪有资格,结果还是想象着自己站上颁奖台的景象嘛】
脑中瞬间刷白。
【..........啊.............】
理解的瞬间,整张脸发热。
野口则窃笑着欣赏平良的反应。
【不,我的意思是,那个...】
【我看你哦,大概要从承认自己的欲望开始,才算踏出第一步吧】
打从心底觉得自己办不到就没必要不开心,可以当做玩笑话带过。自己却认真思考了那样的未来。用谦逊的态度包装自己,内心深处却怀抱着毫无根据的自信。自己的这一面彻底被拉到太阳下。
类似遭人恶意套话之后的感受。摄影奖第一阶段落选的时候真的很沮丧。自己落选,那家伙却通过了,那家伙的照片哪里比自己好了?那时候对社团伙伴的嫉妒也是[这么一回事]。
【.....野口先生太过分了】
平良一脸快哭的样子望着野口。
【想办法熬过去。每个大人都曾经丢脸过】
面对平良煎熬得仿佛头顶都快冒烟的模样,野口突然眯眼道...
【好好感恩你有幸遇到这么照顾人的师傅吧】
促狭的笑容掺杂些许苦涩,令人越来越搞不清楚哪些是玩笑,哪些是真心话。至少明白野口是认真想照顾这样的自己。这点让现在的自己满怀感谢。
【.....今后还请多多关照】
平良低头表意。
【恩恩。好好干吧】
野口点头回应。平良总算有了清楚的认知。这个人就是自己的师傅,自己今后就在这个人手下学习各式各样的事情。
【担心安奈会紧张,社长叫我过来露个脸】
清居指着买来当探班点心的冰淇淋。
【平良,你还有空在那边聊天啊?准备好自己的相机】
【自己的相机?】
见清居表示疑惑,野口得意一笑。
【今天说不定会成为这家伙正式出道的日子喔】
【咦,你要拍?】
清居难得如此惊讶。【真厉害】说完有那么一瞬间,露出落寞的表情。虽然有点介意,却被野口催促着推到已经设置好器材的客房。清居随后跟上。
【光线要怎么安排?今天的天气....不,算了,总之先随你意思拍】
见平良从包包里拿出相机,野口便停止发言。之前吩咐平良今天要准备自己的相机过来,直到现在才明白野口的用意。
但是明白跟实行是两回事。
面对如此破格的机会,情绪的指针却毫无动静。
【喂,不用那么紧张。你拍的照片不一定会刊出来。这次的照片对安奈跟桐谷来说也是重要的关键,一定会严格挑选,我猜你的照片百分之九十九不会被选上。反正你也不可能拍出比我更好的照片,安心上场当一次炮灰吧。当做累积经验】
交杂玩笑话的一番话,听得出来是想让平良放松。
【不,我认为...不是那个问题】
【不然是什么问题,说出来听听】
【就是....】
面对一般人不惜下跪都要求来的绝佳机会,自己正要讲出非常愚蠢的拒绝理由。可能会被咒骂着[开什么玩笑]然后被一脚踹出去。宝贵的师徒关系恐怕也会因此而毁坏。但是这件事对自己而言近似灵魂的契约,绝对无法退让。
【平良,时间有限。快点说】
野口烦躁催促,只好握紧拳头开口。
【人物摄影方面,除了某个人以外,我谁都不想拍】
【啥?】野口不悦似地蹙眉。
【对、对不起。但是,就、就是这样】
---我看你喔,大概要从承认自己的欲望开始,才算踏出第一步吧。
说得有理。一定是那样没错,所以做好觉悟吧。
【人物摄影方面,我现在想拍的只有清居一个对象】
野口呆若木鸡,清居做出[笨]的嘴型,八成想骂[笨蛋]。
【......对不起】
深深鞠躬谢罪。宽容的关照自己这样的人,替自己制造大好机会,自己却当众践踏他的颜面。有够差劲。但是真的生不出任何情绪去做,自己也没办法控制。
-----长大之后,连年轻时满是失败且愚昧的自己都显得可爱。
真的是那样吗?就算自己这么不懂得应变、愚蠢到人尽皆知又嚣张也一样吗?
【你这人真的是...】
听闻野口无力地低语,平良才战战兢兢地抬起头。预期会发火的野口只有一脸诡异。像在拼命压抑随时都要笑出来的冲动。
【开什么玩笑!】
结果是清居大声怒吼。
【容我们失陪一下。让我跟这家伙谈谈。】
清居用力推着平良,把人赶到房外。
【喂、慢着,清居?】
【很快就好】
清居咻碰一声阖上拉门。低声责备平良。
【你是笨到什么程度啊?不明白这是多大的机会吗?】
【メ、我、我懂啊,但就是办不到啊。我没办法拍清居以外的人】
清居的眉头皱到不能再更深。
【这是什么道理?你上次不是跟野口先生说过没有想拍的东西吗?所以你其实也没那么想拍我吧?】
清居的话让平良再度忆起之后没再追究,却是造成分居的导火索。
【.....我、我很想拍啊。其实我最想拍的就是清居】
怯懦地低声说。打从初次见面那天,清居就已经带走了自己的一切。自己想拍的只有清居。除了清居不做他想。但是又不能那样表明。因为那主张对自己而言就像一道耸立天际的高墙。
【....刚开始只是看着就很满足】
怯懦地继续说。本来只要看着就很满足,交往成为恋人之后,不知觉间期望越来越高。不自量力持续增长的欲望让自己害怕。害怕自己伸手抓住那颗不该碰触的星星,扼杀了它的光芒。
【再、再者,野口先生问的是[职业上想拍的东西],跟职业摄影师相比,我没自信拍出最美的清居,也没那个技术】
美丽凌驾所有人之上的高贵国王岂可被自己的手弄脏。结巴者如此说明之后,清居的表情变得超级可怕,简直跟鬼一样。
【你这个...混蛋自大狂!】
小腿骨被使劲一踹,平良痛得喊叫出声。
【这什么自以为是的理论,你知道我那时候是什么心情吗?】
【我不知道。我不会去猜清居的心---】
【你给我猜!】
【咦?】
愤怒、怨恨、不甘愿,混合所有情绪的眼神瞪得自己全身僵直。
不知道。不知道啊。贴在地面的小石头怎么可能知道夜空中星星的心情。但是第一次有了好像不该是这样的念头。清居很少像这样泄露大量情绪。既然清居吩咐了,自己就要努力办到。
有如被迫接受羽化过程的毛毛虫,保护自己的外壳正一片一片被剥下来。好痛,好恐怖。然而这也是自己脱离虫蛹阶段的证明。
【....清居,对不起】
正想搂住清居的时候。
【不好意思打扰你们的好事】
惊吓地回过头,发现野口从微微拉开的纸门门缝偷窥。立刻回神跳开清居跟前,野口窃笑着走进来。
【哎呀呀,原来是这样啊。你们两个是这种关系喔。不好意思打扰你们的爱情大戏,只是想说差不多该开始拍摄了】
平良跨步挡在清居面前,弯身行礼。
【对、对不起。我立刻准备】
急忙想离开房间又被喊住。
【是你要拍耶。相机带着】
【咦?可、可是我刚刚已经说.....】
【我听到了,真是听腻了。有必要连那么白痴的地方都跟我一模一样吗?】
【咦?】
【我是说,你眼前还有另一个像你一样,因为太过矜持而丢掉大好机会的白痴】
【野口先生也是?】
野口一脸无奈并叹气。
【师徒两人都是白痴加顽固的混合果汁哩。决定性的差别就在于我没有遇到像我这样的师傅,但你却有我。你真的命很好】
简单带过故事,野口转向清居。
【事情就是这样,所以麻烦清居也准备候命喔】
【我?】
【你们两个上演爱情大戏的期间,我们这边也做了很多调整。临时安插清居单人安奈他们的朋友角色,拍摄三个人的照片。这样还可以彻底歼灭脚踏两条船的嫌疑。还顺便实现了平良的希望。你们尽快准备】
因情势变化过快而面色苍白的平良,清居则是点头表示理解。
【心脏很强喔】
清居举起拇指回应微笑的野口。这个景象逼出平良的冷汗。完蛋了。这是神与神的会战。自己没有资格介入。可是野口扔下一句【动作快!】就无情地回去现场,平良的焦急情绪升到最高点。
【く、清、清居,这么突然,我办不到】
【怎么会?你从高中拍我拍到现在耶】
【因为那是私下的侧拍啊】
【不管是私下还是工作上,我就是我】
可以懂。清居就是这样。不受周遭环境影响,可是自己就----
【可、可是、可是...】
话语打结,冷汗越冒越多。
【少啰嗦。别跟我说那么多废话】
面对面被清居怒瞪,丢人的丧气话全冻结在喉头。
【你是想违逆我吗?】
怎么可能。绝对不敢。用力摇头回应。
【身为男朋友还没有胆量说能拍出最美的我?】
清居抬高下巴,极度不悦地瞪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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