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问题吗?】
【什么问题?】
平良转过头,和设乐对上眼。设乐戴着的金田一耕助帽,帽檐因汗水渗入而变色。
【我看你最近没什么精神】
【喔~...就有一些事】
拿下木村伊兵卫写真奖项--对如此巨大目标踌躇不前的自己引发的焦虑日益增长。并且反过来认为,要做那种事不如穿西装寻访企业还更轻松,对原本深感恐惧的求职活动的抗拒感减轻了。这可以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吗?
【我懂你害怕清居变得越来越遥远的感受】
【咦?】
【从刚出道开始支持,能受欢迎自然会高兴,但是看他爬到触碰不到的地方难免寂寞。虽然从来都碰触不到啦。唉,这就是粉丝心理】
【喔喔,原来是那个意思】
【不对吗?】
【不对】
平良果断点头。对恋人清居的喜怒哀乐复杂交缠,但是对艺人清居的想法可就不同了。自认自己只像围绕清居这颗放射光芒的太阳而运转的地球。太阳存在所以自己存在。没有太阳就没有自己。无从反抗的巨大定理之下,知名度如何并不重要。试问何来会介意太阳知名度高低的行星?
---若真是星星该有多好。
恒星、行星还是卫星。根据宽广宇宙的运行法则而命运相连的众星球。彼此相配程度、业务能力、谈话技巧、木村伊兵卫奖都显得无意义的超然空间...胡乱幻想以逃避现实的当头,手机发出震动。是摄影社社长来电。
『喂,平良吗?是我。我跟你说,发生一件麻烦事』
【怎么了?】
『上次摄影会的档案,你寄给野口先生了吗?』
【...啊,没有】
活动当天拍下的是极度敷衍的天空照,讲的严重一点真是没资格交上去的作品。然而就只有平良没寄档案,这让野口先生相当愤怒而向促成该活动的O大摄影社社长抱怨。电话那头如此补充。
【很抱歉。我今天就寄】
即便只是张毫无可取之处的天空照片---
『不,感觉补寄也不能解决。说要平良亲自去谢罪』
这话让平良皱眉。临时变更活动地点且未表达任何歉意,用一段漂亮话了事就原地解散,诸多不负责任的行为全抛到脑后了?平良内心一阵漠然。
『我其实也满不爽的。仗着自己有点名气就那么强势。但是考虑到之后跟O大的交流,能不能委屈你出面?』
社长内疚地补上『我也会陪你去』这句。
【没事的。我自己去。】
『你一个人有办法好好道歉吗?』
让人家当幼稚园学童一般担心有点没面子。再度重申没问题。向社长要了野口工作室的地址,表明马上就去便挂掉电话。
【设乐,我突然有事,先走了】
试着招呼一声,不过设乐死盯着正在场上拍摄的安奈。侧脸溢出的陶醉,显见他已彻底投入深爱明星的世界里。照理来说自己也该能沉浸在那样的幸福才是。平良怀着如此忧郁的心情转身离去。
【.....打扰了,我是F大摄影社的成员】
透过对讲机如此表明,门锁随着男人【好喔】的招呼声解除。等电梯时才发现自己彻底忘了登门谢罪必备点心的礼节。该回头去买吗?反复思索一阵之后还是决定豁出去。
天生有口吃毛病的平良为那种不检讨自己行为、仗着强势立场自命不凡的人而吃苦头的经历多不胜数。早就习惯了。低头认错,在自己心里偷偷大骂就可以了。混账东西,不知羞耻,可恶的混账王八蛋--
【...我是F大的平良。这次的事情真的非常对不起】
内心反复咒骂着并对上前迎客的野口深深弯腰。幼稚的欧吉桑。尽情骂吧。可恶的混账王八蛋---
【呃~~什么事对不起?】
可恶的混账王八蛋...诶?平良直起弯低的上身。
【就是,上次的摄影会。只有我没有寄照片的事....】
【喔喔。这么快就来啦。不好意思把你叫来。来,请进。】
接着态度亲切地引平良入内,让人乱了阵脚。不是说他很生气吗?此时才后悔自己还是应该准备点心过来。
【那边随便找个位置坐下吧。我弄个咖啡什么的】
指定的沙发上堆满了杂志、写真集与文件袋。
【随便的意思就是随便整理些空间坐下】
收到指示,平良战战兢兢地叠起杂志类推到边边,接着入座。
不认识的年长男人,专业摄影师的工作室。不快情绪、紧张与好奇心的交杂,让平良坐立不安。就着习惯的低头姿势,只动眼珠观察室内。打通整层空间的宽广工作室内,物品凌乱散置。加上毫无装饰的水泥墙,乍看就像个仓库。
【久等了】
野口端了冰咖啡回来。冰块与咖啡装满了闪亮的铜制马克杯。野口以味道很快会变淡为由催促,平良略带口吃回应【那、那我不客气了。】并低头行礼之后才啜了一口。见平良略显诧异的模样,【很好喝,对吧?】野口得意笑道。
【我[就只有]咖啡一向很认真冲】
我想也是。瞄了一眼杂乱到无法直线前进的工作室景象而暗自想。
【真的乱得很夸张】
差点没忍住点头附议的动作,自己可是来谢罪的啊。
【之前的助手前阵子回老家去啦。真的很可惜】
是个有才能的人吗?即便如此还是当不上职业的啊。平良内心暗自慨叹。
【简直就像天生来当助手的家伙呢】
野口叹气的模样让平良明白助手回老家是个贤明的决定。
顺着这话题,野口开始笼统而无止尽的抱怨。最近工作忙得像地狱.,其实还有另一名助手,但最近开始个人接案没办法整天待在工作室.,待整理的摄影存档堆积如山,导致他连睡觉吃饭的时间都被剥夺.,甚至谈到用即食果腹的比例越来越高,以及最近血糖数值急速上升之事。
【...呃。看你很忙的样子,我就先告辞了】
【咦?】
【照片的事情我很抱歉。没拍到好作品所以没寄。错在我,不是O大摄影社社长的过失。那,失陪了】
纵然断断续续,好歹在没打结的情况下说完。平良为此感到放心。
【不,慢着。你从进来就在道歉,但我根本没在生气啊?】
深感意外地抬起头对上野口同样诧异的表情。
【您不是要O大的社长通知我亲自过来谢罪吗?】
【我只说我忙到没办法乱跑,希望你来一趟】
【说是因为只有我没寄照片...】
【喔喔,因为就你一个没寄所以有点在意啊。上回你们特地集合却因为我自己的工作而没能好好指导,我想至少要认真帮你们看作品】
见平良一时无法消化的模样,【传话游戏真恐怖呢。】野口耸肩道。
【也罢,这并不稀罕。只因为常接时装杂志摄影工作就得被人贴上奢侈、轻浮、到处追女人、傲慢、有话术没技术的业务员之类的标签】
【啊。对、对不起】
【在这个时间点道歉,表示你也那么想?】
受如此质问,连忙吐露一堆口齿不清的否定话语。但确实有过那种念头。O大摄影社社长或自家社长八成也一样。认为生气的理由莫名其妙也用【谁叫人家是知名摄影师】的成见直接带过。明明对当事人完全不了解。
【我早习惯了,你别介意】
宽容的对待让耳朵外围渗透热气。
【总之,接下来才是正事。平良同学,要不要来我这边当助手?】
预料外的提案令平良瞠目结舌。
【刚才已经说明过我的状况。真的很困扰。只有大学暑假期间也行。如何?】
【咦?啊、呃,*丂、丂、可是怎么会找上我这种的?】
*丂,拼音:kǎo qiǎo yú .1、kǎo .①“考”的本字.②气要舒出的样子2、qiǎo .古通“巧”.3、yú .古同“于”.*
【你有报名『Young Photographica』,对吧?】
【你、你看到了?】
【那当然,我是评审啊。虽然大家都以为我没认真看】
语毕更自嘲似地笑,平良感觉坐如针毡。
【若问我个人感想的话】
感觉心脏停拍。
【相当幼稚的照片。若要这样消除人影,不如一开始就拍无人的风景。刻意后制消除的手段显示作者超级讨厌这个世界,传达的讯息相当好懂】
到方才为止的羞耻感换了一种面貌并膨胀了几倍。
【幼稚,恶心,并且引人注目】
搞不清楚这是褒还贬。
【就我猜啊,你是不是从小经历了很多令人厌恶的事情?】
诉求骤然一转,口气也变得亲昵。野口把身体摔进椅背,以放松姿态从口袋取出被揉烂的烟盒。
【有不少自己的准则吧?】
点燃香烟,熟稔似地含着滤嘴吐烟。
【看起来朋友不多,肯定也没有女朋友】
【...其实,有喔】
勉强开口反驳了这一点。
【咦,骗人的吧?】
【是真的】
【真意外】
突然明白这人大概不坏,只是有股莫名的放肆。
【无妨,回到正事。我从你照片感觉到的是超级我行我素以及安分守己。还没拿出任何成绩却误以为自己有本事,同时又不正面审视自己,用自卑自虐的壳保护着,自以为是地瞧不起整个世界。一股源于年轻的愚蠢。】
毫不留情的评论令人无言以对。被贬责到这种程度已经连怒气都不会有。再者,野口描绘的[平良]说中了十之八九,让人感觉背脊一阵阵发寒。亲和态度下,野口的眼光依旧锐利,仿佛自己被脱光检视一般地感到羞耻。
【所以咯,要不要来我这边当助手?】
那个[所以]是怎么生出来的?
【为何是我?就近找O大的社长不就好了】
【因为你很像以前的我】
【...啊?】
下意识眯起眼。眼前这个讲话不顾气氛、成熟俐落、替很多艺人与模特儿拍过写真集的知名职业摄影师,跟自己哪里像了?
【我不觉得我们有共通之处】
【外表是没有。我可没你这么土】
【而且我还口吃】
【我有朋友也是这样】
语调自然的像在说这没什么大不了。
【什么时候可以开始上工?】
听到提问,急忙在脑中翻阅笔记本。
【假如可以从晚上十点至早上五点以外的时段讨论排班的话】
【你很重视睡眠时间?】
【我在工厂上夜班】
【真勤劳啊。在这里请继续维持喔】
纵然毫无自信能胜任职业摄影师助手的工作。
【...是】
诚惶诚恐地点头应允。即便自己极度负面的思想也能明白此乃万中选一的机会。商业摄影师与木村伊兵卫奖,这些目标均有如圣母峰登顶般遥不可及,在野口手下担任助手则是相当扎实的一步。挑战总伴随着失败,所以让人害怕。倘若这是留在清居身边的唯一办法,也只有硬着头皮前进。
约好后天开始上班,正想离开工作室的时候....
【喔喔,差点忘了。关于你第一阶段被刷下来的理由】
平良惊恐回头。
【你觉得是什么?】
【因、因为作品烂】
被迫重提不愿回想之事,导致声音细若蚊蚋(RUI)。
【因为不像学生的作品】
【咦?】
【高龄六十八岁的评委主席皱着眉评论的】
很好笑对吧?野口模仿外国人动作,摊平双手心表示无奈。
【你说野口,难不成是野口大海?】
出示名片后,清居眉心皱得超紧。
【这是业界超级有名的摄影师耶。安奈第一本写真集也是他拍的。跟我家社长私下交情也不错,社长还说过等我要出写真集时一样要找他掌镜】
清居嘴里罗列野口的写真集拍摄对象,全是没在关注艺能消息的平良也认识的知名演员或歌手,这才晓得野口比自己想的还要厉害许多。
【清居有打算出写真集?】
【还在企划阶段。说是要在连续剧播完之后趁热推出】
【这样啊。连续剧播完,清居也爆红了嘛】
一整本全是清居的照片,单是想像就感到兴奋。想要全部买下来的欲求以及想让更多人明白清居之美的欲求相互冲突。无论选择哪边都是幸福一直线,情不自禁泄露的窃笑声引来清居[真的有够恶心]的嫌弃。
【安奈第一本写真集也是叫好又叫座呢】
平良猛点头附和清居的话。
【我也想让野口先生拍】
紧接着的这一句却让平良有种被甩了一巴掌的感受。
我也想让野口先生拍。
没什么好意外。清居是艺人,理应由职业摄影师来拍摄。但这是平良第一次听清居指名想给谁拍照。
---那我呢?
强烈的疑问如间歇泉般喷发冲天。我呢?我呢?就不会想给我拍吗?心里的问号迅速被染成混浊的灰色,变得粘稠且沉重。
这是怎么回事。
超级不舒服的感受。
突如其来的情绪令平良感到困惑。
本来只能仰望的国王走下王座,允许自己碰触。两人共享生活,随同一张床,也允许平良随意拍摄私下的模样。已经享受到至高无上的幸福,却反射性地嫉妒着让清居说希望替自己掌镜的职业摄影师。搞不清楚自己的立场,还越来越贪心。
---这是非常危险的状况。
我行我素与安分守己。还没拿出任何成绩却误以为自己有本事。忆起白天野口说过的话,羞耻感逼出冷汗。
【你干嘛傻住?】
清居察觉平良的冻结状态。
【...啊,没事。希望能请到野口先生来掌镜呢】
勉为其难地圆场,清居还是一脸欲言又止。
【你不讨厌吗?】
【讨厌什么?】
【我说想给其他摄影师拍照】
---很讨厌啊。
下意识冒出来的答案让平良仿佛吃了一招腹部重击。几乎反胃。清居何必问得如此残忍。硬吞下涌至胸口的酸苦情绪才开口。
【不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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