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开口时声音嘶哑,比冰更冷,像是一点一点地从牙缝里逼出来的。
“受此奇耻大辱,我有什么颜面说出来……我的仇自然由我自己去报。那些人加在我身上的痛苦跟耻辱,终有一天,我会十倍百倍地奉还!”
听到他的话,应沧海一怔,然后见到黑发凌乱披散、面孔上带着泪痕的儿子转过身来,抬手抓住了自己的手臂:“娘亲——”
那双同她相似的浅淡眼眸里燃烧着仇恨的火焰,像是将他眼眶里残留的泪水都蒸干了。
“我不要留在这里,让我修行……让我恢复!让我报仇!”
“我不要让任何人知道我身上发生过什么事……我还是合欢宗少主,对吗?”
应沧海看着他脆弱却凶狠的样子,被勾起了某些久远的记忆。
她想抬手擦去儿子脸上的泪痕,然而楚倚阳却一直死死地望着她,仿佛不得到一个回答就不死心。
应沧海无奈,只能对他说道:“睡吧。”
然后,楚倚阳就感到一阵困意侵袭,支撑不住地闭上了眼睛,朝着床榻上倒去。
应沧海不是走那上万级台阶上来的,她的修为仍在。
看着儿子因为自己悄无声息释放的法术而陷入沉睡,她把他重新放回床榻上,又取出了一床云被盖在他身上,这才离开了偏殿。
荒草丛生的园中,另一个红衣似血的身影站在那里。
应沧海停住脚步,站在门边看着她,轻声道:“长姐,你都听到了。”
……
风水轮流转,他在秘境的时候给北堂寒夜下过这个法术,现在又下回自己身上了。
楚倚阳没有抵抗,一觉睡到大天亮,起床后推开殿门,就看到了放在外面的洗漱用品跟食物。
果然,适当的示弱跟足够的决心是有效的。
洗漱过后,他吃了东西,把餐具放回原位,然后就从偏殿里出来。
系统:“你不好好养精蓄锐,还到处走做什么?”他不是很有自信昨天晚上那场表演之后,她们会很快会放他出去吗?
“再快也要一两天。”楚倚阳说,伴随着他走过的路线,清冷的空气中响起金铃声,“难得上来一趟,到处走走,看看有什么发现。”
系统沉默着。楚倚阳在偌大的荒废宫殿中,把每一个空着的宫殿都走了一遍,搜索了边边角角,居然真让他找到了点东西。
夕阳西下的时候,偏殿里重新擦干净的矮桌上放着三件物品:一只布老虎,一个波浪鼓,还有一枚纯金打造的长命锁。
都是些没有灵气的凡物,看样子有些年头了,被遗忘在角落里,却没有同这些宫殿中的其他布帛摆设一起腐烂。
这说明它们在“碧海青天”待的年头不像殿里的屏风那么久远。
楚倚阳拿起了看上去最新的长命锁,在面前转过:“都是些小孩的东西,什么样的小孩会被关在‘碧海青天’?”
系统:“什么样的小孩都不会被单独关在碧海青天。”
“不错。”他把长命锁放回了矮桌上,“除非是跟他母亲一起被软禁在这里。”就像北堂寒夜,“又或者——”
他把长命锁往前一推,跟另外两件小孩的玩具排成一线,“他是在这里出生的。”
在二十多年前出生,母亲的身份又足以被关押到合欢宗的宗主、继承者的思过之地的,除了应劫心,不作第二人想。
这个推论一出来,楚倚阳就看到视野中的剧情进度条往前推进了一段,从6%走到了9%。
而就在此时,通知他离开禁足之处到正殿去的消息也来了。
时隔三日回到正殿,被应秋水的惊神鞭击碎的星辰石地面已经修复如初。
殿中依旧不见服侍的侍女,上首也只有应沧海、应秋水跟江雪楼三个人,合欢宗的其他长老都不见踪影。
重新换回了红色衣袍,一头鸦羽般的黑发束在发冠中,金色的牵星链在发间隐现的人站在原地,一张脸依旧如昔日那般明艳,颜色较常人浅淡的潋滟双眸依旧平静,只是身上的寒霜更重了几分。
坐在上首一身红衣似血的宫装丽人道:“你既然要修行,要报仇,那就拿出该有的样子来。”
红衣公子垂着眼睫,右眼皮上那粒红色的小痣像一点火星,却也烫不穿他周身的坚冰。
“再过三日是剑宗的继位大典。”应秋水道,“你作为合欢宗少主,既然不打算让人知道你是如何受的伤,也不打算永远停留在这个境界,那剑尊继任大典的事,就依然由你去。”
楚倚阳面无表情,想起离开山洞的时候才玉简留书说出去之后就再无交集,结果出来才没几天就又要再见了。
不过北堂寒夜从来没见过他的脸,而且在山洞中的时候自己又是少年形态,少年声音,就算现在在外面面对面遇上,他也应该认不出自己。
更何况这个时候,他应该已经服下解药,解了“美人恩”的毒了吧。
想到这里,楚倚阳抬手朝着上方注视自己的三人行了一礼,平静地道:“弟子遵命。”
昆仑,晴日,山川上的雪依然没有半分化去的痕迹。
昆仑巅以北飞鸟罕至的雪峰上,一道修长身影忽然出现在雪中。
他身上的玄色衣袍对这雪峰上的寒冷来说显得太过轻薄,但寒风从他身边吹过,却连他身前半寸都不敢近。那张冠绝四境的面孔在阳光下如天神造物,但却让一根三指宽的黑色布条遮挡了眼睛。
北堂寒夜立在雪中,三日后就是继位大典,如今他已经是昆仑剑尊,但面前这个洞府却始终对他紧闭着门。“望”着紧闭的石门,原本已经在他心中多年不见的痛楚又再次回到他的胸膛里。
——当初门后的人服下解药,喜爱与厌恶在一瞬间逆转,如今自己服下解药,结果也会像她一样吗?
他的感情,她不需要,他不需要,他自己也不需要。
那些千里迢迢来道贺的宾客,更不需要见到新任剑尊的眼上还蒙有一道黑色布条。
北堂寒夜修长的手中现出了淡青色的瓷瓶,轻轻一推就取掉了瓶塞。
他其实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回到这里来服下解药,或许是在期待什么,或许是想证明什么。
解药终于入了喉,化作一阵凉意向着肺腑去。
几乎是在他咽下解药的同时,在他眼前蒙蔽了两月有余的黑色雾气散去,这条牢不可破的布条也在他脑后自动解开。
黑色布条轻飘飘地从他眼前滑下,下一刻就随着骤起的风雪而消散。
他睁开了眼睛,一切情绪都消隐,没入冰封的墨湖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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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8.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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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堂:下章又见面了。
楚倚阳:就很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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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昆仑山脉绵延千里, 距合欢宗大概一日的日程。
但这一次不比以往,前去道贺的队伍没有等到最后一日才出发,楚倚阳从“碧海青天”一出来, 队伍就立刻集合启程了。
道贺的队伍中, 最显眼的依旧是合欢宗少主的车驾。
前去道贺的贺礼在几日前就已经备下,前往昆仑的人选也早就挑好,一行二十余人,有男有女, 皆为门中佼佼者, 容貌也是上佳,站在一处, 耀眼夺目。
队伍离开时,合欢宗的其他长老终于有机会看到这个一回来就被关进禁地的少主。
楚倚阳是在他们的注视下登上车驾的,但除了发现他身上还有伤没有痊愈, 境界倒退得厉害以外, 没人发现他还有什么问题。
——因为在他答应带队前往昆仑道贺之后,应秋水就传授了他一道秘法,遮掩住身上的问题。
这样一来, 就算是遇到修为境界比他高,又精通双修之道的人,也看不出来他身上曾经发生过什么。
自宫殿群之间的宽阔平台出发,队伍飞向位于西北的昆仑, 楚倚阳身在车驾中, 闭目养神。
这一次出发前往昆仑,跟上一次去青叶秘境一样, 他身边随侍的依旧是四个贴身侍女,车驾在空中行进不见颠簸, 只不过这一回中途不会再冒出一个黑衣少年来偷袭。
想到徐妄,楚倚阳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希望他平安无事。
再想到这场继位大典的相关剧情,他明确了这一段在原著中算得上是一个小高.潮情节,不过不会发生什么意外,不必提心吊胆。
以金红为主色调的张扬车驾由神似凤凰的火鸟拉着飞入云间,后面跟着两列合欢宗弟子都御风而行,如同烟霞离开宫殿群。
正殿门口,应沧海、应秋水与江雪楼三人在此处站着,目送队伍在朝阳中行远。
江雪楼摇着手中的无字洒金折扇,身体微微倾斜,靠向身旁的应沧海:“真不用我跟着去?”
“不用。”应沧海美丽的面孔被朝阳映成淡淡的金色,眉眼间的忧郁仿佛也被这阳光照得消融了,“剑尊再尊贵,算起来跟劫心也依旧是同辈,只不过是进境比他快罢了。这次大典有他带队去就够了。”
江雪楼“唔”了一声,停下摇扇的动作,看了一眼站在二师姐身旁的大师姐。
应秋水看着队伍离开的方向,始终一言不发。
晴日,飞鸟盘旋在雪白的群山之间,俯瞰整个北境,各宗各派前往昆仑道贺的队伍就如涓涓细流,从各个方向或近或远汇向昆仑。
北境之外,再有来道贺的队伍就比较庞大了,因为来自这些地方的道贺队伍都不是单一的门派,而是跟着各境的顶级大宗一起来的,过境之时还引发了异象。
万宗来贺的景象举世罕见,而作为这场盛世的主角,昆仑剑宗立于西北,四角大山,弱水环绕,即便晴日,千峰万壑依旧是银装素裹,万顷云海之中露出一角积金,其上金台玉阁,碧玉琼华,朱霞流光。
原著里写昆仑,品物群生,珍奇特出,山川万端,天人尽隐,山中玉芝神草,仙兽隐现。传闻中更有疏圃丹水,凡人饮之不死,凉风之山,凡人登之不死。
是以,在这个没有轮回,只有一世的世界里,昆仑在凡人心中的地位超然,凡间的轩辕皇朝更是将昆仑奉为国教,帝王登基,都要上来朝拜。
临近昆仑,天地灵气都变得浓郁起来,坐在车驾中的人睁开了眼睛。
“少主?”在他身旁为他打扇的白衣侍女看向他。
“把窗打开。”
红衣公子的脸色略显苍白,右耳上剩下的五枚金铃钗在透过车窗照进来的阳光下反射着光芒。
身在左侧窗边的侍女立刻依照他的话撩起了纱帘,推开这边的车窗,让晴日下的昆仑映入红衣公子的眼中。
楚倚阳看着窗外景象,脸上神色没有半分变化,心中却感慨地想道:“果然,看十遍这样的文字,在脑海里想像一百回,都不如亲眼目睹一次。”
不管在这样的世界见多少遍这种景色,超脱了凡俗的雄浑壮丽,鬼斧神工,永远都会令人惊奇。
然而下一刻,他就看到了站在积金台上的人。
昆仑晴日,无边云海,各方前来道贺的队伍有御剑而行的,有乘坐八宝楼船的,也有仙禽拉车,热闹无比,而在那方积金台上就只有一人。
白衣胜雪,除了乾坤剑与腰间的昆仑令,周身不带一丝装饰。
一头乌黑长发以玉冠束起,两根长长的白色剑头飘带随风而动,仿佛天地间唯他一人。
楚倚阳定在原地,隔着这样遥远的距离,看着他的脸。
依旧是那张冠绝四境的面孔,只不过没有了挡住眼睛的黑色布条,毫无遮挡地呈现在他面前,明明跟从前一样,但却好像又完全不一样了。
前来道贺的队伍中,其他人也看到了这抹身影,一时间起了些骚动。
从成为剑子开始,北堂寒夜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中,永远都伴随着杀戮、血腥与镇压,如今他继任剑尊,竟然会在这里相迎,这令前来道贺的队伍纷纷感到受宠若惊。
等到剑光、飞行法宝与车驾在云海边缘落下,各门各派来人走到了面方千里的积金台上,想要上前跟北堂寒夜行礼时,这才发现原来这里不止新任剑尊一人。
剑尊更替,先前在秘境中折损的几位司座也选出了新的继任者,随着积金台边缘的云海散去,他们也现出了身形:“诸位远道而来,辛苦了。”
见到新任的几位司座前来相迎,各门各派带队的长老也慌忙收回了目光:“轩辕长老!不对,如今应该叫轩辕司座了,恭喜恭喜啊!”
“陈司座哈哈哈!今日是剑宗大喜,我们天琴宗备了薄礼,前来恭贺剑尊继位!”
道贺恭喜的声音此起彼伏,后面接着一连串唱礼的声音,每一个前来道贺的势力都下足了本钱,人人都暗自庆幸自己在礼物上用了心。
毕竟新任五大司座都出来接待他们,最先来到的各门各派都感到剑宗实在是给足了自己面子,哪怕他们当中有人在对着北堂寒夜行礼的时候没有得到剑尊的回应,心中也没有什么不舒服的。
金红色的车驾落下,状如凤凰的火鸟低头梳理着身上的羽毛,合欢宗弟子一来,哪怕站在边缘,也是最引人注目的道贺队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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