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陵瑜别开眼,半晌才摇摇头,“不像,一点都不像。”
理智在说,他是阿宿,不是太子重明,是他们从林间救下不谙世事的小婴儿,而不是某个人的影子。
但是人都会有私心,谢陵瑜忍不住把对太子的感情倾注到小阿宿身上,忍不住心存幻想。
阿宿阿宿…… 是宿命的宿。
他侧身去看屏风后熟睡的小阿宿,手指摩挲着怀中刻着 “玦” 字的玉佩,恍惚的想。
待尘埃落定,故人是否会静立槐树边,是否会策马朗笑来,谁也不知。
身边似乎传来一声很轻的叹息,怀中露出一角的折扇被人抽走,谢陵瑜下意识看去,吃痛的闷哼一声,“唔……”
“你打我作甚?” 谢陵瑜皱起眉,不悦的想要夺回折扇,却被他侧身躲了过去。
“说了带两把分我一把,这个归我了。” 青丘玦身子往后仰,打了个哈欠往里头走。
谢陵瑜顿时什么伤感的心思都没了,抬脚欲踹,青丘玦却像是身后长了眼睛似的回头凑近他,“别想偷袭我,你功夫还不到家。”
这话说的有几分意味深长的意思,谢陵瑜心中一惊,这人却像是随口一说,转头便开始宽腰解带,“明日摇篮便到,今日先挤挤。”
谢陵瑜见小阿宿睡得正香,便没有吭声,褪下外衣小心翼翼的进到床里边,将小阿宿护到怀中,免得某个睡姿霸道的压着他。
小阿宿咂咂嘴,埋进了谢陵瑜怀中。
烛火被掌风熄灭,室内陷入了昏暗,身边传来两道匀称的呼吸,青丘玦却难以入睡。
方才瞧见谢陵瑜露出哀伤的神情,他心中骤然涌上一股奇怪的烦躁,鬼使神差的便夺了折扇,妄图扰乱其思绪。
没什么缘由,不过是心念一动便去做了。
许是念着往日情分,许是觉得他是个可结交之人,只是一时冲动罢了,根本不必深究。
第60章 林城已至
夜色浓郁,人陷不自知。
清晨枝头立着两只喜鹊,清脆的鸟鸣混着晨雾的淋漓,谢陵瑜起了个大早,与鹿回闲坐庭院中,聊了会儿瘟疫的情况。
鹿回将摇篮送了过来,还贴心的带了个驱虫的小药囊,谢陵瑜很是感激,与他打了个招呼后悄悄进屋,小心翼翼的将孩子放进摇篮里,轻手轻脚的将其推到青丘玦身边,以防不测。
小阿宿睡得很香,小嘴动了动,却没有醒过来,谢陵瑜无声的笑了一下,抬眼间瞧见青丘玦眼下有淡淡青色,他皱眉凝望片刻,心中纳闷的思忖。
他们这几日早早的便睡下了,青丘玦怎么还是一副没休息好的样子?
谢陵瑜虽然奇怪,但眼下还有客人招待,就也没有深究,摇了摇头便转身出去了。
阁楼中的诸位郎中都在挑灯夜战,为的就是那一纸药方。
两人在院前聊了许多,鹿回的意思是,最终的药方已经有眉目了,只是其中几味药材极为难寻,且难以预估是否人人皆能适用。
但照目前的形势来看,已然是最好的消息了。
鹿回眼下正忙着镇西的事,不便多留,两人匆匆告别,独留谢陵瑜一人负手而立,对着广阔无云的天际沉思。
他如今在刘府的院中,却也不难想象如今外头热闹的样子,今日便是三日之期,各家各户早早便排起了长队领药。
一家人分隔两地,他们也许每日闲下来便会伏在窗前,朝着镇西望去,镇西的人们也许会透过门缝朝着东面瞧,街头小巷层层叠叠屋子的尽头,便是他们的至亲,明明那么近,却又那么远。
就好像他在父亲书房看见母亲的画像,只能在心里不断描摹着母亲的眉眼,梦里数次相见,却终究是过眼云烟。
思念思念…… 便是重要的人不在身边,只好一次又一次沉浸在过往里,分明似黄粱一梦般暧昧朦胧,却又令人酸涩的痛彻心扉。
所以,只有握在手中的美好才不会跑。
“发什么呆?” 低沉的嗓音自身后传来,谢陵瑜思绪被惊扰,又因为情绪不高涨,便没有动作。
“小阿宿呢?” 谢陵瑜看向身后的屋子,只见两个体态丰腴的妇人一前一后进去,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
“别担心,她们是奶娘。” 一只温热修长的大手拉住他的手腕,谢陵瑜下意识挣动一下,没挣开,反而被身后的力道扯的一个趔趄,后背撞入一个结实有力的怀抱。
此人应当常年习武,心跳稳健有力,可以感受到他布衣之下覆着薄薄一层肌理,并不像寻常男人那样虬结,清瘦又结实。
这是谢陵瑜的第一想法。
此后两人都是微微一僵,谢陵瑜反手一肘子顶过去,青丘玦没躲,闷哼一声。
谢陵瑜捋捋微乱的衣摆,抬头无奈的问:“你扯我做什么?”
青丘玦喉结滚动一下,抚了抚心口的衣料,淡淡道:“怕你闯进去,不方便。”
谢陵瑜正欲开口,便听这人又道:“今日午时左右林城便到,此人心机颇深,可惜与重戮是一丘之貉,改不了疑心的毛病。”
谢陵瑜这下顾不得之前想要说什么了,算了算时辰,约摸那会儿镇中百姓都去镇西探望家人了。
“林城带了多少人?” 谢陵瑜谨慎的问,此人他多少有些了解,是个阴险狠辣却又不露声色的人,能忍又有野心。
当初他只是是重森殿下的副将,如今倒是风光,仗着重戮宠爱,行事也嚣张惯了。
青丘玦明白他的意思,无声的跟他比了个数,轻嘲道:“知道以为他是押送粮草,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杀人灭口呢。”
谢陵瑜不满的皱眉,“真是好大的架子,即便是陛下亲临,也不该如此兴师动众。”
呸,真不要脸,分明是想给他来个下马威报复吧,那日在殿上自己儿子不争气,倒是怪到他头上了。
谢陵瑜沉着脸,他生的俊朗,这种神情令人觉得沉稳又可靠,似乎他心中早已有了定夺,青丘玦目光落在他脸上,半晌偏过头无声的笑了下。
指定是在心里头骂人呢。
谢陵瑜不方便带着小阿宿,只好将孩子托付给府中奶娘,好在两位奶娘都是经过精挑细选的,性子好,哄孩子也很有一套,小阿宿并不排斥她们。
谢陵瑜这才放心。
他们并没有因为林城将至而自乱阵脚,谢陵瑜照常去了郎中聚集的阁楼,意外发现上面居然有了牌匾,墨底金字——悬壶济世。
谢陵瑜心里蓦然掀起来涟漪,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默不作声的青丘玦,这必然是他的手笔。
只是他似乎从未参透青丘玦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时而肆意妄为,嚣张又会算计,时而淡漠疏离,似乎没什么能入他的眼,也没什么在乎的事,时而沉稳可靠,令人信服,时而又让人捉摸不透,浑身散发着神秘气息……
他似乎有很多面。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会记得给孩子喂食制床,会私下命人为这不大不小的阁楼送上个 “悬壶济世” 的牌匾,为他们正名。
这些细节拼凑着一个温柔细腻的,一个他尚未了解的青丘玦。
“你……” 谢陵瑜看向青丘玦,忍不住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在触及到对方清亮的凤眸时,又化作了一声无奈的笑。
他甩了下衣袖,没再去看青丘玦含着询问的眼神,径自走进阁楼里。
谢陵瑜心中释然。
罢了,他是怎样的人,就算问出来了又有何意义?与其听人言说,不如自己亲身体会,慢慢去了解。
只是不知为何会突然想去了解这么个麻烦的人,就好像当初心中一直惦记着和青丘玦称兄道弟一样莫名其妙。
照例在阁楼里绕了一圈,这帮郎中没了一开始的拘束,已经将他们当自己人了,屋子里医书横飞,再一次令人无法下脚,晾着的药草都变得歪七八扭,一看就是随便摆的,屋檐脚下已经开始结了薄薄一层蛛网,黏着不幸路过的虫尸。
谢陵瑜看的眼皮子直跳,但瞧他们那副与瘟疫死磕到底的样子,到底是没说出来,老郎中这些天白胡子似乎又多了些,匪气郎中也愈发暴躁,好在药方的事还是有进展的,这令他们舒心不少。
谢陵瑜今日去不了镇西,也不用给百姓帮忙,只好再次背起药篓,同青丘玦去落梅山采药,两人翻身上马,沿着天光落下的地方而去。
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阿随…… 阿随?你这是发什么呆呢,叫你多少声了,喏…… 这个给你,赶紧送去镇西吧。” 一位小厮打扮的年轻男人冲少年喊道,眉眼带着无奈。
阿随匆忙收回视线,低着头连连道歉,也不管人家应不应,转身就跑了,小厮嘴里纳闷嘟囔了几句,“这小子今天怎么回事……”
他穿着粗布衣裳,急匆匆的走在大街上也没人在意,谁也没瞧见他惨白的脸色,和一直颤抖不停的双手,他嘴里还在念叨着对不起,也不知道是同谁说的。
“啊……” 谢陵瑜揉了揉脖颈,发出一声喟叹,他晃晃悠悠的骑着马,身后是满满当当的药篓,嘴里喋喋不休,“这两天我都快把这些草药认齐了。”
身侧传来一声轻笑,谢陵瑜立马转头盯着他,觉得准没好话,谁料这人今日没抬杠,夸赞道:“谢兄天赋异禀,羡煞旁人。”
谢陵瑜被夸的一愣,还没开口说话,便看这人猛的一夹马腹,马儿瞬间嘶鸣一瞬,衣袖翻飞间这人回头看他。
谢陵瑜愣住了,只瞧见他潋滟的凤眸含笑。
“午时已过,来不及了。”
声音随着风掠过耳畔,谢陵瑜回神后也策马跟上去,两个人距离越来越近,马尾在奔跑中扬起,不小心染了别的气息。
午时已过,林城的人已经到了,而林城本人却不知是何原因,仍然未到,士兵将小镇包围起来,谢陵瑜赶到时,气氛剑拔弩张。
孙黔的手按在剑上,眉宇间一片冷意,一向傻乎乎的孟毅也沉下脸,站在孙黔身侧与前方的士兵对质。
谢陵瑜与青丘玦心下了然,这是明摆着刻意为难他们,谢陵瑜心中冷笑,面上却带着恰到好处的笑意,手指一拍折扇,打断了这紧张的气氛。
他带着温润的笑意,眼神扫视了一圈,脸色忽而一变,领头的那位将领嘴角微微上扬了一下,已经想好了怎么答话。
谁料谢陵瑜脸色蓦然一变,急道:“怎么不见林将军?”
那将领心说果然如我所料,笑眯眯的开口,语气很不友好,带着点不屑,“我们将军……”
只是他后边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谢陵瑜打断了,谢陵瑜上前一步,担忧道:“可是路上出了意外,将军伤势如何?林将军英明神武,若无事断然不会让属下先行……”
谢陵瑜说着,眼神中带上了惋惜与愧疚,几欲哽咽,“你且实话实说,林将军…… 林将军究竟出了何事?镇上皆是郎中,你们不必担心!”
那将领顿时哑口无言,如鲠在喉,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张了张嘴结果又被打断。
“难道…… 林将军已经?” 谢陵瑜轻声问,似乎怕刺激到这些可怜的人。
那将领本就是个暴脾气,当即眼睛一瞪,正要发火,身后便传来一声轻咳。
“多谢谢公子挂念,本将身子好的很。”
沉稳的声音响起,众人下意识朝声源处望去,来人身着黑色锦袍,额前有半指长的刀疤,目光森冷带着警告的意味。
正是林将军本人。
第61章 卢随
触及到他目光的那一刻,谢陵瑜想到了狼,还是一种凶恶贪婪的狼,似乎下一秒就会弓起身子朝你扑来,将猎物狠狠的撕碎。
都说久经沙场的人身上会有一种煞气,但孙将军给人的感觉就不是这样的,那是一派正气,是不怒自威的肃穆。
林城身上的是凶煞气,仿佛能闻到萦绕在他周身的血腥味,谢陵瑜垂眸,遮掩住不喜的情绪。
那将领自知着了道,却也别无他法,只能在心中暗自懊恼,还不忘恶狠狠的瞪了谢陵瑜一眼,这才不情不愿的退后,谢陵瑜面上淡淡的笑着,眼神却不失锋利的直视林城,心中冷笑。
好一个林大将军。
为难晚辈,官职压人,真是没有得到半点重森殿下的风范,偏偏凭着与重戮是舅甥关系,在朝中横行霸道,也没人敢乱嚼舌根。
“林将军无事就好,这阵仗可真是吓坏晚辈了,是晚辈失言,这便给林将军赔不是了。”
谢陵瑜说着利落的冲他一拱手,瞧着没有半分怨言,林城顿了顿,目光更冷,没有理会谢陵瑜 “诚恳” 的道歉,他挥了挥手示意士兵将粮草押送进来,这才不咸不淡道:“走吧。”
谢陵瑜也没在意,闻言一挥衣袖,做了个请的手势,衬的林城的人愈发嚣张跋扈,孟毅在后边白眼都要翻上天了,安慰似的撞了撞孙黔,能有这样的对家,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孙黔一言不发的跟在后边,将林城的嘴脸尽收眼底,脸色铁青。
但话说回来,无论于公于私,今日林城所为都是欠妥的,他虽是将军又是长辈,但如今谢陵瑜是陛下钦定派往救疫的主官,而林城则只负责押送粮草,他此番行径实属是喧宾夺主了。
但他们能想到的,林城心里自然也清楚。
一方面,他是故意要给谢陵瑜一个下马威,那日宴会上被落了面子,这小子颇有几分不知道天高地厚,打算趁机教训一下他。
当然,也是想试试此人到底有几分本事。
林城原以为不过是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没想到还挺难缠,这一路下来竟真找不出破绽,倒是显得他仗势欺人。
气氛沉郁的吓人。
谢陵瑜远远瞧见了刘府的牌匾,心中琢磨着另外的事情,不过看来要让这些士兵撤退,还须费上一番口舌……
“不好了!不好了不好了…… 公子不好了!”
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谢陵瑜皱着眉抬头,只见几个小厮打扮的人一路急匆匆的跑过来,脸上还都带着伤,身上也是灰扑扑的。
在场的各位哪个不是人精,瞬间便有了数,心下皆是一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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