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了?】
察觉到梁颂微妙的情绪变化,苏乐生询问地看了他一眼。
“没事。”
他又把针对苏兰的恨意迁移到苏乐生身上了。梁颂不动声色地压下自己的思绪,把匣子里的小剪刀递给苏乐生:“要吗?”
【对了,我忘了问你,你高考想考哪里的学校?】
因为太久没缝补,那块豁口抽丝抽得惨不忍睹。要想补得好看点,只能先用剪刀把抽丝的部分剪掉,然后在下面垫一块颜色差不多的布。
在匣子里找碎布的时候,苏乐生忽然想起这件事。
“我?”梁颂没想到苏乐生会忽然问这个问题,“我没想过。”
【都高二了,怎么能没想过?】
苏乐生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意思【你现在想想,我替你把把关。】
“那就南城本地的学校吧。”梁颂想了想,“说说你想考什么专业,我参考参考。”
问题又被绕回到苏乐生身上。他停下手里的针线【之前想考首都大学的新闻系。】
“之前?”梁颂抓住苏乐生话里的细节,扬了扬眉, “现在呢,为什么变了?”
因为他变成了Omega。
而首都大学新闻系的录取分数线,Omega比Alpha和Beta高了起码10分。因为这种不公平的待遇,已经连续五年没有Omega考进去了。
一直以来,苏乐生都自欺欺人地刻意不去思考这个问题、也不和学校里的老师同学坦白自己的性别。但他同时又知道,不论他怎么隐瞒,他最终都逃不过高考前的体检。
他也很清楚自己的成绩,要达到往年的Omega录取线,就意味着他全科都必须逼近满分,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但他又不甘心就此放弃。
【其实没有变。】
这是苏乐生最后给梁颂的答案【只是Omega的分数线比Alpha和Beta高很多,我没有把握。】
【但我还是想试试。】
“你有没有想过这种分数设置本来就不公平。”这是梁颂第一次和苏乐生聊这么严肃的话题。他看着苏乐生手里翻飞的针线,眼里一片深沉晦暗,“也许他们就是不想让Omega考上。”
【我只有努力考进去了,才有机会改变这种现状,不是吗?】
“可在你之前那么多Omega都没能做到这一点。”
【你不相信我能做到吗?】苏乐生仰头冲梁颂抿了抿唇,琥珀色的眼睛倒映着台灯的光芒,像一片熠熠的星光。
梁颂望着那片星光,沉默了一瞬。
【我帮你补习吧,好不好?】
梁颂的话让苏乐生想起了一些事情。
生活在大杂院似的筒子楼里,楼上楼下住的全是生活不如意的人,走廊上成天传来吵架和抱怨的声音,不是抱怨伴侣和老人,就是抱怨工作上被人打压刁难。整栋楼就像一个巨大的泥潭,所有人都不喜欢这样的生活,却又摆脱不开。
阶层和残酷的社会规则,让他们生来就在泥潭里。要想改变现状,只有付出比上位者多千百倍的努力。
【我帮你补习吧,帮你找到你想学的专业。】
苏乐生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他想拉着梁颂一起往泥潭外爬,去看看南城以外的世界。
“……好。”
梁颂望着苏乐生的眼睛,过了很久才答应。
他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苏乐生。
从小到大,梁颂见过太多劝自己顺应这个世界的规则的人,包括他的姐姐。
他们总劝他不要想着和上位者抗衡,顺应规则苟活下去会轻松很多。但最后,他们无一不被规则这只怪兽啃食得体无完肤。
苏乐生是这其中的例外,他顺应规则是为了改变规则。梁颂知道这难于登天,但他就是相信,苏乐生肯定能够做到。
“你一定能考上的。”梁颂又说。
【借你吉言。】
苏乐生眯着眼睛给最末一针打了结,剪断线,提起衣服抖了抖。
“缝好了?”
【嗯,你穿上看看。】
眼睛熬久了有点难受。苏乐生一边揉着干涩的眼睛一边打手语。
“很好看。”
梁颂把校服外套披到身上,用手摸了一下被缝上的地方。那里被线和填上去的布料弄得硬硬的,仔细一看,两个线绣的英文字母“LS”镶嵌在上面,正好盖住拼接的痕迹。
“谢谢。”
梁颂的心窝暖了一下,看着苏乐生扬了扬唇角。
【要不是赶时间,可以弄得更好。】
也不知为什么,看着梁颂的笑容,苏乐生心里腾起一股奇怪的满足感,比自己考试拿了年段第一还要高兴。
高压锅又叫了一会儿,他走近厨房拧掉灶火,把锅端到一边,等排气孔的浮子自己落下去。
炸排骨的时候,他才发现液化气快用完了。连着打了好几下火,奄奄一息的火星都是一闪即灭。
最后,苏乐生和梁颂一起把液化气罐打横放下,划了根火柴在灶上引火,才总算把排骨炸完。炸排骨剩的油大半被他存起来,留出一点底来炒西红柿。鸡蛋刚一下锅香味就起来了,苏乐生听见自己的肚子很不争气地叫了一声。
又过了半个多小时,饭终于好了。苏乐生和梁颂并肩坐在饭桌前,看着台灯微弱光线下冒着热气的饭菜。
苏乐生还给他们一人泡了一杯热气腾腾的高碎。这东西是老家开茶叶厂的吴叔寄来的下脚料,能给白开水似的生活加点味道。
【你尝尝。】
苏乐生把西红柿炒蛋推到梁颂面前,看他舀了一大勺浇到饭上莫名有点忐忑,跟宣布考试成绩前似的。
“好吃。”
梁颂就着西红柿扒了一大口饭,漆黑的眸子亮亮的:“你手艺怎么这么好,跟谁学的?”
真的好吃吗?
苏乐生不大相信。这月份西红柿本来就不当季,就算有炸过肉的油加持,估计味道也是差强人意。
他给自己也夹了一片西红柿,吃完发现梁颂真的是很好养活。
“没骗你,这盘西红柿和我姐姐做的一样。”
【你还有姐姐?】
苏乐生的心古怪地动了一下,这好像还是梁颂第一次在他面前提起自己的事。
梁颂“嗯”了一声:“她大我九岁。小时候父母外出打工不在家,都是她照顾我。”
梁颂不太弄得清楚自己为什么要在苏乐生面前提起姐姐。要是想拿这些事从苏乐生嘴里套出和苏兰有关的蛛丝马迹,他好像说得太迟、而且太多了,几乎像是一场倾诉和谈心。
“但是她自己打工也忙,为了赶时间,几乎天天都给我做西红柿炒蛋盖浇饭,因为快。那时候家里穷,我每年过生日的时候,她没钱买蛋糕,怕我难过就给我做西红柿炒蛋盖浇面,说洋习俗有什么好的?面条才是中国人过生日该吃的东西。”
“她一直觉得我爱吃西红柿炒蛋。但我没告诉她,其实她做的最难吃的就是西红柿炒蛋。”
梁颂的声音很低,勾动苏乐生的回忆。他想起来,自己小时候也是这样的。
他每次过生日,苏兰都只给他做一盘糖醋排骨、买两块超市散装的盼盼小蛋糕。苏乐生曾经哭闹着问过她,为什么幼儿园的其他小朋友都有大蛋糕和生日蜡烛,就他没有?
那时候的苏兰内疚地抱着苏乐生,安慰他明年生日一定攒钱给他买大蛋糕。
谁知道来年生日还没到,苏乐生家里就出了变故。到了约定那天,连糖醋排骨和小蛋糕也没有了。
也不知该说是物伤其类还是什么,总之苏乐生完全能理解梁颂的感受。他觉得让梁颂一口气说出来可能会好受点,于是偷偷长出一口气,打着手语问。
【然后呢?】
话是这么问,其实苏乐生心里已经起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然后她死了。”
梁颂没说他姐姐是怎么死的,苏乐生也很识相地没有去问。
“她不在了以后,我才觉得西红柿炒蛋好吃,可惜再也吃不到了。”
空气在一片饭香和灯光的照耀下变得沉默。苏乐生对梁颂的话感同身受,却不知道该怎么用言语表达,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
要是人和小橘一样简单就好了,有块排骨就能开心起来。
苏乐生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竟然真的鬼使神差地往梁颂碗里夹了一块排骨,又舀了一大勺西红柿炒蛋。
梁颂一怔,看看自己碗里的菜,又似笑非笑地看看苏乐生。
苏乐生被他看得脸上一阵莫名其妙的发热,想把排骨夹回来,却被梁颂用筷子拦住。
“怎么了?”梁颂宝贝地护着那块排骨,眼里有苏乐生很喜欢的那种少年般的笑意,“这是你给我的,不许反悔。”
【那就快点吃,不知道还以为你用眼睛吃饭。】苏乐生把筷子撤回来,埋头飞快地扒饭。
“我这就吃。”梁颂乖乖地去啃排骨,边吃边漫不经心地问,“对了,你生日是什么时候?”
【2004年6月5日。】苏乐生不知道梁颂为什么忽然问这个问题,顺手答了。
【你呢?】
“2月25日的。”
2005年2月25日?苏乐生心算了下,梁颂正好比自己小八个多月。
小八个月也是小。苏乐生一想到梁颂比自己小、经历的事却半点不比自己少,心里就酸酸的不是滋味,补偿似的又给梁颂夹了两大块排骨。
“你别老给我夹,自己都没吃多少。”梁颂受宠若惊又有点不好意思,也给苏乐生夹了两块,忽然突发奇想似的问了一句,“说起来,我以后可以叫你哥哥吗?”
第24章 哥哥哥哥!
平心而论,梁颂的要求其实挺正常的。他本来就比苏乐生小,不叫哥哥难道叫弟弟?
而且小时候家里还过得去那阵,苏乐生也曾经缠着苏兰问过,什么时候再给自己生个弟弟或者妹妹。
无论从哪个角度,苏乐生都没有理由拒绝梁颂的请求。但他就是觉得羞耻,说不清道不明的羞耻。他耳廓一阵发烫,失神地咬着筷子头,可怜的竹筷子上留下一圈细细的牙印。
“不可以吗?”
见苏乐生沉默,梁颂垂着眼睛抿了抿唇:“要是不可以的话就算了,你别有心理负担。我就是觉得你处处照顾我,所以才想……”
【想叫就叫,又不是没叫过。】
苏乐生忍不住打断梁颂。他发现自己越来越见不得梁颂委屈或者不开心的样子,每逢这种情况必定缴械投降。
“真的?那我叫了。”
梁颂放下手上的碗,笑着凑近苏乐生,小心又珍重地唤了一声:“哥哥。”
温热的气息拂来的时候,苏乐生差点没把手里的碗扔到地上。
梁颂以前的确不是没喊过苏乐生“哥哥”,却从没一次像刚才这一声一样,让他从耳朵到心窝里都酥了一下,连托着碗的手指尖都发麻。
这太反常了,苏乐生有点慌。刚好自己杯子里的茶水见了底,他手忙脚乱地起身去端杯子准备续点水,脚却在椅子腿上绊了一下。
“小心!”
梁颂眼疾手快地抓住苏乐生的手腕,往自己的方向一扯。
苏乐生无声地惊呼,在轻微的失重感中跌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发现梁颂身下那张历史悠久的椅子承受了它本不该承受的力量,微弱地呻/吟了一声。而自己正因为惯性的原因,以一种十分……难以形容的姿势,坐在梁颂大腿上。
他们的距离实在太近,几乎鼻尖挨着鼻尖。那双漆黑深邃的眼睛近在咫尺,苏乐生能看见自己惊慌的倒影。
他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右手正按在梁颂胸膛上。隔着两层衣料,结实肌肉和有力的心跳的触感仍是那么鲜明,让他掌心都发痒。
苏乐生忽然感到一阵没来由的口干舌燥。他无意识地舔了舔嘴唇,察觉到鼻端的木质香气陡地变浓,像被酿成了酒,让他醺然晕眩。
没有任何一种香水的气味会变调。
这就是信息素的味道。
毫无预兆又不合时宜地,苏乐生脑海里再次浮现这个念头。
碎片似的回忆蓦地串联起来。苏乐生想,自己真正分化那天在拳场擂台上闻到的,会不会也是梁颂的味道?
尹嘉澍和绿毛刚一冲梁颂发火,就像见了鬼一样变得脸色惨白,是不是也是被他的信息素压制了?
但这又说不通。因为自己回到家的时候,梁颂才刚刚在走廊上醒来;更别提无论是尹嘉澍还是绿毛,好像都没提起过任何和“信息素”有关的字眼。
如果是被信息素压制的话,他们应该闻得到对方的味道才对。
乱麻般的线索在苏乐生脑海里绞缠,变成更大的谜团。鬼使神差地,他的手顺着梁颂的胸口往上爬,探向他的后颈。
手腕却忽地被梁颂握住。
“苏乐生。”
梁颂的声音是苏乐生从没听过的低沉,低得让苏乐生的心危险地颤了一下。他抬眸,跌进梁颂眸中一片意义不明的晦暗。
苏乐生终于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有多不妥,他像被烫了一样推开梁颂站起来,低着头动作凌乱地打手语。
【对不起。】
“没事。”
梁颂过了一会儿才回应。他声音里的沙哑还没消下去,给初春夜晚尚带几分凉意的空气平添几分让人难堪的热度。
太尴尬了,苏乐生几乎能听见自己过速的心跳声。他盼着梁颂能说些什么来缓和眼下的气氛,顺便把自己刚才冒失又鲁莽的举动遮掩过去。但他等了很久,只等来梁颂的一句:“我先走了。”
这就走了吗?苏乐生忍不住看了梁颂一眼。其实现在已经夜里十点多了,梁颂离开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但这句话说出来的时机如此“恰当”,苏乐生不得不怀疑,梁颂是不是生气了?
苏乐生一时有点无措,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点头了。
于是梁颂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屋子里重新安静下来的时候,潮水一样纷乱的思绪才终于涌上苏乐生心头。
20/95 首页 上一页 18 19 20 21 22 2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