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迟肆抬头想了一会,“没什么想法。不就一普通老头?”
纵横江湖二十年的摧雷山庄庄主,如今位高权重的武林盟主,竟然被个一贫如洗籍籍无名的乡下穷小子笑称为普通老头?
这没见过世面的井底之蛙让齐季叹为观止,一时语塞不知何言以对。
他盯着这个除了美貌一无所有,却狂妄自大到几近忘形的人看了半晌,无视了对方刚才的一席话,自顾自接着道:“谢观河一到,他就露了一手,是为震慑那些暗地里打着道藏主意的人,警告他们收起那些叵测居心。”
“那一身雄浑内力非同小可,这位武林盟主真材实料,并非浪得虚名。”
见迟肆一脸事不关己的漠然,他又问:“站在主厅门口的那帮人,你看到了吗?”
迟肆点头:“一群半只脚入土的糟老头子,没什么好看的。”
“那些都是九大门派里主事的,是当今江湖中的泰山北斗,一代宗师。”齐季再次无视了对方狂妄无知的言论,简单介绍了几句几人的门派身份。
“如何,这些人里可有和你曾有渊源的?”
——认识迟肆,知道他身怀绝技的人。
“从来没见过,根本不认识。”迟肆淡漠懒散地摊摊手。
“而且,”好歹是与道藏传言一事有关,他收敛了几分吊儿郎当的闲痞,眼中闪过一丝阴戾晖光,“我不认为他们能有本事知道我,散布道藏传言的人应该与他们无关。”
“若是没有这些大派参与其中,想要让一则谣言迅速传遍大江南北,实属不易。”齐季笑叹,“这则流言的源头当真扑朔迷离。”
迟肆瞥了瞥嘴,毫不掩饰对那群糟老头子的不屑一顾,过了一息又问:“还有一个呢?”
他问得轻言软语,带着一丝小心翼翼。
他不是江湖中人,对那些身在高位的江湖泰斗没有半分兴趣,但对方说的话他一字不漏都听入了耳。
可有一个人,对方从头到尾只字未提。
在一群两鬓斑白半只脚入土的老头和老太太中,赫然站着一个年纪不过二十七八的俊朗青年。
能和那群人站在一起,地位显然不低,可称得上一句年轻有为。
然而不知为何,齐季没说过这人半句。
这显而易见的异常举动,让迟肆心中直觉地生出了些异样与好奇。
他突然很想知道那人的身份,却又担心触犯了齐季的某些禁忌。
“你说他啊……”齐季嘴角勾起一点似有若无的讥诮,“他不是江湖中人,他是朝廷的人。”
“哦?”
“他叫杨辉羽,师从擎苍派,二十岁便在论剑大会上连胜几大高手,一战成名,是个罕见的武学奇才。不过那之后没多久他就投靠了朝廷。”
江湖和庙堂自古有一道不可跨越的鸿沟,原本各自为营井水不犯河水。
但近年来朝中大肆招揽各派侠士,似是打算插足江湖事务。
江湖侠客大多看不起朝廷鹰犬,可又和着这群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如今两方势力处于一种微妙平衡,不知何时会被打破。
“我没提他,是因为他跟道藏一事并无瓜葛。”齐季似是看透了对方心中所想,坦然道,“但我没想到他居然如此堂而皇之出现在武林大会上,江湖局势,恐怕会有大变化。”
“老四,”他静静看着迟肆,锐利锋芒一闪而过,“你和谢观河打算在众人面前摧毁道藏,一为彻底杜绝某些人的贪念,二为找出散布谣言之人,这如意算盘本身没错。”
“但我早就说过,此事必然不会如此顺利。况且,”清音顿了片刻,正色庄重,“如今事情已经远远超出我的预料,这池水越来越浑。”
“你往后想过安稳日子,还是尽早抽身为妙。”
迟肆扬起嘴,俊艳双眸意态张狂,全然没将对方口中那些暗潮汹涌凶险厮杀放在眼里。
“我想知道究竟是谁散布了谣言,是因为……”
“……是因为我很好奇。安县毁坏,这世间不该有人认得我。至于其他事,你放心,对我没有任何影响。”
“我天下无敌,没人伤的了。”
见对方抿着嘴似笑非笑,显然是对自己的狂妄自大无话可说。
他岔开话题调侃:“你说这朝廷,又是招修仙道士,又是招江湖侠客,里边是不是特别热闹?什么时候我们也去看一眼?要是他们打起来,哪边会赢?”
这几句插科打诨并未收到一点成效。
他讪讪干笑了几声,打算再说点什么笑话找补回来。
齐季瞥了他一眼,凛然道:“谢观河已将道藏交由摧雷山庄暂为保管。之前意图截杀抢夺的人大多都已消停,危险少了一大半。”
“但有一些人不求秘宝,只为杀人夺命挑起事端,你们平日仍需留个心眼,不可掉以轻心。”
“你也尽量少出手,免得被人看出什么来,横生枝节。”
“那你呢?”对方虽然处处为自己着想,但言语间流露出一种似乎打算割席断义的疏远,听得迟肆心中十分不是滋味。
“各大门派聚于山庄内,势力盘根错节。表面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各怀鬼胎。我未得家主命令不能擅自出手。而且……”
齐季垂下眼帘,将目光从对方脸上游移开去,没再继续往下说。
对方未曾说出口的话语,迟肆心中一清二楚。
如今风云诡谲,形势错综复杂,说不定哪天他就接到杀自己或者谢观河等人的命令。
他无法决定自己的立场,更无法保证不会和昔日友人刀剑相向。
第40章
见对方温雅笑容隐含黯淡,迟肆心中既欣喜又哀怜。
“哎,哎,”他用食指戳了戳齐季手背,“你要做什么尽管去做,不必有任何顾虑和负担。”
艳色双眸笑意张狂:“反正你又打不过我 。我呢,也不会与你为敌,到时候我让着你。”
“打不过?”齐季被这句话气得笑出了声:“我从未失过手,你要不要试试。”
“如果我赢了,你以后会不会就不请我吃饭了?”迟肆笑容明艳,犹如清阳曜灵,和风容与。
他托着下颌,似乎真在认真考虑这一问题,生怕齐季输了之后恼羞成怒不再负担他的一日三餐。
他虽然肆意狂妄,但对目前还靠对方养着这一状况留有一线自知之明。
被可轻易融化千年霜雪的和暖笑容熏染,齐季眼中阴霾一扫而尽。
他轻笑着嗤道:“你要是有本事胜我,燕窝鱼翅三鲜瑶柱芙蓉大虾,任君挑选。”
“一言为定。”
***
阳光被繁茂枝叶割碎成细缕,刺透宽窗大户在房内投下一柱柱金光,漏了半寸晃在一张俊逸绝艳的睡脸上。
迟肆从睡梦中醒来,又已是天光大亮。
他轻微活动了一下四肢,精瘦俊健的肩颈骨骼发出几声咯吱脆响。
昨晚和齐季同处一室,他一直担心自己会不会睡相不好,会不会打呼露了丑态,心里忐忑了大半夜,忧心忡忡难以入眠。
两床相对,他心如擂鼓咚咚直跳,紧张得不敢朝另一方看一眼,只能侧身对着白墙屏息凝神,气都不敢出大了。
就保持这么个姿势紧绷近乎一整夜,快五更天才迷迷糊糊睡着。
此时一觉醒来,全身都僵着疼。
他深吸了一口气,缓慢转头看向身后。
另一张床榻上,软被叠得平平整整,看不出一点昨晚曾有人睡过的痕迹。
齐季定然早就已经起床,不会像他一样日上三竿还赖在床榻上。
迟肆松了一口气,擂鼓的心跳骤然平静,可房间只有他一人,安静得让人怅惘失落。
不过这份内心空荡并未持续多久,便被欣喜和愉悦填的满满当当。
——桌上留有糕点,以及一张字条。
“闲暇无事,去往凉州城内。若有闲心可自来。”
齐季在山庄里没事可做,去逛街了。还怕他饿着,给他留了糕点和几两碎银。
迟肆嘴角无法自抑地扬起,几乎快要翘到耳根。
他傻笑着把字条和碎银贴身收好,大摇大摆趾高气扬出了山庄。
凉州城内高楼林立鳞次栉比,宽阔的街道冲开密密匝匝的青墙灰瓦,街上人声鼎沸川流不息。
接连有快马从街道中间风驰而过,踏出尘土飞扬,引来路人嬉笑怒骂声不绝于耳。
迟肆沐浴阳光信步街头,不时左顾右盼,看了几眼江湖意气的街头比武,又被琳琅满目的商品晃花了眼。
“这位姑娘长得花容月貌,正配我家这根簪子。”
“哟,原来是位公子。不妨事,买下来送给心上人也是一样。”
“不喜欢?那你看这镯子如何?”
“什么?没钱?公子这脸也可赊欠几两银子,大姐给你指条路,西边红柳巷,江湖侠士文人墨客富家纨绔都爱去,你往那儿一站,自然有人给你送银子。”
迟肆只从一摊边经过,便见识了凉州的民风彪悍,差点遭遇强买强卖,还要被卖入勾栏瓦舍。
惊得他目瞪口呆,急忙快步走出这片热闹坊市。
刚走到街口,背后一阵掌风突然袭来,卷起低沉风啸,直冲向他右肩。
来摧雷山庄这一路上,他们一行遭遇过不少刺杀偷袭,但都是暗中下毒用药或者无人处围追堵截,还没遇到过众目睽睽之下直接背后出手的。
掌风凌厉迅捷如电,来人功夫倒是不弱。
迟肆嗤笑一声,脚步半转侧身一个回旋,影如流风飞絮轻悠悠避开了这一击。
回眸一看,偷袭他的是一个年轻男子。
这人穿着一席华贵白衣,纤尘不染暗纹浮动,周身贵气十足。
长的也是丰神俊朗的好相貌,但上挑的眼尾和微勾的唇角带着几分自命不凡的桀骜,让他看起来有些阴柔的妖邪。
来人显然没料到,迟肆没用任何绝世的轻功步法,单凭一个快字,就将自己这掌轻而易举避了开去。
他完全没看出对手的武功路数,不由得愣了片刻。
但他很快回过神,举着扇子朝迟肆抱拳:“在下凌陆舟,方才在人群中一眼初见少侠,便有似曾相识之感,因此特来打扰,想和少侠交个朋友。”
“陆舟,你说话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文绉绉的。”凌陆舟身后跟着几个持刀拿剑的江湖儿女,用不怀好意的猥琐目光打量着迟肆,笑得怪声怪气。
凌陆舟没理会那群狐朋狗友,但也笑得轻浮狎昵:“不知少侠可否赏个脸,和我同去酒楼喝上一杯?”
迟肆最近一段时间打交道的,要么是活不过三秒的路人甲乙丙丁,要么是不为他美色所动的正人君子。
这种见色起意的登徒子,已经有几月没有处理过。
他哼笑着扬起嘴角,目指不远处一条没入阴影的小巷,诡艳的笑容满是狂妄的挑衅与险恶的引诱:“走吧。不过咱们行事可要快些,我还要找人。”
这露骨的淫词艳语让凌陆舟再次一惊。
没想到对方看起来清爽明净,风流无耻的浪荡之心竟不输于自己。
他立于原地,竹扇在手心轻敲,一时猜不准对方到底在打什么盘算,未敢妄动。
过了几息,他眼神猝然突变,迅猛出手伸向迟肆肩头,想揽过他的肩先在大街上轻薄一番,试探一下对方是否真如表面一般狂蜂浪蝶。
弯如勾爪的五指眼看就要擦到迟肆肩上,却被一红一黑两柄剑鞘拦住,架在半空。
一个清丽女音怒气满溢:“凌少主,请自重。”
是刚好路过此处的文静和谢观河一行。
迟肆泰然自若,她已气的火冒三丈。
凌陆舟嗤笑一声,眼角一挑鄙夷不屑:“我道是谁,原来是专爱多管闲事的文女侠。”
他眼色忽地一暗:“我劝文女侠在管闲事前,还是先掂量清楚自己的分量。”
文静的身份地位和武功都差了他一截,他根本没把对方放在眼里。
第41章
“凌少主,这位是我的朋友。”
谢观河走上一步,站在凌陆舟面前,将两人挡在身后。
“哟?”凌陆舟哂笑,“在下竟然不知道,谢少侠何时有了这么一位……”
他瞥了迟肆一眼,眼色别有深意:“风韵如此卓绝的朋友。”
谢观河一手负于身后,神色淡雅飘然若仙,像是听不出对方话里意有所指的言外之音。
凌陆舟讪讪一笑。
谢观河天资旷世名声在外,是武林年轻一辈的翘楚。
他还未□□熏心到为着一个街头偶遇的人得罪瑶山派掌门爱徒。
这场猎艳之举只得就此作罢。
“既然如此,那在下先行告辞,咱们武林大会上见。”
他一挥袖,带着那帮跟班昂首而去。
凌少主被人扫了兴,几个跟班颇觉可惜,还不忘逞一番口舌之快。
“没想到被谢观河抢了先。可惜了这么一个绝色佳人。”
“啧啧,有一个这等模样的床伴,即便是个男的,也不枉此生。”
“我呸!”文静唾了一口,眼睁睁看着一帮下流无耻之徒消失于街道转角。
她气愤却又无奈:“这群无耻小人和那些邪魔外道有什么区别。雷盟主怎会让这些人加入武林盟。”
那些不堪入耳的污言碎语,让一向波澜不惊的谢观河都不禁皱起了眉。
他看了一眼迟肆,示意对方别放在心上。
他哪知迟肆的厚颜早就修到了一定境界——人家夸他天下绝色,高兴都还来不及。
迟肆嬉皮笑脸看了谢观河一眼,又把目光转向几步外的齐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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