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房之后齐季又即刻去了隔间的浴房,他在房里孤坐寒窗等到现在,才终于等来两人独处的月下花前。
只是情况似乎有些不太妙。
齐季刚刚沐浴而出,全身沾染氤氲水气,中衣半遮半掩。
这宛如磅礴写意山水的潇逸身影他前夜就已见过,然而那双细致精妙巧如工笔的双眸,越是澄澈如水越是魅惑暗显。
匀细分明的锁骨,凌晰流畅的下颌,柔和微垂的眼角,气质优雅的举手投足全是似有若无的朦胧引诱。
迟肆脸上热到有些发烫,眼神无地安放,四处飘荡却总又落回到眼前人身上,无论如何竭尽全力也绕不开。
只要看上一眼便是魂悸魄动,恍然心惊。
快要烧成浆糊的脑中心猿意马奔腾难止,极度紧张之下忽然灵光乍现急生一智:
自己也学着对方那样去洗个澡来个芙蓉出水,以他这般花容月貌,说不定立刻就有机会勉为其难应下齐季的表白。
于是他脚步匆匆,逃离似的钻入隔间一头将自己埋进浴桶。
水声掩盖了细碎低吟,他费了老半天劲才借助冰凉的清水将缱绻旖旎的炽热浇灭。
身心的控制权再度回到自己手里,才稍有余力装作若无其事再次出了隔间。
齐季坐下灯下撑着头若有所思,辉煌火苗在他身上投下半边柔光半边阴影,仿佛半身融于黑暗,似梦似幻,好看得有些不真切。
见迟肆出来,他抬头朝对方弯了弯眼,清雅双眸里映着柔美暧昧的幽光。
迟肆故作潇洒的姿态忽然一顿,那股不知其名的情感再次波澜激荡,全数涌入喉间喷薄欲出,却被燥热干涩的喉头卡住。
“老四,我……”
如流水激石,清韵悠扬的嗓音传入耳边,迟肆瞬间神荡魄动,脑中早已演练过多次的话语未经思考,脱口而出:“你给我点时间,让我考虑考虑。”
一息以后:“我考虑好了,我答应。”
齐季剑眉微挑,面带疑惑看了他几息,笑音戏谑:“行,那我明日就叫你早起了。”
“啊?”迟肆一脸懵,自己都答应了,他不是该邀请自己共度春宵良夜,颠倒乾坤明日一同睡到中午?
……为什么要早起?
他都快进到从此往后,两人共看风月婆娑,摘花数萤火。(*)
……为什么明日要早起?
齐季低低笑了几声,没理会他方才痴言傻语的失态。
“你忘了明日秋月十五,武林大会?”
原来他刚才是在说这个?不是向自己表白?
迟肆飘若流云的三魂七魄又重重跌回体内,摔出几分清醒。
他倏然回想起,自己原本是因道藏一事来摧雷山庄的,然而不知何时心中装满另外一件事,早将本来的目的忘至九霄云外。
“哦,那你记得叫我。”他闷声闷气道。
“老四,”齐季眼色深沉看了他一眼,“你好不容易从此事抽身,我仍是不赞成你再次卷入江湖风波。”
见对方不以为然,显然是将自己的话当做耳边风,雅润双眼中锋光一闪,苦口婆心得有些咄咄逼人:“道藏不可能按你和谢观河所想,顺顺当当被销毁。”
“心怀鬼胎的人太多,往后几天山庄必然不得安宁,这池水浑浊得远超你想象。”
“明日你站我身后,有事让谢观河他们那群名门正派顶着,别让人知道你是当初传言中的迟肆。”
迟肆心中满是甜蜜的无奈。
他知道齐季对他情根深种,自然忧心他的安危,不愿意看他遇到任何危险。
但他真不是金玉其外只有美貌的脆弱娇花。他神功盖世,整个山庄的人加一起都不是他的对手。
他天不怕地不怕,看热闹不嫌事大。
然而这些话说出来没人信,只会觉得他出身穷乡僻壤,蜀犬吠日夜郎自大。
他心中笑叹了一声,这种无关痛痒的小事,对方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只是……齐季究竟何时才能鼓足勇气朝自己表明心迹?
他本以为自己愿意献身,可以升华一段长枕大被的兄弟情义。
可从早等到晚也没能等来勉为其难点头答应的机会。
虽然才一天,这一天漫长的度日如年。
他一边不停抱怨那些人怎么不把武林大会改在下午,一边哈欠连天跟在齐季身后,混在人群中来到山庄主殿。
文静在门口见到他这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深吸了一口大气,才抑制住自己想要说教的冲动。
好歹是起了个大早,也算有进步。
几人一同迈步,跨过朱红门栏进入山庄正殿。
山涧秋风吹过,焜黄衰叶从枯枝上摇落,飞跃盘旋于空中,慢慢落如冷沁的清泉流水,无声打碎浮于表面的宁静祥和。
整座山庄,到处弥漫着缥缈如纱的薄雾,带着即将到来的腥风血雨的寒凉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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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注:《寒山客》
第50章
摧雷山庄主宰大半个江湖,财大气粗,主殿内雕梁画栋金碧辉煌。
几盏庄严宏阔的黑漆铜炉飘出淡淡烟气,香而不腻,和山间缥缈云雾交织出烟波山色,犹如浩淼仙宫。
武林盟主雷厉行身着锦绣劲装,端坐大殿主位。
周围两边分坐着当今武林的泰山北斗。
台下站了许多江湖上有头有脸的英雄豪杰,井然而有序。
迟肆这等默默无闻,靠裙带关系混入武林大会的无名小卒站在后排,将那些名震四海的大侠拱卫在中央,殿中声势浩大如沙场点兵。
“看这摧雷山庄的规模,恐怕不输皇宫。”
“雷盟主德高望重,一呼百应。他若是有心,世间再无皇帝老儿。”
一些侠客不知是真心实意还是溜须拍马,不住赞叹在雷厉行领军之下,江湖门派势力庞大,几乎能和朝廷分庭对垒。
朝廷命官杨辉羽独自坐在外围一把圈椅上,翘着长腿,对不时传入耳中大逆不道的犯上言论笑而不语。
不知从何处传来一声沉钟灌耳,犹如缥缈仙乐。
喧闹的人群瞬间安静无声,殿内落针可闻。
雷厉行从椅子上站起来,缓缓走动几步下了正北高台。
威仪十足的低沉嗓音在雄浑内力的加持下,清晰传入在场每一位侠士的耳中。
“这次武林大会的目的,想必各位侠士早已知晓。几个月前,江湖上有一则传言横空出世,有个名为道藏的秘宝,得之可以称霸天下。许多江湖好汉为此争得头破血流甚至丢了性命,实乃整个武林的巨大损失。”
“瑶山派宅心仁厚,不忍见英雄侠士们自相残杀,引得江湖动荡,便派掌门爱徒下山找到了道藏的保管者。那人感念于谢贤侄的侠肝义胆,便将道藏转交于他。谢贤侄又将此物交给我们摧雷山庄,如今由瑶山派与本庄共同保管。”
雷厉行朝殿角一弟子抬了抬下巴,那弟子便踏出殿门,显然是要去拿了道藏呈于大殿之上。
趁着这当会,不少侠士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不愧是武林盟主,话说得可真是冠冕堂皇。”齐季凑近迟肆耳边,轻笑嘲讽,“听他所说,道藏似乎原本是无主之物,而不是你的东西。你不过是把他转交给谢观河,再由他转交摧雷山庄。”
道藏本来就是无中生有的东西,迟肆并不在意。
只是似有若无的冷香和温热的极轻吐息交织成一缕无形钢索,紧紧缠上他的心尖,拉扯着他的心脏跳得飞快。
不多时,山庄弟子双手捧着一个木盒呈于庄主身前。
雷厉行从中拿出一卷竹简。
“不是书页而是竹简,老四,挺行啊。”
相比起迟肆现写下的崭新白纸,这样古朴的书简作为秘宝载体,远看起来还有几分像回事。
齐季虽和二人一路同行,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本假道藏。
迟肆得了夸奖,自鸣得意嘿嘿笑了几声。
“这便是传言中的道藏。”雷厉行提高声量,“我和几派长老商议了一阵,一致决定将其当众销毁。便可让某些包藏祸心图谋不轨,想将它据为己有的宵小之徒彻底死心。”
这一句话立时引起轩然大波。
对道藏没有图谋的侠义之士,高赞雷盟主高义,为整个武林永久消除了一大祸患。
但却有不少别有用心之人,从潜藏的水面下逐渐浮出。
“雷盟主,你发的武林帖,上面写的是邀天下英雄共同商议如何处置道藏。怎么我们还没开始商议,你们就已经决定好了?”
“不知这个决定,真是各大门派共同商议的结果,还是少部分人的一己之见?”
“你们这话什么意思?这东西容易引起阴险小人的贪图觊觎,留着后患无穷,自然该毁掉。”
“不想毁的,是不是心怀叵测,祸心暗藏?”
“就你这样的功夫还妄想称霸武林?回家做梦去吧。”
不过一炷香时间,方才还和气融洽看似同心的武林豪侠,此刻已四分五裂分为好几派,兀自争吵不休。
殿外传来莺啼鸟鸣,原本清雅幽静的山间人声鼎沸,鸟声人语各自争鸣,都怕声音太小被对方压了下去。
“我有一事想问问雷盟主,”一个美艳妖娆的女子从圈椅上站起身,流波潋滟的媚眼朝四周一瞟,便获倾心无数。
“雷盟主口中所说,同众派商议,怎么,我逍遥剑宗入不了武林各派的眼,不配和几派长老/共同商讨?”
“我们夏侯家也不知道这件事。不知雷盟主到底是和哪些门派商量的?”
“凌霄派虽是有幸参与此事,但我记得前日几派意见并未统一,怎么到了今日就变为大家都同意了?”
见几个领头的大派都站出来反对,本就不愿摧毁道藏的人情绪更是激昂。
“时间紧迫,未等到某些门派,我们几派便作了决定,这是我们的不是。”苍山派长老道貌岸然,“何况老夫认为剑宗掌门为人刚正无私,必然同意雷盟主的意见。只是前日我们商议之时,明明说好三占从二,怎么凌霄派今日就不认了?”
几位赞同雷厉行意见的大派主事,见有人当场反水,也加入了唇枪舌战。
“若是不销毁也行,那就继续由摧雷山庄和我瑶山派共同保管。”瑶山长老缓缓起身。
他内力极其深厚,言语一出,一阵风涛从四面八方灌入殿内,落叶飘洒,激起烟灰四散云雾飘摇。
大殿内瞬然安静,就连树林间的莺啼鸟鸣也失了声,只剩几缕回音在山中幽然回荡。
瑶山长老抚着白如银丝的长须,看向反对的那几人:“若是逍遥剑宗和夏侯家觉得此法不妥,有更好的法子,不妨当着大家面说出来,咱们再重新商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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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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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这……”剑宗美艳侠女一时语塞,她哪有什么更好的法子。
她也心知正如雷厉行和瑶山派所说,销毁道藏永绝后患才是万全之策。
“雷盟主一心为公,剑宗全听盟主吩咐。”
“我也不是说这个法子不好,”夏侯家的人神色讪讪,“就是觉得,这样弥足珍贵的宝藏,就这么毁了有些可惜。但既然大家都同意,为了江湖安宁还是当场毁掉的好。”
瑶山长老将精铄目光转向台下:“还有哪些侠士有不同意见,不妨直言,把你们的好办法说出来,若是巧妙,我们定当采取接纳。”
一阵山风穿堂而过,卷起幽茫烟尘。门窗摇动发出几声轻微细响。
众侠士鸦雀无声,噤若寒蝉。
瑶山派是江湖中话语权极重的千年大派,他们和摧雷山庄联手,便主导了武林半壁江山。
瑶山长老话中暗含内劲,想以势压人的心思众目昭彰。
何况他理正词直,谁能说得出比销毁道藏更好的方法?
除了少数爱武成痴之人,的确不忍见武功绝学毁于一旦外,其他不想道藏被摧毁的,或是自己对“称霸武林”生了贪想妄念,或是想看着别的人为了秘宝争个你死我活,哪有人真安了什么好心。
大家对此心照不宣,然而此时谁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站出来说一句反对。
谁敢说半个不字,无异于将自己暗藏的居心叵测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必将成为众矢之的。
东升的秋阳从宽门大户投照进来,被雕梁画柱分割成一道道闪耀光柱。山间游动的云雾升起紫色烟尘,如画中仙境。
厚重悠远的报时钟声穿透薄雾,为殿内的宁静平添了一份壮阔高远。
浑厚低沉的嗓音为殿中粉饰的安宁划上句点。
“既然大家都没有异议,”雷厉行龙骧虎步,缓缓走至一人高的黑金铜炉边,“那我今日就当着大家的面将道藏销毁。”
“那些利欲熏心妄图抢夺秘宝的人,我也劝你们别再做春秋大梦,安分守己脚踏实地,每日勤修苦练才是我等练武之人的正道。”
在一片“雷盟主所言极是”的高赞不绝之声中,他举起竹简,正欲将其扔入香炉中焚毁,一声“且慢”打断他的动作。
也吸引了在场所有侠士的目光。
一个身穿华贵白衣的俊俏青年越众而出走入大殿中央。他凤目轻佻,微勾的唇角带着桀骜不驯的讥诮,整个人透着几分邪性的阴柔。
方才一群名字都没有的路人甲乙丙丁吵吵嚷嚷大半天,迟肆连他们长什么模样都记不清。
他哈欠连天穷极无聊,一点没有围观热闹的兴致。
此时好不容易出现一个有点脸熟的,让他起了半分兴趣。只是那人在什么地方见过,一时想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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