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肆口中信誓旦旦,保证不会拖累。
但他出行前虽然没拖沓,却一直贴在人颈窝边昏昏欲睡,还是和杨闻拓乘了一匹马,靠睡了大半日,等到了目的地才被人喊醒。
三人在城中微服巡查,他找了一家客栈,继续补眠。
第二日,四人又要行经一条水路。
此时天色已暗,奔腾滚滚的湘江在西峰斜阳下水雾沉沉,苍黑色的远山连绵千里,接入天际。
夜路少行人,这一次船夫似乎自己也急着回家,没再等别的乘客,四人一上船就开船出发。
“你给他谈价的多少银子?”上船后,迟肆靠近杨闻拓耳边问。
他路上都靠在对方颈窝处睡觉,上船之前迷迷糊糊,现在吹了夜晚河风才完全清醒。
他其实心中有些狂浪激荡,期待心尖美食再像上回那样一路撩拨。
虽然身心火烧火燎有如酷刑,但也如食蜜般甘甜。
可这回对方没如他的意。
杨闻拓紧盯着船头,雅润双目漏了点森寒锋锐的辉光。
“还是三两银子,一人一两。”
迟肆一怔。
这是没把他当人看?
“之前上船的时候,船夫看你的神色不太对。”杨闻拓嘴上撩着,手却没动,“老四你当心,他可能想把你卖去秦楼楚馆。”
这些船夫白日做着正经买卖,此时天色已暗,他们四人又品貌非凡,船夫很可能起了杀人越货的心。
他们其中三人,看着都像高门大户的文弱纨绔。
只有谢观河看上去有点江湖气,似乎会几招花拳绣腿。
但在波澜翻涌的滔滔大河之上,熟识水性的船夫就是江河之主。
把船开到江心后,就算是天王老子,也在劫难逃。
烧红的霞光渐渐褪去,万物金边勾勒上浅淡墨影。
本该到岸的船,却还在江中行驶。
“我们是去询问船家,还是再静待片刻?”谢观河问。
是要让船夫知道他们的本领,消除他的歹念,正正经经送他们渡河,还是静看对方打算怎么做。
“先等等吧。”杨闻拓答,“看船行的方向,他似乎是想带我们去某个地方。”
“前面好像有个什么东西。”迟肆看了一眼船行方向,“似乎是座水寨。”
凡人视力在夜晚会受限,他不会。真仙耳聪目明,比任何人都看得远。
“我们要不要装出一点惊慌失措?”
他们现在太镇定,不像寻常人的反应。船夫说不定觉得他们有问题,不带他们去水寨了。
“随你。”杨闻拓轻笑。
没过一会,周围不知从哪儿出来几只小舟,将渡船围在中央。
接着小舟靠近,扔出了飞索,几个轻功尚可的水匪从小舟跳至渡船上。
四人看着一群水匪将自己包围,也不知到底该不该装个惊慌失措。
可实在装不出来,甚至有些想笑。
迟肆有生以来第一次遇到被水匪劫道,新奇得有些跃跃欢动。
接下来会遇到什么?
满心的期待,仅次于心尖玉食对他的挑拨。
是不是该学着话本上问一句:你们要做什么?
好让那些路人反派早早把目的告诉他。
然而这群水匪并未打算说什么。
只目露凶光,盯着他们,一步一步走近。
还是有人在看清他容貌之后,忍不住开口说了话。
月色微光,灯影朦胧。
滔滔江水奔腾不息,流动出山河壮阔的泼墨画卷。
借着流光和轻荡灯影,水匪们看清了比山河更加动人的绝世艳色。
“这两个人是一等一的上好货色。”
“要不,关在寨子里,让兄弟们先玩了再卖?”
“放屁。这样还能卖什么好价钱。”
污言秽语让迟肆心中蓦地怒火尽燃。
这些卑贱蝼蚁,若只是说他,他不会在意。
可他们说了阿季。
那是找死。
他骤然起身,打算出手,指尖却传来冰凉触感。
杨闻拓朝他轻微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否则就没人带他们去水寨玩了。
迟肆撇了撇嘴。
没办法,王爷的御令他不敢违抗,只能让这群蝼蚁再多活几个时辰。
“怎么是个男的?”
竹清松瘦的极高身形一站起身,水匪们就发现了自己此前的错误认识。
“男的更好。可以卖去京城,那些有钱人家最喜欢玩点与众不同的东西。”
“这样的上等货色,要是能卖给哪个达官贵人,比卖到窑子挣得多。”
“待会动手的时候都轻点,千万别破相。”
一个水匪转向杨闻拓,从上到下仔细看了一眼:“这个也是男的?”
“男的。这一趟咱们赚大发了。只要能和京城的牙行牵上线,靠这两人挣的银子,能够兄弟们下半辈子天天吃香喝辣。”
水匪们一边说着污言秽语,一边用猥琐狎昵的目光不停打量二人。
倾世绝艳的眉心皱出一道竖痕,浓墨重彩的隽丽眼眸沉着阴森晦暗的暴戾凶光。
迟肆不打算再等几个时辰,他现在就要这群人魂飞魄散。
阿季想要去水寨,待会自己带他去。
“老四。”笑音雅言如清澈泉水,几个字就能轻而易举地扑灭怒燃火焰。
杨闻拓低声轻笑,冰凉手指在灼烫掌心笔走龙蛇,在心尖镌刻文字。有意无意的笔画挑拨,如羽毛轻挠,却笔力千钧入骨三分。
卖入临渊王府。
临渊王愿意用价值连城的金银珠宝买他。
千金换美人一笑,迟肆怒不可遏的心火瞬间被对方的调笑逗弄熄灭。
阿季让他住手,就住手吧。
自己真是太好哄了。
他阴沉着脸暂时封闭了听力,不再理会那些卑贱蝼蚁。
为了消气,手上也没闲着和冰凉手指挑拨玩闹。
差点又引火烧身。
第176章
渡船顺水行了几刻钟,月涌大江上,深黑轮廓出现在视野范围。
一座水寨出现在肉/眼凡胎面前——确如真仙方才所说。
水匪手上扬着青光森寒的尖刀,凶神恶煞叫嚷着让四人老实点,自己走下船,这样还能少吃点苦头。
若是想着逃跑,就把他们绑起来拖进去。
水寨守卫森严,应是为了方便关押那些分水帮船夫临时起意虏来的人所建。
规模不算太大,更显得水匪众多,五步一人十步一岗。若是普通百姓被虏来此处,定然吓得腿软,认为自己再也没办法逃出生天。
但四人中,三个武林高手,一个下凡真仙,装不出胆战心惊的模样。
要么神色泰然庄重,要么嘴角轻扬哂笑。
这帮水匪还当这几个不知哪个富贵人家出来的纨绔,不知世事险恶,大难临头了还一副在家中时,趾高气扬的模样。
难不成还想着官府家丁能来救人,带他们平平安安离开?
这里可是分水帮的地盘,被虏来的人只有一个下场。
水寨大门的守卫验过同伴身份,扫了一眼被他们抓回来的四个人。
一见迟肆和杨闻拓,各个眼神猥琐笑容狎昵,都要嘴碎几句,这回挣大发了。
“先关哪?”
“关什么关,现在就带去给寨主看。”
“这么上等的货色,老子这辈子都没见过,这回一来就来俩。”
水匪们怕不小心伤了两个好货,没绑人也没推搡,就只拿着刀在身后凶神恶煞地威胁,一路将他们带至水寨中心的主厅中。
厅内灯火明亮,装潢摆设粗犷,各处都昭显浓烈如洪水的匪寨气息。
寨主是个肌肉虬扎的中年壮汉,怒目方脸,一眼便知是打家劫舍无恶不作的亡命之徒。
一帮匪首在大厅中玩乐,纸醉金迷声色犬马。
供他们享乐的男女侍从,大概都是从渡江船客中虏来的,个个面色凄怜,瑟瑟发着抖却不敢反抗。
匪首们此前已经得了通报,知道今晚遇到了上等货色,但在看到货物的时候,仍难免惊艳。
寨主揽着香肩的粗大手指不禁狠狠一缩,疼的身边娇柔美女颤颤低泣。
恶乱的脸上浮现犹豫之色,他一时游移不定,如此世间绝色到底是卖了,还是留着自己享用。
一个尖嘴猴腮的小头领笑容狎昵,阿谀巴结:“要不只卖一个。这一个的价钱都够分给兄弟们吃香喝辣。剩下一个,老大自己留着。”
他搓了搓手,形貌庸俗卑下:“老大什么时候玩腻了,也给兄弟们玩玩。”
“你们什么时候开始做的这个买卖?”杨闻拓蓦然发问,清艳眼光几分暗锐几分嗤嘲,仿佛这些人方才说的话,与己无关。
“官府不知道?还是收过你们的贿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匪首们一愣。
没想到虏来的上等货物如此临危不惧。
寨主哈哈大笑,一拍大腿:“就留这个!这性子我喜欢。”
周围几位头领也跟着他一起笑:“性子烈的美人,驯服起来更有一番滋味。”
尖嘴猴腮的小头领恶笑中带着威胁和炫耀:“官府算个什么玩意?湘江沿岸都是咱们分水帮的地盘。老子除了龙王爷,谁都不拜。”
“进了水寨,就别想着官府能把你们救出去。乖乖伺候好我们老大,让你每天快乐似神仙。”
杨闻拓眼底露着锐利辉光,威仪天成凛然冷冽,宛如一把绝世利刃,光一身暗敛流转的寒凉剑芒,就能将人断魂碎魄。
凉意薄唇勾起一缕嘲讽嗤笑,对着杨辉羽抬了抬线条流畅绝美的下颌:“没和官府勾结。官府也不知道这座水寨。”
杀了吧。
杨辉羽轻描淡写点了点头,鄙薄笑意傲然不可一世。
他正要动手,霎然之间,匪首哀嚎出一声惨厉尖叫。
大厅内明明无人做过任何动作,肌肉虬结的壮汉却像受了什么剥皮抽筋的凌迟酷刑,垂软地摔倒在地,表情极尽痛苦,命若悬丝,再无力气发出一点凄厉惨叫。
不知何处刮来一阵阴风,灯火晃荡明灭,印着影影绰绰的扭曲黑影,像一群残肢断臂的地狱恶鬼,张牙舞爪撕扯着人的皮肉骨血。
隐隐约约的啃骨嚼肉,凿牙磨齿之声,听得人毛骨悚然。
剩下几个匪首吓得惊愕失色,不知老大发生了什么。
下一息,他们自己也接连倒下,被无形怪物生吞活剥的疼痛摧心剖肝,唯剩的一口气卡在喉间,凄切惨厉的□□再也没力气喊出来。
杨闻拓面带几分疑惑看向迟肆。
浓墨隽逸的双眸满含诡艳阴森的深情笑意:“我做的。谁叫他们敢对你污言秽语。”
其余的话已不必再说。
这些人的下场,都将是魂魄被一寸一寸磨灭,永远消失于世界,再不入轮回。
侍女们的惊叫声很快引来了大厅外的水匪守卫。
涌来的匪盗们都被无形的鬼怪将魂魄一口一口啃食殆尽,无一例外。
“老四,等一下。”杨闻拓出言阻止,“留几个。”
可惜说话的速度,赶不上魂魄消散的速度。
不到一炷香时间,方才五步一人,人头攒动的水寨,此时死寂一片,只有寨外奔流不息的涛浪滚滚之声。
完好无损的尸体倒满一路,差点没有让人下脚的空地。
杨闻拓出了大厅,从袖兜里拿出一枚信号烟火。
此处离沿江城镇的距离并不算特别远,城郊处应当能看到。
过了片刻,另有一枚烟火升空。
“过一会就会有人来接应我们,先在这里等着。”
联络了隐逸阁密探之后,杨闻拓又走入大厅,询问起那些被虏来之人的身份。
“他们怎么办?”谢观河问。
“先送回最近的县镇安顿,等官府一一记录完,能回家的回家,无家可归的……”杨辉羽顿了顿,“看当地父母官们怎么安排了。地方上的事,我们不便插手。”
他正色看了谢观河几息,随后轻敛了往日高高在上的傲然,带上一点郑重其事的语重心长:“朝廷做事的方法和江湖不同,有明令的律法,也有潜藏的规则,不能随意逾越。”
他明明比对方大不了几岁,却像在教导后辈:“谢观山让我多照顾你,但很多事情你得自己适应。你……”
后面的话他断在喉间,不打算再说。
一旁的迟肆却帮他补完:“老谢,你真考虑清楚了?这庙堂你往后待不待得下去?”
谢观河曾是快意恩仇,行侠仗义的江湖少侠。
他性格刚正,浩气凛然,但不苟言笑一板一眼的态度不一定适合官场。
迟肆从不干涉别人的道,此时也不免多问几句。
绝不是想劝他离开。
谢观河点头:“想清楚了。”
他自己选择了离经叛道,离开江湖走入朝堂,就不会再回头。
“要不,我给你安排个御史之类的官职?”
谢观河持正不阿,无偏无派,更宜做一个监察言官。
朝堂上的结党营私,虚与委蛇也不适合他。
迟肆是权倾朝野的国师,以权谋私给他安排个清贵职位,也是一句话的事。
绝不是想让他离临渊王一派远点。
谢观河摇头:“我只想在他身边做事。”
迟肆无话可说,闷着头去找杨闻拓了。
谢观河转向杨辉羽:“杨前辈当年为何入朝?”
那年斜风细雨,江湖论剑,二十出头的杨辉羽一战成名,人人称羡。谁料他却在一两年后投靠朝廷,成了江湖侠士们鄙夷不屑的朝廷鹰犬。
杨辉羽勾了勾嘴,无关痛痒地漠不经心道:“当然是为了人间的滔天权势,荣华富贵。”
86/121 首页 上一页 84 85 86 87 88 8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