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十一还在家里找了一堆什么茶叶特产之类的东西，都是中秋节的时候别人送的，他想着能清清库存给自己家里誊点地方，还能给钱老板意思意思。
小城市的基本礼貌，小齐老师已经炉火纯青了。
黑色的路虎就停在小区门口。
齐十一因为提着抱着太多东西，又穿着特别蓬松的那一件白色羽绒服和黑色的灯芯绒阔腿裤，走路摇摇晃晃的，生怕这个滑了那个掉了，像一个缓慢挪动的棉花糖。
钱一应该是远远看见了，赶紧送了安全带从驾驶座那边下来迎他。
“卧槽你这是干啥？”钱一接过齐十一怀里的茶叶和不知名的礼盒，“去送货？”
齐十一礼貌地笑笑：“没有没有。这些茶叶和特产都是我特意买的，你试试呗。而且我来吃饭，空着手也不好意思啊。”
“那还真是谢谢了。”
钱一打开后备箱。
结果一整个后备箱都是包装相似的茶叶和特产。
齐十一当场死亡。
他魂不守舍地坐上副驾驶座，发现自己手上还提了一盒别人送的周黑鸭。
“啊，那个……”齐十一赶紧给自己打圆场，“刚才那些都不重要，主要你得试试这个鸭脖……嗯对。”
“我妈跟你说的？”钱一挂挡，一脚油门踩出去，“我特别喜欢周黑鸭，刚出去打工的时候就去的武汉，那玩意儿还他妈挺贵，经常惦记着那个味道又舍不得买鸭脖，就只能买点豆干，一个味但是便宜一大半。”
齐十一抱着周黑鸭的礼盒，转头看钱一：“你还有这么苦的时候？”
钱一大笑：“高中都没毕业的人，是得多吃苦，读书已经不行了，我他妈好歹要占一头不是？”
齐十一也跟着笑起来：“你是对的！”
本来钱一不想再坐大厅了，但是家家爆满，别说大厅，连街边的位置都坐满了人。
最后他俩站在路边聊聊天，硬是等到了一桌，虽然仍然是大厅的位置，但是也没得挑了。
俩人点了好几个菜，都没喝酒，用塑料杯装着已经没味道的热茶意思意思。
“说回来，下午怎么没签？”钱一问。
齐十一开心起来。钱一没有因为下午自己那个阴阳怪气的「哦我来看房」而生气，或者是根本意识不到这是阴阳怪气，反而关心得很真诚。
齐十一一五一十跟他说了，说得生动形象苦口婆心，说得菜全都上上来了，他敲着油腻腻的木桌子问钱一：“我难道就不配拥有一套梧城的小房子吗？”
钱一一筷子下去就薅走了大半盘子的鱼香肉丝，盖在自己的米饭上，不以为意：“我以为多大个事，你还’一言难尽’两回。”
齐十一一愣：“啊？”
这时候突然有人路过来跟小齐老师打个招呼：“在这儿吃饭呢？”
小齐老师挂上职业笑容：“姐，你也在这呢！”
钱一没一会儿就干了大半碗饭，又薅了一筷子土豆丝：“你要是有亲属就直接投靠过来转户口，没亲属的话做人才引进，都做不了的话把你的舞蹈中心挪到求凰区，自己给自己交12个月社保，刚好赶上三期开盘。”
齐十一又悸动了：“然后我就能买到房子啦？！”
钱一点点头，说，你怎么不吃东西，快吃。
齐十一盘算盘算，自己明天就能去做个人才引进，把户口转到有钱半岛的那个求凰区去，这样还不用等一年再买。
“哎你这么一说真的好像不是个事儿，我还难过了老半天……”
齐十一高兴得摇头晃脑，要了瓶啤酒，“那今天的小伙子怎么都不跟我说啊？”
“一般客户要是着急着买，马上就会问怎么处理户口，要是特别有钱，马上就会问全款能不能买，估计看你选择放弃，他也就不浪费时间了。现在都这样。”
齐十一撬开啤酒瓶，倒了一杯端起来：“钱老板，我必须要敬你，以后我买了房子第一个请你来做客，从今天起我小齐就罩着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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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有身份的人
钱一端起小塑料杯跟他碰了碰：“你这人真有意思。”
小齐老师一饮而尽，用手背抹抹嘴：“这是夸我呢！钱一端起小塑料杯跟他碰了碰：“你这人真有意思。”
小齐老师一饮而尽，用手背抹抹嘴：“这是夸我呢？多夸两句——哎哥，跟嫂子出来吃饭啊！”
又一堆熟人路过了。
“咱这种大老粗整不出来四字词语排比句，反正跟我想的不一样……”
钱一抬头看了看这个餐厅的环境，都够呛叫餐厅，充其量就是个大排档，“比如梧城知名舞蹈艺术家最后选了个这破地方。”
小齐老师一口啤酒差点喷出去：“什么东西？什么家？”
“啊，罗姐说的，说你是那个啥舞，反正就是最有名的那个舞蹈学院毕业的，出国交流啊比赛啊拿奖啊牛逼闪闪的，最后归隐梧城了。”
齐十一还真是第一次听到别人口中的自己，要不是对着他说的，他都不知道那是自己。
小齐老师摆摆手：“真是……以讹传讹！散播谣言！钱老板不信谣不传谣啊！”
钱一又要了一大碗饭和一个番茄蛋花汤，回过头来问齐十一要不要加菜，齐十一说吃饱了。
钱一自己把鱼香茄子剩下的那点儿汤汁全倒碗里拌饭了，拆开了刚才齐十一带来的那盒周黑鸭大礼包啃起来。
“草，你看马上这四字词语排比句就出来了不是？”钱一两口就吃下去了。
“我真没他们编的那么高级，就是一个懒人。我的人生梦想就是30岁退休，有房没房贷，没事儿了练练舞打打游戏，有饭吃但不长胖，就行了。”
钱一问：“你多大了？”
齐十一说：“31了——白叔您这么晚才来吃饭呀，赶紧坐赶紧坐！”
几个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家来吃饭，也认出了小齐老师。
“操，那来不及了？”
齐十一毫不在意：“30不行就35，35不行就40，与时俱进嘛。我要活到200岁呢，不差这一小会儿。”
钱一哑然失笑。
好说歹说他也是个集团老板，分分钟几个亿的项目在手上打转，怎么往小齐老师面前一坐，就觉得自己格局太小。
番茄蛋花汤上来了，俩人呼噜呼噜干了，拿纸巾抹抹嘴，叫服务员来结账。
服务员说一共12块5毛。
钱一：“啥玩意儿？”
服务员说这不是看着小齐老师在这儿坐着嘛，好多人来抢单哎哟还差点打起来呢。
不过最后加的那一盆番茄蛋花汤和刚才擦嘴的纸巾的钱还没结。
小齐老师嘴上说着：“哎呀这多不好意思，都不知道人情欠给谁了。”
身体倒是很诚实准备闪人了。
钱一扫码给了12块5，手里紧攥着车钥匙恨恨地往外走：这他妈又没请成啊！
“不上车啊？”钱一看着直愣愣站在路口的那颗棉花糖，喊道。
“吃多啦，回去窝着要长肉，我自己走回家吧。”
钱一想到刚才齐十一说自己的人生梦想里还包括「不长胖」这一条，有点啼笑皆非又肃然起敬。
确实，他认识的人，不管是工地上的还是公司的还是政府的还是乙方的，男人一过25就开始吹气球一样胖起来。
就连他发小，跟着他干了六七年的豆总，也从小时候那个干豆芽长成了现在的豆腐泡。
钱一还好点儿，毕竟体力消耗太大，吃得多也动得多，每天不是在工地跑就是在政府跑，经常忙到一天一顿饭，啃个鸡腿也就应付过去了，别人的吃饭时间他都在赶路。
这两年没那么忙了，家里搞了个健身房给罗姐，结果罗姐只爱跳舞不爱举铁，那一堆器械真的是贵，但是东西买了不用又不是钱一的风格，所以每天去举铁的时候都鼓励自己，又赚回了200块。
“哦，行，那我也走走。”钱一快步跟了上去，看到绿灯就开始冲了。
“哎，不走那边，你回来……”齐十一叫住他，“不认识路还这么自信，服了。”
钱一平时都跟着导航开车，或者司机开车他吃饭，来了梧城之后更是没走过了。
钱一下巴一抬：“咋了，地球不是圆的啊？我总能走回去。”
齐十一赶紧顺毛捋：“这地方太偏了，那个方向没路灯，走这边热闹。”
“下次再不来这破地方！”钱一哼哼两句。
“你不喜欢啊？我还挺喜欢这家，开了好多年了，便宜又好吃……”齐十一顿了顿，认真问，“你们资本家应该不喜欢这种小破店吧。”
钱一满头问号：“啥？”
齐十一说：“我以为你们资本家都是在高级酒店吃自助餐端着个小盘子聊天呢。”
钱一说：“我以为你们艺术家都是在法国餐厅吃800块钱骰子大小的鹅肝呢。”
齐十一微微抬了头对上钱一的目光，俩人都大笑出声。
“也不是不吃，但是经不住每天吃啊……”齐十一一边走一边甩甩手甩甩腿，“之前去国外比赛，一开始觉得法棍牛油果酱牛排三文鱼洋葱圈优雅高级真好吃，但是到了第三天就受不了了，跟同学头也不回地扎进了海底捞。”
“草哈哈哈，行，那吃了几次这种小破店，就换换口味请你吃法棍牛油果酱三文鱼。”
“怎么还请啊？”齐十一停下了脚步。
钱一指着远处的那个小破店忿忿不平，连大金链子都在跟着颤抖：“我他妈跟人说我请梧城艺术家吃饭最后就掏了12块5啊？”
小齐老师咧嘴一笑，迈开腿又往前冲了：“那也是，不合我们俩身份。”
钱一赶紧跟上。
他真是很喜欢小齐老师这个顺杆爬的性格，有点儿市侩但是又特别真诚，说话一点不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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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看上了你的皮囊
溜达了一个多小时，小齐老师终于愿意回家了。
钱一的车还停在刚才吃饭的地方，这会儿时间晚了就打了个车弧
溜达了一个多小时，小齐老师终于愿意回家了。
钱一的车还停在刚才吃饭的地方，这会儿时间晚了就打了个车回家，睡醒了再去开车。
俩人一路上聊了挺多，但是仔细回想也没什么有营养的东西，无非就是哪家东西好吃之前去过哪个城市旅游现在疫情真严重啊再也回不去了之类的。
但是也不觉得无聊。
钱一说话很有意思，高中没毕业就说没毕业，自己也不藏着掖着要装文化人，真诚得让齐十一担心他做生意亏本，就吃饭这个事，齐十一都没往心里去，反而这人一直记挂着，坦言自己去了好几次舞蹈中心都没找见人。
齐十一问他，咱们充其量也就是一个老师和学生家长的关系，萍水相逢不至于这么上心吧，你是不是有什么目的啊。
说完自己又补一句，哎！还是你是个中央空调啊？
“狗屁空调……”钱一哭笑不得，“我没点目的你还不乐意了。”
“对啊，我们那儿的人都这样……”齐十一说的是自己老家，一个特大城市，“没有无缘无故的好，特别是成年之后，说是认识朋友，其实大家心里目的多着呢。”
“哎我草，真的就是认识朋友，我自己在外边混日子谁也不认识，都是朋友们互相拉扯着过来的。”
齐十一笑：“那叫互相扶持。”
“哎就那个意思。”
“行，我领会到精神了。不过我也觉得你不能图我啥，我一个小市民，钱没你多事业没你成功身高体重都不及你，你的目的顶多也就是我这皮囊。”
钱一又草了：“我他妈人贩子啊？”
虽然说言辞又土又粗俗吧，但是架不住人好看声音好听。
小齐老师好歹是混艺术行业的，对于美的欣赏比较多元，特别包容，所以也就把这大金链子小粗口当作特点记下来放在旁边了。
但是有点烦的就是钱一老喜欢发语音，虽然现在可以语音转文字，但是有时候一个1秒的语音他连按下「转换文字」都觉得费劲。
后来想想大老板资本家日理万机，确实没时间、有资本一直发语音。
齐十一回家洗了衣服洗了澡，舒舒服服窝在被窝里看书，结果一边看一边走神，一会儿又回头看上一页，一会儿回过去看上一句，中文都摆在眼前就是半天看不懂。
怀疑自己被钱一附体了。
一旦有这个想法，齐十一就憋不住，准备给钱一发条消息甩个锅。
手机一抬就看见钱一半小时前发的消息，他把周黑鸭的鸭脖子啃得干干净净，拍了张图，图上是干干净净的骨头渣。
齐十一肃然起敬，回了一个向您致敬的土味表情包。
又觉得不太能表达自己的敬佩之情，又打了一行字发过去说，啃鸭脖专业八级人才，国家一级周黑鸭学者！
钱一其实刚走回刚才吃饭的地方，坐在自己的车上忍不住把鸭脖啃完了，才准备开车回家。
扔掉骨头渣之前拍了张照，本来是想怀念一下曾经在武汉工地上的苦日子，但是发朋友圈的最后一步他收手了。
其实朋友圈里没有几个人真心关心他的过去，发了之后估计也是一堆吹捧他的、以及一堆看不上他的。
钱一心里门清得很。
他退出了朋友圈的界面，把图片发给了齐十一，算是对人家送的礼物有所回应。
但是也就到这里了。
钱一对于这种路数很习惯了，一般情况下俩人的交集也就局限在此，小齐老师以后只会在买房的时候找他办事，就像他也只会在罗姐口中了解一下小齐老师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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