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双看向戚斐云,“这位先生,能给我解释下这个赌局的玩法吗?”
戚斐云简单道:“如果纪先生的牌不是9,那么他就输了。”
“如果是9,他就赢了,是吗?”
“没错。”
晏双轻点了点头,他又看向纪遥,纪遥神色平淡,他知道自己大概率会输,“没关系,我输得起。”
“这里……是多少钱?”
“一个亿。”
回答他的是纪文嵩。
纪文嵩的烟才抽了三分之一,这是个速度奇快的赌局,赌桌上的双方都认可了这个摇摆不定的人的价值远超于他们桌上的筹码。
纪文嵩笑容深深,“你很值钱。”
纪遥轻皱了眉,他不喜欢纪文嵩这样开口闭口就将钱与晏双挂钩的说法。
晏双点了下头,没有因为这个惊人的数字而露出什么震惊的表情,他转过身,站在赌桌的尽头,对秦羽白,“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你。”
他的神情极其的平静,像是终于从混乱中醒了过来。
秦羽白在他的凝视下竟感到了刚刚下注千万筹码都未曾感觉到的恐惧。
“不要骗我,好吗?”
语气哀求着,那双美丽的眼睛笼罩着烟雾,正祈求他哪怕有一次不要再去欺骗他。
秦羽白僵硬很久,他不是不想回应,而是发觉自己有些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过了良久,才轻点了下头。
“秦卿是你的弟弟,是吗?”
喉结用力地滚了滚,喉咙像被黏住了一样。
“……是吗?”
颤抖地追问,让人不能再忍心去欺骗他。
“……是。”
“我和他长得很像,是吗?”
“是。”
“我是……”晏双哽咽了一声,咽下要哭出来的声音,尽量平静道,“他的替身吗?”
“……”
秦羽白如遭雷击,他说不出那个答案。
是,还是不是?
是。
他一开始去接近晏双的确就是抱着这个念头,他也一直再拿“替身”这个身份去对待晏双。
也不是。
今天晚上他已经想明白了,他能接受秦卿一直是他的弟弟,但他很显然已经对晏双有了超越这个身份的占有欲,他想成为他的爱人,想光明正大地赶走所有围在他身边的人。
所以不是。
说出来,不是,他不是那么想的,秦羽白在胸腔里声嘶力竭地想要发出声音,可他看着晏双那双清澈无比的眼睛,他……再也说不出任何一个谎言。
“好,谢谢。”
晏双没要他的回答,他面对着他,深深地鞠了一躬,“谢谢你这段时间的照顾。”
他转过身,看向纪遥。
纪遥的神情充满了同情、心疼、可怜……或许还有其他的情绪。
因为实际上来看,无论他的底牌是不是9,秦羽白都已经输了。
他是这场赌局真正的赢家,他该感到高兴。
“纪遥,你能不能也回答我一个问题。”
晏双小心翼翼的,嘴角似是想上扬又只能勉强翘起一点点的弧度。
纪遥柔声道:“你问。”
“在认识我之前……你认识秦卿吗?”
矜持又冷淡的神情一瞬便陷入了慌乱,强烈的震惊似乎让这位从来都喜怒不形于色的贵公子已经无法维持那张高傲的面具。
看到他的反应,晏双笑了出来,只是笑得比哭还难看,“谢谢,我明白了。”
晏双转过身,眼中的泪似坠非坠,“大哥,这是我最后一次这么叫你了,我只想起来一点点,我是孤儿,我来自星星福利院,那里……才是我的家。”
他没有去看秦羽白的反应,转身又面向纪文嵩,又是深深鞠了一躬,“很抱歉打扰了今天的宴会,这场赌局请作罢吧。”
他俯身从赌桌上拿走了那两张底牌,紧紧团在了掌心。
“我不值钱。”
“请不要为了我浪费这么多的金钱。”
“……这么多的钱,只要能捐出一点点,福利院的弟弟妹妹们……每一餐就都会有肉吃了……”
“谢谢大家。”
他转身离开,带着那两张未开的底牌。
没有一个人说话,没有一个人拦他。
打开沉重的大门,晏双苦着脸走了几步后,神情便越来越放松,他边走边将手中的两张纸牌撕烂。
赌局哪有赢家?
不都是庄家通杀?
指尖随意摆动,纸牌的碎片纷纷扬扬地坠落,晏双勾了勾唇,随手解开西服的扣子,迎着秋风,孤身走入了茫茫的夜色。
第92章
戚斐云的车停下的时候,晏双正毫无形象地蹲在路边,拿着朵路边的野花划来划去。
“来啦。”
晏双随手扔了野花,很自然地和他打了个招呼,懒懒地挥了下手。
戚斐云坐在车上,看着他这副像是什么事情都没发生的样子,沉默了一会儿,道:“你知道我会来接你?”
晏双扶着膝盖站了起来,拉开副驾驶的门坐了进去,他一坐进去,就毫无形象地瘫坐在了座位上,伸手扯了扯领带,懒洋洋道:“纪遥被他爸牵绊住出不来,秦羽白没脸见我,大概率就是你了。”
他的语气漫不经心,让人感到一种隐藏的笃定,令戚斐云产生了淡淡的迷惑。
他到底是全想起来了?还是只是天性就是这么随性,又善于揣摩人心?
“看什么?”晏双扭过脸扫了他一眼,“开车啊,我饿了,对了,你叫什么来着?”
果然还是没想起来。
催眠可以改变人的记忆,却无法改变一个人的本性。
戚斐云发动了车。
全程围观了那场赌局,他很清晰地认识到了一件事,那就是晏双非常地善于伪装。
他在纪遥、秦羽白,甚至是纪文嵩面前都保持了不一样的人设,更奇妙的是,无论他作出什么行为,对方都不会产生违和感,微妙地在不同的人设中找到了一个平衡点。
这些人对他来说是有利用价值的,所以他愿意花费心思在他们面前伪装。
而他……
“叔叔,还有烟吗?”
……只是个眼熟的叔叔罢了。
戚斐云淡淡道:“我不喜欢有人在我车里抽烟。”
晏双瞟了他一眼,目光中带着一种审视的轻蔑,“少来了,是秦羽白让你来接我的吧,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不过是个穷医生罢了,别在我这儿装蒜。”
真是敏锐,连是秦羽白让他来接人都猜出来了。
很好,又见识到了之前没见识过的更恶劣的一面。
戚斐云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没有再次挑起这个人的兴趣,但很显然,对于既没有利用价值也不感兴趣的人,这个人会变得相当的没有耐心。
戚斐云单手握住方向盘,另一手从外套口袋里拿出了烟和火。
“谢了。”
毫无诚意的道谢。
片刻之后,火机点燃烟草的声音利落地响了一声,烟草的气息在密闭的空间里迅速散开。
戚斐云用余光注视着晏双。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如此……冷淡的晏双。
穿着纯白的西服,看上去跟他很适合,乌发柔软地勾勒着清纯的面部轮廓,嘴唇是天生略有厚度且上翘的丰润,叼着烟的时候有种莫名的性感,可他整个人给人的感觉却是生人勿近的冷漠。
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注视,漆黑的眼珠像某种冷血动物一般慢慢地转到眼尾,晏双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我不喜欢有人用恶心的眼神盯着我看。”
依旧是毫不留情地释放恶意。
看样子他现在心情很坏。
戚斐云移开了目光,注视着前方盘旋下山的公路。
晏双也收回了眼神,看着窗外吸了口烟,呼出一串白色的烟雾。
“想男人了。”
戚斐云面色稳重,依旧将车开得很稳。
“你别看秦羽白这人看上去很有魄力很强势,其实他很乖很可爱的……”
晏双谈起秦羽白的语气在戚斐云听来依旧是带着一点柔软的怀念的。
看来催眠的效果依旧很强烈地影响着他的情感。
“像条狗似的。”
晏双转过脸,一根手指撑着额头,烟草在他的指尖燃烧着,对着开车的戚斐云露出了个模模糊糊的笑容,“很会舔。”
心跳是平稳的,握住方向盘的掌心温度微妙地有些上升,也或许是因为方向盘上冰冷的皮革反衬的原因。
大腿忽然感受到了压迫。
坐在他身边的人将自己的双脚翘在了他的大腿上。
戚斐云轻瞥了他一眼。
晏双面向他侧坐着,安全带在他身上扭得像一条蛇,高挑的身躯像是被过短的绳索给束缚住了一样,雪白的西服外套已经皱得不成样,他屈着膝盖,头靠在车窗上,穿着皮鞋的双脚将男人的大腿作为了脚凳,无意识地轻轻摆动着。
“虽然算是已经分手了,不过还是会想念他的身体,你说我这样是不是很奇怪?”
晏双抽着烟,态度竟然变得有些一本正经,很严肃地在和戚斐云讨论起自己的情感话题,像是在认真地征求他的意见。
戚斐云仍是沉默,腹部被不耐烦的青年用鞋尖戳了一下。
“说话,你是哑巴吗?”
【戚老师,你怎么不出声?你是哑巴吗?】
相似的内容,不同的语气。
对他的温柔缱绻已经是过去式。
现在只有冷漠与无视。
戚斐云从不后悔自己所作出的任何一个决定。
到现在为止,仍然是这样。
是他想要恢复和晏双这样毫不相关的关系,他得偿所愿。
“不奇怪,”他态度温和,语气也很平常,“这说明也许你还爱着他。”
“噗——”
晏双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笑了出来。
他只笑了一声就停下了,双手交叠,一副像是在心理咨询师做咨询的姿态,“你的理论真是荒谬,想念身体就是爱吗?你是外科医生吧,我看你处理他们伤口的样子很熟练。”
“我是外科医生。”
“怪不得,说出来的话全是扯淡。”
晏双又吸了口烟。
“我现在看你也挺不错的,我爱上你了吗?”
戚斐云无动于衷。
皮鞋尖又在腹部敲了敲,“又不说话了,我在跟你求爱呢。”
寂静的盘山公路,车辆正顺着它蜿蜒而下,沿路的路灯散发着凄幽的光芒,犹如手术台上的无影灯,一闪一闪地照过两张表情不一的脸孔。
公路到了尽头,车速也逐渐放缓,靠边停在了一盏路灯下。
戚斐云转过脸,他的脸色依旧很平静,“你在向我求爱?”
晏双叼着还未抽完的烟,眼神和表情都在笑,语气漫不经心,“……是啊。”
“我接受。”
稳重又干练的男人用一脸冷漠地表情作出了肯定的回答。
一直在撩拨他的青年似乎被他这样干脆利落的态度给震住了,嘴里叼着的烟顺着张开的嘴唇掉了下去。
戚斐云正盯着晏双,那双灰色的眼眸在路灯的映照下,半是亮光,半是阴影,他解开了安全带,在晏双微怔的神情中俯身靠了过去。
原本放在他大腿上的小腿被迫弯曲地被反压了回去。
属于男人的气息和味道也随之如网一般笼罩住了面容白皙的青年。
晏双凝视着他上方的男人,丝毫不见慌乱,笑意淡淡,“不好意思,手抖了一下,烟掉了。”
戚斐云伸手,捡起了地上的烟,随后坐直了,摇下车窗把已经熄灭的烟扔了出去,他用他的态度在表明他的立场——别再开玩笑。
秋日冷冽的空气进入车内,吹散了烟草的味道。
晏双也重新坐直了,按下了他那一边的车窗。
两人安静地坐着,任夜风将发丝吹得凌乱。
情绪平复冷静,戚斐云伸手想去重新发动车,晏双又看了过来,“你叫什么名字?”
他问的语气很认真,戚斐云的手不由顿住,他转过脸,道:“这很重要吗?”
“理论上来说不太重要,”晏双平淡道,“不过不知道名字,很影响我叫床时候的发挥。”
烟灰色眼瞳凝视着晏双。
虽然不敢说完全了解晏双,可戚斐云心里很清楚,晏双刚刚只不过是在耍他而已,而现在,他这样平静的模样,好像是真的认真了起来。
“……戚斐云。”
晏双听后念了一下这个名字,随后忽然露齿一笑。
“算了,名字不喜欢,不做了。”
终究还是被耍了。
戚斐云却半点没有想要生气的感觉。
他甚至也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完全不受他支配的感到了一种另类的愉悦。
像在玩一场永远不知道下一道关卡有多难的游戏。
没有通关秘诀,没有攻略手册,除了拿自己去头破血流地碰运气,没有其他的办法。
而这游戏的主人对玩家的态度也极其的随意——爱玩不玩。
车辆重新发动。
车内的气氛开始变回“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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