溥渊垂眸,手指微微曲着,想拿开,反被小鲛按在脑袋上。
小鲛哎了一声:“阿渊阿渊,你刚才一定是偷偷摸我鼻子了。”
“我睡着的时候鼻子好痒。”
被问的宗长:“……”
鲛自然没等到宗长的答案。
两人沿着田野一路走了很久,谷植香气冲荡洗涤着他们的胸肺,直到霞光披在身上,鲛也从面对新事物的好奇亢奋逐渐恹恹起来。
溥渊和田里的农民说完话,停在原地回头,还没跟上来的鲛都不愿意再挪几步了。
“小鲛。”
鲛不动。
“过来。”
鲛甚至蹲下,抱着腿不动。
傍晚农活忙完的人们牵着老牛光脚踩在黄泥地里回家,见到路边蹲了个漂亮年纪不大的少年,眼睛就像海水的颜色,尤为漂亮。
他们停下看了又看,笑呵呵地开口:“小娃娃,宗长叫你过去哩。”
小鲛道:“我走不动了。”总不能变出尾巴游过去。
宗长返回,停在鲛人面前。
四下无人了,小鲛才开口:“阿渊,鲛的尾巴疼。”
鲛人一日可在海中游行千百里,好不容易有了人类的一双腿,走上一盏茶的功夫就喊腿软,再过半个时辰要歇,一个时辰便是小鲛蹲着不肯挪半寸的模样。
年轻的宗长眉心轻拢,无奈地牵了牵鲛的袖口。
溥渊:“起来。”
鲛摇头。
马车不在此地停放,金桔般的落日斜斜落在山脚,将要入夜了。
溥渊道:“带你去鼓楼夜集。”
小鲛一听到热闹,目光顿时亮了亮。
山脚的谷地再美再安宁,鲛似乎还是更喜欢广阔的大海,繁华的集市。
溥渊将鲛拉起,鲛亦步亦趋地跟在宗长肩后走。
一走一扭,一步一拐。
年轻的宗长隐隐发出低沉的叹息。
溥渊看着鲛:“上来。”
宗长双腿微曲,本该是抱着更加顺手,但不合时宜。
宗长背起小鲛,返回的途中被从田里出来的族民瞧见,他们纷纷询问。
宗长道:“小鲛腿脚不适。”
族民将他们的牛贡献出来:“坐到牛的背上,俺们这些牛拉十个小娃娃都不成问题。”
溥渊:“无需。”
走着走着,山脚下飘起细密的雨来。溥渊停下,侧目望着鲛:“为何下雨。”
小鲛垂首垫在宗长肩膀。
他抓了一下溥渊的手臂:“阿渊,鲛心里欢喜。”
作者有话要说:
又菜写的又慢就是俺了OT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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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修错字!
第27章
这场雨下得格外的温柔细腻, 伴随着落日的余晖轻轻荡荡的飘洒,晚霞中的细雨笼着大片绚烂的金色稻谷,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 更洗涤了劳作了一天人们的疲乏,时间并未延续太久。
鲛从宗长口中得知他召来的雨水会给靠天吃饭的农民带来影响, 现在下一场雨都相当的收敛。
马车驾驶到鼓楼前,雨及时消停。
鼓楼夜集在每日太阳落山后就开市,与安黎城不同,安黎城接待出入的多是各地往来经过的商队, 而鼓楼夜集汇聚的大多是族内人, 物品买卖的价格比安黎城便宜许多,族民更喜欢夜里来鼓楼逛上几圈,交换或者买卖所需的物件。
小鲛来时施了一场雨, 雨势虽小, 却是费了精力的。他没什么精神地趴在车内,听到车外响起的夜集喧嚣,立刻打起精神。
溥渊还没掀开车帘, 小鲛已经顺着声音滑溜溜地钻出车内。
“阿渊, 快出来。”
车夫堪堪将马车停好,小鲛回头看走出来的宗长, 一扫刚才的那股子恹, 每一根头发丝儿仿佛都飞扬起来。
小鲛迫不及待地在新地方逛,走一会儿总要回头看看宗长有没有跟上来, 他嫌人慢,不太情愿的回到对方身边, 嘴巴绵绵的嘟囔:“阿渊, 你走好慢。”
鲛从袖口之下慢慢牵出一条透如蝉翼的细绡, 鲛绡一头由他拿着,另外一头直接系在宗长的小指上。
“阿渊,你走快些嘛。”
有了鲛绡的牵连,鲛人风一般的跃到前边。
大海虽然广阔,海底同样有许多人类没见过的东西,可人间那么多繁华的地方,也有小鲛没见过的许多东西。
商贩们看到容貌不凡的小公子,纷纷招呼。
小鲛停在他们面前,东西挑花一双蓝眸。
他伸手就想拿走一串风吹叮当响的竹铃,回头望了眼还没走上来的宗长,迟疑稍瞬,从袖口内取出一颗珍珠。
“我拿这颗珠子跟你换一个可以吗。”
小贩拿着珠子打量,立马识货的答应:“可以可以,公子您拿走几串都行。”
小鲛摇摇脑袋:“我只拿一串就够了。”
他拎起新买的竹铃,碰了几下挂在上面的铃铛。其中还有数个贝壳点缀,这些贝壳虽然好看,但海底更深处有更加漂亮精致的贝壳。
小鲛想着以后有空闲,一定要入海捡些漂亮贝壳上岸,让冬月帮他做一串比这个还精致的竹铃。
他拎着竹铃走回宗长身边,有些欢喜:“阿渊,我自己换来的。”
小鲛把竹铃塞到宗长手里:“这个送给你。”
溥渊拿着鲛人留下的一串竹铃,这些挂饰看起来精致漂亮,实际上制作所耗费的本钱便宜,鲛随便用一颗珠子就换了这么一串,始终还是没有了解人间的规矩。
小鲛游游晃晃,停在小吃摊前,眼睛盯着白色布块上的两个黑字,发现没有一个字是他认识的。
店家笑道:“冰镇莲子藕粉,小公子要不要尝尝?”
小鲛摸了一下瘪瘪的肚子,点头。
他从袖口拿出一颗珠子:“我用这个和你交换,可以吗。”
店家仔细瞅一眼珠子,肉眼中都能看到珠子上微芒流转,就道:“小公子给的太贵重了,一颗珠子换上十碗二十碗藕粉都不值当。”
溥渊停在小鲛身后,看着店家:“钱我付。”
老店家藕粉铺子开了十余年,世代为农,在旱灾最严重的时候,宗长日日都往田里跑,山里的农户自然都见过新任宗长。
他张了张嘴,惊讶地正要开口,溥渊已经将钱付了。
老店家道:“宗长,这、这使不得啊。”
溥渊道:“都是普通生意,没有特殊之分。”
老店家咬咬牙,只能将钱收下。
片刻之后,小鲛面前摆了好大一碗藕粉,还是冰块冻过的,勺子舀了一口含在嘴里,凉爽冰甜,绵口不腻。
老店家瞧见这小娃娃喜欢,又盛了一碗送到宗长面前:“宗长,您也尝尝吧。”
溥渊坐在一旁看着小鲛吃,过了片刻才自己试了几口。
溥渊不喜甜口,尝过几次停下动作,小鲛喝完一碗冰镇藕粉,从大碗里抬头。
“阿渊怎么不吃。”
老店家笑笑:“娃娃你还要吃不?”
小鲛伸手指了指宗长面前的这碗:“我吃这个就好。”
老店家错愕,还真看到小娃娃自然而然的拿走宗长那份藕粉,偏偏宗长也没出声。
小鲛喝了宗长的藕粉,嘴上还说道理:“这是李管事教的,粮食不能轻易浪费。”
李管事教的道理小鲛囫囵学了一些,有的记住,有的没记住。
溥渊淡声:“他有没有教你财不外露,轻易泄露钱财容易给自己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小鲛听完疑惑,仔细回想,自言自语:“好像教了。”
一股浓重的酒气靠近藕粉小铺,旁边的桌上重重坐了个人。那人袖口上露出的枯瘦手臂在木桌不停敲,语气不耐地喊着:“来碗藕粉。”
来人歪歪斜斜的倒着,比鲛更加坐没坐姿。这人浑身发散着令人厌恶的味道,小鲛朝溥渊的位置挪了挪,老店家看到那人,气的张口就骂:“王福全,前几次你赊的钱还没付账,今天还有脸过来?”
王福全用力地拍着桌子:“老子过段时间就有钱,不就欠你这臭老头一点点,等老子的账收到了,多五倍还给你行了吧?!”
老店家丝毫不买王福全的口头账:“这话你说过几回了?念在同族的份上老头儿我不将你这些无赖行径告诉大家,若你非要得寸进尺,老头儿我也不是好惹的!”
王福全梗着枯瘦的脖子:“你这老不死的,要你一碗藕粉跟你要命似的,老子还不稀罕呐,你以为老子没地方去?”
王福全骂骂咧咧地起身,摇晃着那副瘦得风吹就倒的身躯离开了。
老店家嘴上喷道:“晦气。”
又对宗长解释:“这王福全已经成了个老赖哩,赊了好几家摊子的钱不还,身上没半个子儿还想着往醉乡阁那地跑,也不看看他如今什么德行。”
溥渊听这王福全的名字有些熟悉:“醉乡阁?”
老店家点头,语气感慨:“王福全曾经也不这样,自从去了一次醉乡阁回来,整个人跟丢了魂儿似的,把身体掏空成这般,还欠一屁股债,成日神经兮兮,说话还颠三倒四,听说他连家里的老母都欺负,特不是个人!”
溥渊脑中闪过一个人:“王福全和王昌有何关系。”
老店家道:“他跟王昌是表亲,这王福全看到王昌花了大价钱从醉乡阁赎了许氏回来,惦记许氏漂亮,就做梦也要从醉乡阁赎个娘子回来。”
老店家接着摇摇头:“反正不知道醉乡阁那里头的娘们有多邪乎,能把王福全从外到内变成这副德行,没救哩。”
小鲛吃完藕粉,起身站在宗长身后,皱了皱鼻子:“阿渊,鲛不喜欢醉乡阁里的味道。”
溥渊微微扯了扯系在两人手指指尖的鲛绡:“跟我走一趟,路上乖一点。”
溥渊不远不近的跟在王福全身后,如老店家所言,他果然又赖在几家摊铺里赊账讨要吃的,那些铺子的摊主不愿再给他赊账,王福全一路骂骂咧咧,最后只讨得一瓶酒,颠三倒四的在路摇摇晃晃,直至晃到了一个小院子门外。
门外的灯笼上写了个王字,可王福全鬼鬼祟祟的躲在一边,溥渊猜测这是王昌的家。
小鲛忽然钻到宗长面前躲在他怀里,在对方不明的眼神中,拉起宗长手臂绕在身前环起来。
溥渊正要出声,小院的门打开,走出来一名面容姣好的女子,女子头上别着发鬓,已为人妇。
那鬼鬼祟祟躲在一侧的王福全眼神立刻变了,目光里全是贪婪。
女子将门口两个灯笼重新添了火,再次关门回屋。
王福全喃喃:“老子一定会得到你的,一定会得到你的……”
话音落下,立刻缩在角落中浑身抽搐颤抖,留长了的指甲不断地往手脚用力抓挠。
溥渊将小鲛拉至身后:“别看。”
宗长走到王福全面前,叫出身后跟着的人把他抬走。
“先关两天,让孟临之来一躺。”
*****
夜色更深,溥渊所带的武卫将王福全带了回去。
小鲛停在原地还没看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抬头对上宗长望过来的那双黑凌凌的深邃眼眸,很快又跟上。
此时的宗长透露了几许小鲛看不明白的东西,就像一个人身上突然裹上一层纱,这样的阿渊走在秋寒萧瑟的街道上,连影子仿佛都被无端拉长几分,显得孤零零的,只有阿渊一个。
小鲛故意落后几步,慢吞吞地跟着。他一脚一个步子,尽量维持踩在阿渊的影子上。
两人的身影重叠,在青色石巷的路面延伸的更长。小鲛踩上了瘾,直到宗长转身,小鲛方才继续跟上。
他探着脸左右观察宗长的面孔,溥渊开口问:“在看什么。”
鲛答:“看阿渊啊。”
溥渊今夜的目的只是简单地巡检鼓楼夜集,遇到王福全还把人抓起来本不在他计划之内。不过事情既然已经发生,那就继续顺着线索查下去。
他看着鲛,此刻时辰显然很晚了,路过的打更人发出悠长的喊声。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走出巷子,街上还有面铺开着,客人没有来时那么多,零星的坐着几个。
溥渊买了两份马蹄卷让小鲛边走边拿着吃,回到车厢里坐时,小鲛把剩下的另外一份马蹄卷递给宗长。
溥渊看着他:“你吃。”
小鲛说:“阿渊今晚没吃东西。”
与他在藕粉铺坐时,藕粉全部进了鲛的肚子,连同阿渊的那一份。
阿渊出来一天,居然比一个妖精吃得还少。
倒是鲛妖没有妖怪的半点自觉,按道理来说,他这个妖可以辟谷不吃人类这些食物了,不过小鲛停不下嘴,他留恋各种各样新鲜的味道,海底那些鲜虾小鱼入口哪有花糕甜糯。
人不像个人,妖更不像个妖。
小鲛吃饱后靠在软垫上昏昏欲睡,马车驶回宗苑时,鲛已经睡得香沉。
溥渊取下披风,将鲛人包裹起来抱回院内,守在门外的仆看得迷惑不已。
他们宗长一开始还不是为了召唤云雨才饲养这鲛,如今养着养着,凡事都要身体力行,连抱鲛回房这样的体力活都不假手于人,宗长孤身二十余年,还没抱过姑娘呢,鲛倒是抱了好几个来回。
溥渊送小鲛回房,出来让仆打盆水送进屋。
刘松子照顾小鲛已有相当丰富的经验,宗长送鲛回房又走去书阁,他便用毛巾沾上水,轻手轻脚地帮鲛擦一擦脸和手脚,鲛身上湿润些,就会睡得舒服点。
满院的桂花香从厢房飘向书阁,书阁内,李管事把查到的事情完完整整汇报给宗长。
“许氏并非曲黎族内的人,仆去了一趟县衙,把族内人口专门查过一遍,不仅仅是许氏,其中还有许多女子都未在登记当中。而后仆专门让人调出族内负责记录往来人口的籍册,查探之后发现这一年有三十余名未记录在县衙籍册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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