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不认为自己的实力足够夺得状元,大抵是丛霁出于补偿心理,才将他点作状元的罢?
本朝此前无人三元及第,他乃是第一人。
上一回,他得了会元的消息是丛霁亲口告诉他的,而今丛霁却是差遣了一内侍来。
是因为丛霁不想再见到他了罢?
一般而言,状元皆会被授予翰林院修撰之职,若是丛霁当真不想再见到他了,定会将他派到地方做官。
他打着质问丛霁的幌子,去了思政殿,企图见丛霁一面,他已有整整十九日不曾见到丛霁了。
丛霁听见内侍通报,心如擂鼓,勉强镇定了下来:“请温公子进来罢。”
温祈进得思政殿,到了丛霁面前,霎时间,思念如潮,于他身上泛滥。
他定了定神,恭声道:“敢问陛下何故将温祈钦点为状元?是否徇私了?”
却原来,温祈并不是特意来见自己的,丛霁顿生失望,摇首道:“朕并未徇私。”
温祈不信,又问道:“温祈自认为并不足以胜过旁的仕子,高居状元,陛下当真并未徇私?”
丛霁肃然道:“朕当真并未徇私,你高居状元乃是实至名归。”
话已至此,温祈不再追问,作揖道:“温祈知晓了,温祈告退。”
从这一日起,宫中之人皆改口称呼他为“温公子”。
三日后,他成为了新科状元的消息传遍宫中,宫中之人又改口称呼他为“温大人”,“温状元”,亦或是“状元郎”。
五日后,丛霁设“闻喜宴”,宴请新及第的进士。
丛霁尚未莅临,温祈左右相谈甚欢,仅他一人格格不入。
诸多进士向他搭话,他几乎是但笑不语,他自然清楚他被一致认为是借着这一副好皮囊才凌驾于他们之上的。
待丛霁于主座落座,他与其他的进士一道向丛霁行礼。
他并不瞧丛霁,听着奏响的雅乐,有一口没一口地用着膳食。
吃下一块清蒸鲤鱼后,他忽觉腹内翻腾,竟要作呕。
他忍了又忍,所幸并未于“闻喜宴”上吐出来,直至回了丹泉殿,才将胃袋所盛之物吐了干净。
作者有话要说: 崽崽们满两个月啦
第81章
他浑身无力,歪倒于织皮之上,费力地支起身体,欲要去漱口,却又吐出了些胃酸来。
一时间,他口腔发酸,喉咙生疼。
他漱过口,沐浴罢,上了床榻。
他阖着双目,思忖着自己呕吐的缘由,他是吃下一块清蒸鲤鱼后,才顿生呕意的,难不成那清蒸鲤鱼有蹊跷?
可除他之外,不少进士,包括丛霁都吃了清蒸鲤鱼,面色俱是如常,更无人呕吐。
又或者他患了甚么急症?
但今日一早,章太医曾为他请过脉,并未提及他患了急症,更未开药。
那究竟是何缘故?
他苦思冥想,全无结果。
次日,即四月十三日,他堪堪用罢早膳,便将所有膳食吐了出来。
待他将自己收拾妥当,又于软榻上歇息了一会儿,章太医便来请脉了。
他将左手递予章太医,章太医低语道:“温公子,你的脉象似乎有些怪异。”
他当即问道:“怪异在何处?”
怪异在你若是女子,定是喜脉。
不过温祈这喜脉并不明显,章太医对于自己的诊断产生了怀疑。
是以,他不好意思地道:“微臣许是学艺不精,判断有误。”
温祈追根究底地道:“请章太医告诉我怪异在何处?”
章太医为难地道:“微臣尚无定论,过几日,倘若怪异之处犹在,微臣再禀报温公子可好?”
温祈妥协道:“好罢。”
他又问道:“你改口称呼我为‘温公子’是否陛下所授意的?”
章太医颔首,后又道:“温公子高中状元,不日将被授予官职,到时候便是温大人了。”
他当然知晓不少人为了讨好温祈,早已将其称呼为“温大人”了,于他而言,目前还是称呼温祈为“温公子”更为顺口些。
温祈淡然一笑:“再过些时日,我便不在宫中了,多谢章太医这段时间的照顾。”
章太医并不这般认为:“陛下定然舍不得温公子,十之八/九会留温公子继续居于这丹泉殿。”
“是么?”温祈不再言语。
授予官职……他大抵会被派往地方做官罢。
最好远离丛霁,如此他便能早些忘记丛霁。
可惜地方官须得回京述职,他定会再见到丛霁。
索性辞官罢?
然而,他根本不知自己有何处可去。
不如去夙州寻渺渺罢?
若能寻到渺渺,他便无须再形影相吊了。
“微臣告辞。”章太医出了丹泉殿,照例去向丛霁禀报,由于尚无定论,他将温祈脉象的怪异之处按下不提。
章太医走后不久,宣旨的内侍来了,温祈拜倒于地,洗耳恭听,岂料,丛霁并未将他派往地方为官,而是按律将他封作了翰林院修撰。
他领旨谢恩,从地上起身之时,身体晃了晃,险些摔跤。
一日后,他前往翰林院,走马上任,由岑翰林教导。
翰林院修撰的职责为掌修实录、国史,记载今上言行,草拟典礼所需文稿……
他尚未上手,身体却愈发吃不消了。
每一日,他至少得呕吐四五回,他变得易倦,嗜睡。
倘使他乃是一尾雌鲛,他定会以为自己怀上身孕了,不然,为何会出现这些症状?
但他并非一尾雌鲛,而是一尾雄鲛,断不会怀上身孕。
倘使他能逆天而行,作为一尾雄鲛怀上身孕,未免太容易受孕了罢?毕竟丛霁仅有一夜并未用羊肠,便是他强迫丛霁的那一夜。
倘使他当真怀上了身孕,他腹中的胎儿便是他的罪证,亦是丛霁被他所强迫的痛苦回忆。
四月末,料峭的春寒终是散尽了,他换下冬衣,改穿春裳。
他依旧日日呕吐,时日一长,倒也习惯了。
他甚至变得喜欢抚摸自己的肚子,这肚子平坦着,全无孕育着胎儿的迹象。
自“闻喜宴”后,他仅在早朝之时,远远地看到过丛霁。
因为丛霁并未让他搬出宫去,他便一直居于丹泉殿。
丛霁对他不闻不问,他觉得自己是个多余的存在,犹如飘荡于宫中的一缕孤魂。
他听闻由于战火连绵之故,丛霁日日夙兴夜寐。
他又听闻丛露已好了大半,开始去崇文馆念书了。
五月初一,章太医为他请过脉后,他直截了当地问道:“请问章太医可有定论了?”
章太医不答反问:“陛下是否每回临幸温大人皆会用羊肠?”
临幸……丛霁其实从未临幸过他,丛霁被他强迫过,又做了一十一日他的雄鲛。
那之后,他与丛霁再无肌肤之亲。
他不想透露私密之事,亦不想让自己太过难堪,遂避重就轻地道:“陛下只一回并未用羊肠。”
章太医又问道:“温大人近日是否时常呕吐,易倦,嗜睡,且情绪不定?”
温祈答道:“章太医所言不差。”。
紧接着,他赫然听得章太医道:“温大人,你有喜了。”
他不明所以:“我有喜了?”
章太医解释道:“半月前,微臣从温大人的脉象中诊出了喜脉,但因温大人乃是雄鲛,微臣不敢下定论,半月过去,喜脉愈发明显,根据微臣所学,温大人定然有喜了,且是双胎。”
温祈霎时怔住了,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这里头正孕育着他与丛霁的两个孩子。
他乃是鲛人,且是雄鲛,而丛霁则是凡人,且是男子。
他与丛霁的孩子不会是半人半鲛的怪物罢?
即便是怪物,他亦会将流淌着他与丛霁骨血的孩子产下,并抚养长大。
可丛霁会如何想?
丛霁会认为他混淆了丛氏的血脉么?
丛霁能接受他以雄鲛之身产子么?
丛霁并无断袖之癖,亦无意于他,恐怕不会想要他腹中的孩子,甚至可能会要求他流掉这两个孩子。
思及此,他下定了决心要辞官离开,离开京城,离开丛霁。
面上,他做出一副忐忑模样:“不知陛下会如何想,请章太医暂且替我隐瞒,待我做好心理准备,自会禀报于陛下。”
章太医知晓丛霁甚是宠爱温祈,一口应下。
温祈终日思索着要如何离开京城,又要如何往夙州去。
他尚未做好计划,一日,他正独自坐于翰林院内,忽有一人推开窗枢,敏捷地钻入,掠至他身侧,并一把扣住了他的手腕子。
他下意识地急欲抽出手腕子,竟听见这人亲热地唤道:“哥哥,是我,我是渺渺。”
渺渺?
他将手中狼毫摔了去,顿了顿,侧首望去,入目之人身着翰林院内扫除小厮的衣裳,头上戴着斗笠。
下一息,这人摘去斗笠,露出了一张与自己有着七八分相像的面孔,且其瞳孔、发丝均呈靛蓝色,居然当真是渺渺。
他激动万分,赶忙伸手抱住了渺渺。
渺渺亦很是激动,吸了吸鼻子,急声道:“我听说哥哥被困于宫中,又听说哥哥三元及第,在这翰林院做翰林院修撰,宫中守卫森严,一如铜墙铁壁,我进不去,只得来翰林院见哥哥。哥哥消瘦至此,果然如民间传言受了丛霁那暴君的虐待,哥哥你且随我走罢。”
温祈不假思索地道:“我明日随你走,今日我须得回宫收拾些物什。”
“好罢,我明日再来。”渺渺身手利落,话音尚未落地,已不见踪影了。
实际上,温祈并没有甚么物什是舍弃不了的,他仅仅是想在临走前,再见丛霁一面罢了。
第82章
他上一回主动求见丛霁乃是四月初七,今日恰巧是五月初七,他已有足足一月不曾与丛霁独处了。
委实太久了些,久得他不知自己应当以何借口,以何面目去见丛霁。
这一月间,丛霁亦未曾来见过他,丛霁显然并不想见到他。
他绞尽脑汁亦想不出合情合理的由子,遂决定先往思政殿去,到时候再做打算。
然而,他堪堪行至思政殿前,便隐约闻得了里头的唇枪舌战。
丛霁正忙于政事,他不该打扰丛霁。
他稍稍等了一会儿,呕意顿生,逼得他赶忙捂住了唇瓣。
他腹中的孩子们似乎一点都不想见到他们的父皇。
又或许他们甚是聪慧,已然意识到自己不会受到父皇的欢迎?
是他想多了罢?
不足三月的孩子万事不知,怎会阻止他见丛霁?
此地明面上有侍卫、内侍守着,暗处有暗卫守着,他决不能在此处吐出来,否则若是被丛霁知晓,丛霁一问章太医,他的秘密便会暴露。
他拼命地忍耐着,可惜,快要忍不住了。
故而,他不得不疾步回丹泉殿去。
他尚未抵达丹泉殿,陡然间,倾盆大雨如瀑而下,浇得他浑身湿透。
是上苍在明示他勿要去见丛霁么?
其实他若是见到了丛霁,反而是自寻烦恼罢?
于丛霁而言,他终归是一介过客,丛霁终归不会为他所有。
他该当知足了,毕竟他体内正生长着他与丛霁的一双孩子。
一回到丹泉殿,他便着内侍送浴水来,其后进入浴桶,盯着水面发怔。
直到肌肤起皱,他才出了浴桶,擦干身体,继而坐到了书案前,取了墨条于砚台上研墨。
研墨完毕,他铺开一张宣纸,提起狼毫,思忖须臾,下笔写道:温祈无颜再见陛下,今日离去,再无归期,陛下保重。
他对此并不满意,将这尚未干透的宣纸揉成一团,又铺开一张宣纸,写道:温祈幸得陛下垂怜,方能渡过繁衍期;温祈幸得陛下钦点为状元,方能做翰林院修撰,温祈甚感受之有愧,今自请辞官。
他仍是不满意,第三次写道:温祈心悦于陛下,矢志不渝,陛下今后若能于闲暇时忆起温祈,温祈自是倍感荣幸,若不能,温祈亦不会怨恨陛下。
他第四次写道:温祈有罪于陛下,陛下宽宏大量,饶恕了温祈,然温祈却始终无法饶恕自己。温祈生性淫/荡,自知不该污了朝堂,今向陛下辞官,望陛下恩准。
他第五次写道:陛下定能打败周楚,守住南晋。
他第六次写道:祈愿陛下心想事成,祈愿陛下福寿延绵,祈愿陛下子孙满堂,祈愿陛下成为一代明君。
……
从黄昏至破晓,烛泪流尽,他都未能写出满意的辞别书。
再过不久,他便得去上早朝了。
他将所有的辞别书烧了,只余下一张:温祈拜别陛下,陛下多加保重。
而后,他洗漱换衣,出了丹泉殿。
早朝上,由于他的品秩过低,他与丛霁相距甚远,以致于他全然看不清丛霁的眉眼。
按律,如他这般微末的小官不得直视丛霁,除非丛霁要他抬起首来。
是以,他仅仅望了丛霁一眼,便低下了首去,而丛霁并未要他抬起首来。
从早朝可知,目前周楚与南晋陷入了胶着状态。
南晋能不落下风已很是了不得了。
他暗暗地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心道:孩子们,这是你们的父皇,亦是爹爹一生惟一心悦之人,爹爹相信他定能成为一代明君,使这南晋海晏河清。从明日起,你们便再也见不到父皇了,但爹爹会好好地将你们带到这人世间,好好地将你们抚养长大,一直一直地陪着你们。
散朝后,他随诸臣出了金銮殿,不曾回首去瞧丛霁。
他并不知晓丛霁正透过冕旒窥视着他,更不知晓丛霁相思如狂。
他并未回丹泉殿收拾物什,双手空空地去了翰林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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