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认真听完了所有故事,声音有些沙哑:“我很感动……师尊和君卿的情谊,还有你们的姐弟情谊。但是你们想让我每天放一碗心头血给他。”
他拼命勾起了唇角,看起来却像是要哭了。
他最终什么也没说下去,只沉默着摇了摇头:“如果非要这么严苛的条件,恕我无法接受。”
空气中传出了丝丝冷凝的声音。
陆北津恐怕很难以置信,自己竟然不愿意救他的挚友。
君婉的脸色也有些苍白,她轻声问:“我尊重你的选择……但你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吗?据我们了解,只要陆北津给你足够的灵力,这些心头血不足以致命。”
如果他是个仙修,确实不致命。
可惜他不是。
他修的是神道,受万物供奉,却也承担着守护天道与山河的重任。
平时景瑜自己用,都是从本源的边边角角,抠抠搜搜地挤出一点来融进血里。之前的还仙草,他也是在还血中的灵气于万物时,顺便滋养了它而已。
但他们现在一张口便是要喂给君卿每日一碗心头血……若是他的本源残缺了,人修倒是无虞,可那么多的草木与灵物,该怎么继续下去呢?
景瑜越想越难受。
只有他能救的人,其实就是天道的规律让这人咽气,早已经是死人了。再要强求,便是要枉顾天道,一定会殃及旁人的。
陆北津与君婉修炼到了这份上,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
但他们说,已经试了很多种方法。那在他不知道的时候,究竟有多少生灵,已经因为复活君卿的事被他们糟蹋?
寒意从景瑜的骨髓里渗出来,他不敢再想,勉强涩声道:“就当我怕疼吧……我有点害怕,想先告辞了。”
他转过身,却撞进了男人的冷硬的怀抱。
陆北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淡色的眸中像是酝酿着风暴。
景瑜看向他的眼神中带上了浓浓的哀求。
第19章 着魔(二)
男人对着君婉淡淡道:“他说的话不作数。”
景瑜能感觉得到,陆北津此时很生气。这句话已经是他能够说出的最好听的说辞。
男人身上的风暴还在酝酿,若是再不改口,待会只怕会迎来更严重的后果。
但景瑜此时确实没有什么和他虚与委蛇的心情,用了灵力撞开陆北津的肩膀,朝着水榭外冲去。
陆北津确实想不到,要一点心头血,景瑜的反应竟然会这么大。
方才还面色苍白的君婉,对着陆北津轻轻勾唇:“看来你的徒弟□□得还不够好。”她想起景瑜方才的话,抿唇一笑:“怕疼,真可爱。倒是比你可爱得多。”
陆北津讽道:“搬弄是非。”
“给你份见面礼罢了。倒也不知道,到时候你这小徒弟还能不能好好听你的话。不过你一时半会没能耐把人哄回来也没关系,他来的时候带的那只灵宠里,倒是有不少药骨的气息。徒弟管不了,仙君不会连一条狗都抓不住吧?”君婉轻笑一声。
陆北津懒得理她,留下一声“聒噪”,便径自离开。
景瑜很快便意识到了,陆北津追了上来。
往常没见过他师尊这么殷勤地追在他身后呢,为了君卿倒是不自恃身份了。这种想法一闪而过,景瑜却加快了脚步。
他到了无极宗人群密集的地方,景瑜一个劲地往人群里钻,摩肩擦踵之间,却好像听见了熟悉的声音。
他猛然一惊,转过身去喊:“寻闲。”
在视野的尽头,一个熟悉的人影往一条偏路拐去,景瑜失去了他的影踪,稍微有点失落。
寻闲是他在无念峰认识的第一个人,一直很照顾他。但是陆北津却因为想要吓他,把寻闲赶走了……要是那个人是寻闲就好了。景瑜无意识地长叹了口气,恍惚间察觉陆北津的气息更近了,便不再想别的,一门心思地往能甩开陆北津的崎岖小路走。
在无极宗的地盘上,陆北津难得得吃了瘪,半天没追上景瑜。
少年像是坚决不想见他,钻得极快,磕磕碰碰的,极为引人侧目。
今日无极宗在此的人不乏位高权重的,见景瑜如此不讲礼数,就想唤了家仆去抓人。
陆北津无声地冷笑。
倒真会给他找麻烦。
这样想着,远远地通过炉鼎印,传过去了一些自己的气息——他这些日子养伤时也没闲着,琢磨出了不少加固炉鼎印的法子。
那些人认出景瑜身上他的气息,面上戚戚,倒是不敢再继续追了。
无极宗里所有人都知道陆北津的心狠手辣与歇斯底里。当初陆氏害了他,便被屠了大半人去。更恐怖的是陆北津不是泄愤地杀人,他所杀的全都是参与图谋他剑骨,或是见死不救的人。
这种疯子比单纯的杀人疯子更可怕。冤有头债有主,谁也不想被他盯上。
陆北津在人群中显出身形,原本杂乱无章的人流,便自觉地绕着他躲开。他能追上景瑜,却停在了原地没动。
是他失态了。
对付景瑜,根本用不着这么蠢的法子。随便威胁两句就听话了。
景瑜渐渐感觉不到陆北津的气息,小松了口气,看向面前的景象。但眼前建筑林立,景瑜也茫然不知道该往哪里去,他在无极宗转了半天,气也消得差不多了,不知不觉地晃回了陆北津在无极宗的住处。
推开门便能嗅到竹子的清香,陆北津正坐在院中,见他来了,唇角勾起一点冷笑:“还知道回来。”
景瑜闷闷道:“樊樊还在这里,我不走。”
陆北津嘲道:“为了只假狗。”
小狗崽听见景瑜的声音,从暗处窜出来,一跃扑到景瑜怀里。
景瑜抱着狗崽,眉宇之间平静了些,对着陆北津轻轻道:“现在是真狗了。”
他方才也想明白了,为什么陆北津会现在带他来无极宗——毕竟君卿已经是个死人了,不存在什么病情加重不得不撕破脸。所以陆北津应当是刚发现他能救人。
回顾这些天,也只有樊樊被赋予了生命的异样最容易被他注意到了。
景瑜目光扫过陆北津,又垂下眸子,轻轻为小狗崽梳理毛发,用口型冷冷地道:“真狗。”
说的就是陆北津。
他看也不看陆北津,抱着小狗崽便要往屋子里进。
陆北津叫住他:“站住。”
景瑜已经懒得和他说自己有名字,站住了,淡淡道:“洗耳恭听。”
从见到景瑜起,陆北津就没见过他这么硬气的样子,一时间有点新奇。但更多的还是荒谬:“把血放了再走。”
景瑜想把他的脑子放进血里涮涮。
不是说他的血能让人死而复生吗,能把陆北津的脑子给涮成正常的形状吗?
少年气得耳尖发红,但他不会骂人,硬生生给气笑了,看着陆北津:“师尊。我自己身体里有什么,我会不知道吗。我把它藏起来,便是为了不让人发现,用它来害我。你知道将你所谓的药骨抽出去,我会死掉吗?”
川泽之中生灵涂炭,景瑜失去供养,便不得不用自身来重新唤回天地间的生机。那时候他不可能不死。
陆北津只觉得他的担忧很可笑:“你不会死。”
他顿了顿,又补上了一句:“我不会让你死。”
那顶个什么用!
景瑜觉得,如果自己是只河豚,现在已经气得爆炸了。
他再一次冷冷道:“我会死。不管你在不在乎,我不会拿自己的命去换一个死了很久的人的命。”
少年的眼神中罕见地带了凌厉,却又含着许多让人联系的不自觉的委屈。
被那双黑紫色的眸子盯着,陆北津生不起气来,只觉得景瑜还是在害怕。
都和他说了不会死。
还是这么不信任他。
陆北津一直觉得,如果他与景瑜之中有谁不信任对方的话,一定是景瑜而不是他。
一点点恐惧就能让他动摇,看来这徒弟养得很失败。
景瑜关门的声音很大,陆北津第一次见他发这么大的脾气。
男人的指尖在竹椅上轻轻敲击了两下,闭目养神,眉头微微皱起,像是在做什么取舍。
屋子里,景瑜一头扑到床上,却还竖着耳朵听着外面的声音。
外面一片安静,陆北津好像被他吓住了。景瑜松了口气,把自己埋进被子里。
他的确很累了。他不太想知道,也不太想承认陆北津为了复活君卿都会做些什么逆天而为的事情。
他的心跳逐渐安静下来。
小狗崽跳上他的肚子,轻轻舔着他的手,被景瑜一把捞进了怀里,轻轻笑着道:“别闹啦。”
“伤心……也没有那么伤心。”景瑜回应着小狗崽的话,眉宇之间积攒着抹不掉的疲倦,“已经习惯了,就没有什么伤心的。”
“离开……”少年的神色有些迷茫,他把自己在床上纠结成了一团。
是啊,如果陆北津本性是个残忍的人,他恐怕不能接受和这样的人在一起。渡情劫也不能。他是个有底线的精灵。
但不知为何,他想离开的愿望并没有那么强烈,就好像被什么牵绊住了一样。
是因为炉鼎印吗……景瑜指尖轻轻点着炉鼎印,神色有些难言。
“景瑜。”冷淡的声音从屋外传来。
陆北津的声音,让景瑜从沉思中惊醒。他抬起头,没在窗外看见陆北津的身影,想必只是传了声音进来。
他忍了忍,顾及自己还在生气,没有理陆北津。
师尊估计也不在乎他有没有搭理吧。景瑜自嘲地想。
很快,陆北津的声音从屋外传来:“三天时间。”
景瑜听出了他话中威胁的意味,手中不自觉用了力,直到听到小狗崽哀哀的叫唤,才恍然松开了手。
他轻揉着安抚樊樊,闷声往外问:“若是我三天后还不答应呢?”
外面的人沉默了片刻,而后轻笑了一声,他的声音有些缥缈,却没有人会觉得他在开玩笑。
“炉鼎印会让你答应。”陆北津紧紧拧着眉头,声音冷然,“我原本不想威胁你。”
可惜景瑜太过胆小,与他说了不会死,竟还不相信。
不给他一点刺激,君卿便永远没法得救。
第20章 着魔(三)
屋里,景瑜久久没有应声。
陆北津对景瑜很是放心,只以为他是被自己吓住了,便转身离开。
景瑜直着腰跪在床边,像是失了魂。
樊樊嗷呜嗷呜地去撞他的腿,少年才猛然回过神来,轻轻笑道:“没事,我习惯了。”
可他的笑也带着悲伤。
景瑜搂着肚子把小白狗揣在怀里,摸着它温暖的皮毛,轻声道:“我把力量借给你一点,你帮我离魂一会好不好?”
小白狗嗷呜两声,表示答应。
景瑜于是捧着它的头,轻轻亲了一下,借由呼吸渡过去一点属于他本源的气息。
而后借由这点气息,他的魂魄离开了身体。
唔,好轻松。景瑜飘到了头顶,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的脸,感觉挺好看,就是有点太低沉。
他实在有点担心,他不在的这些年,君婉和陆北津有没有对修真界的法则产生太多破坏,杀去太多生灵。
景瑜怕被人看出端倪,没敢浪费时间,借着天地间清气的流动,一跃去了千里开外的清幽谷。
没有了形体的束缚,空间对景瑜来说根本没有限制。
偌大的清幽谷之中,生长着许多年份以千万计的草木与灵兽。景瑜刚到那里,便被乌压压的精灵围得水泄不通。
他还没说话,就被化作圆圆团子的精灵们亲昵地蹭了蹭指尖。
景瑜确认了一番,至少与天道最接近的清幽谷还没有受损。他轻轻松了口气,便听见了精灵们七嘴八舌的问候。
他每次回来都会被精灵们缠住,景瑜赶紧先道:“等等再亲昵,我想问几个问题。”
精灵们乖乖地回答。
“君婉毁了几百个小灵境是吗……还好,来得还不晚。”景瑜问了一圈,没听见陆北津毁坏道则的消息,轻轻舒了口气。
他又听见精灵们问起他为什么消失这么久。
“我近几百年……在感悟突破。嗯,魔气越来越强了,我不能坐视着你们衰弱。你们说我心情不好……是不好。”景瑜简单和它们说了说情劫的事。
说着说着,倒有点不好意思。一种奇怪的,在外面受了委屈回娘家哭诉的感觉。
整个山谷的精灵越听越气,嗷嗷嗷嗷地震动着,把天地都撼动了。然后它们又纷纷扑上来亲亲贴贴景瑜,少年被压倒在地,想推开又再被扑倒,忍不住笑出来:“你们太多了……别蹭了。我回来,我回来还不行嘛。”
精灵们:好耶。
却听景瑜又道:“我回去和他确认一下,如果他爱的真的是君卿,那我就……”
精灵:???
景瑜再次惨遭扑倒,哭笑不得:“可我都渡了那么久情劫啦。”
精灵们才不听这个,缠着景瑜让他放弃臭男人。它们放在心尖尖上宠的小半神,怎么能放去给男人糟蹋。
太气愤了。
景瑜和它们闹了好一会儿,回到身体时,精神都好了不少。
樊樊嗅到了他身上其它精灵的味道,警觉地叫了起来:你在外面有别的狗了!
“不是狗啦,是你的同类。”景瑜戳了戳樊樊的小肚皮,很快将小狗哄好。
“以前没去见过它们……是啊。”景瑜怔了一下,仔细想了想,“好像是第一次。以前好像是担心对渡劫有影响。现在为什么不担心了呢……”
景瑜轻轻勾了勾唇角:“我也不知道啊。”
反正就是不担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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