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樊瑟缩成一团, 一点点将自己的经历告诉景瑜。
它从出生开始, 便想杀了陆北津。
景瑜蕴育它时,正是陆北津对他冷暴力最严重的时候。
樊樊清醒过来, 第一次见到陆北津,便发现这人在强迫景瑜。
景瑜以为自己麻木了, 但少年眉宇之间的痛苦, 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消弭的。樊樊那时已经想要将陆北津置于死地, 少年却在痛苦之中, 用湿漉漉的目光告诉他, 不要过来。
不要被陆北津发现你的身份。
不要再留下他孤零零一个人。
少年的哭声从尖锐到沙哑, 持续了整整一夜。
樊樊躲在一旁,恨自己只能眼睁睁看着。
而陆北津在归来施以暴行后,又很快离开了。他无意间扫到了樊樊,将小狗崽拎在自己手中,在他的身体上划了一道。鲜血汩汩流出,樊樊那时候以为自己会被剿杀,陆北津却只是诧异地看了景瑜一眼,便将它放开。
樊樊开始劝景瑜离开,但少年即便万分痛苦,也始终下不了决断。
在这种时候,一个修士出现了。他看出了樊樊的灵智,告诉樊樊,有个法子可以杀了陆北津。
只要它先吞下一团魔气,然后将它放在景瑜的身体里。
再次双修之时,那团魔气就会从景瑜的身体里转移出去,攻击陆北津的识海。
而那个人的名字……
“容积羽。”景瑜面色惨白,有些惊讶,却也在情理之中,“他怎么会有魔气……”
其实很容易想通。容积羽身为无极宗的首席弟子,不可能不与魔修起纷争,能留下一两团为他所用的魔气,实在很寻常。
容积羽甚至没有在他面前掩饰过对陆北津的敌意。
只是容积羽利用了他与樊樊,这事便无法轻轻揭过。
小狗崽在他怀中瑟瑟发抖,景瑜压下心底的情愫,到底没舍得多罚它:“你想讨罚?不至于现在就将你扔了,但我会将你留在清幽谷,若是二十年以内你还不能修炼成型,那我就真丢了你。”
小狗崽原本很紧张,闻言开心得呜咽了一声,用舌头讨好地舔了舔景瑜。
景瑜轻轻敲了它一记:“不许懈怠,有空也多听听别的精灵的话,免得再被人骗了……算了,它们也没几个靠谱的。我只是有些奇怪,你为什么忽然肯将此事告诉我?”他轻笑了一声:“不恨陆北津了?”
小狗崽委屈地汪了一声。
它还是不喜欢陆北津,但却没法再欺骗景瑜。
因为它害怕容积羽会对景瑜不利。
容积羽分明说,那缕魔气进入景瑜的身体后,不会对他造成影响的。
可少年压制了魔气,回去之中眼睛都烧红了,和被陆北津强迫时一样痛苦。樊樊在外面焦急得想哭。
可就算景瑜这么难受了,陆北津还是坚持要和他双修,甚至趁人之危加重了炉鼎印。樊樊那时怒火攻心,便冲动地冲到了陆北津面前——但如今看来,这是因为樊樊的体内也被容积羽留了一丝魔气,才会一时蒙蔽了心智。
否则它不会忽视,陆北津当时与景瑜结印,是为了借助炉鼎印的力量,将景瑜的魔气引渡到他自己身上去。
景瑜怔了几个呼吸,思绪才恢复过来。他有些惊讶,但惊讶之后空茫茫的,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陆北津是迫不得已和我结印啊……我知道了。”
陆北津的好意他心领了。
樊樊见他表情松动,轻轻叫了一声,又缩回了脑袋。
“你问我会不会回去……不会啊。”景瑜轻拍小狗崽的脑袋,“把你脑袋里的水倒干净些啦,我和他分开不怪你。如果真是琴瑟和谐的爱人,就算有炉鼎印也不会分开。我与陆北津本就不合适,我从前只是顾着情劫,不甘心就这样失败……如今看来,是我执念太深了。”
他笑了笑:“情爱一事哪能强求,该在一起的,无论发生什么波折都不会分开。而天生不合的,无论多么努力,都没法在一起罢了。”
一切误会都解开之后,执念消散,他才真正看清,他确实应当离开陆北津。没有为什么,只是单纯不应当在一起。
随着景瑜的言语,一股由天地而生的清气,轻轻穿过少年的发丝。
景瑜轻轻呼出一口气,竟然觉得心境清澈不少,连之前受损的本源也恢复了晶莹。
真是的……景瑜笑了笑。
清幽谷是最接近天道的地方,天道这是看他情劫渡不成了,在安慰他吗。
小狗崽最终不舍地舔了舔景瑜的指尖,一步三回头地走进了清幽谷深处。
而景瑜加快了步伐,冲向清幽谷的外层。
陆北津与萧隋果然打了起来。
在清幽谷的加持下,加上陆北津要分出心神控制魔气,萧隋竟然与陆北津打得有来有回。
景瑜微微惊讶,闪身上前,挡在两人中间。
他望向萧隋:“你……”
萧隋朝他淡淡颔首,而后轻呵一声,挑衅地看了陆北津一眼,而后闪身离去。
陆北津微微皱眉,正要去追,景瑜却挡在了他的面前。
萧隋能用清幽谷的力量,应当是与精灵们达成了什么协议。陆北津的感官果然敏锐,萧隋与清幽谷关系密切。但这只会让景瑜更加将他划入自己人的范畴。
陆北津有话要问清萧隋,但终究没有对景瑜动手,只是面色奇怪道:“你是想救了所有和我不合的人?”
少年听了他这挑衅的一句话,也不生气,只轻轻笑道:“我曾经也是清幽谷的人,师尊有什么想知道的,我也可以给你解答。”
陆北津死死盯着他,重复少年方才的话:“你也是清幽谷的人。”
“是。只是清幽谷之中曾经有不少神道修士,只是都住在内层,少有能出来的。师尊进过清幽谷,见到的不知道是谁。如果你是对他念念不忘的话,”景瑜轻轻垂眸,“可惜了,在魔修的一次进攻之下,清幽谷中的其他人,尽数被封印在清幽谷之中。你想见他,恐怕要等到很久以后了。”
当景瑜亲口承认,他是来自清幽谷时,陆北津便已经确认了他的身份。
然而景瑜显然不愿意承认。
至于那些清幽谷中的神道修士,应当只是一个利用他的借口。
陆北津一向厌恶欺骗与利用,但这一次意外地没有产生太多反感,甚至顺着景瑜的梯子往下:“需要我做什么?”
“你最好是忘了清幽谷中的一切。知道的越多,他们便越危险。”景瑜笑了笑,“不过我想,你应当不愿意。以师尊如今的修为,清幽谷的禁制也奈何不了你。但还请你不要将清幽谷中的一切告知其他人……”他顿了顿:“特别是君卿。我想,你应当不会因为认错了人,就放弃复活君卿。”
陆北津惊讶于他对自己的了解:“这件事我已经做了百年,自然不会轻易放弃。”
景瑜只是笑:“那就祝师尊……早日得偿所愿了。不过我还有两个不情之请。请师尊不要再打我心头血的主意。就当是我自私,不想为你复活君卿出一份力吧。”
见过景瑜与灵境的联系,陆北津自然不可能以殃害无辜生灵的法子,去复活君卿。他问:“另一个呢?”
景瑜轻轻垂眸:“我想请师尊借我一点修为。我需要出去,和容积羽算算总账。”
陆北津看了他许久,最终沉声道:“好。”
借修为的方法,依旧是双修。
陆北津这次罕见地没有碰他,只是通过识海,将自己的一部分修为分享给他。
两人识海刚刚相贴,陆北津便发现,景瑜与他的联系断了。景瑜应当是去了清幽谷内部一趟,将炉鼎印彻底抹除。
陆北津有些失落,但终究没有心狠手辣到提出再在景瑜背上刺一个印迹。
景瑜的识海之中,比从前都要死气沉沉,陆北津灌了许多修为,却都像是沉入了死海。
陆北津轻轻抬眸,望向少年:“景瑜。”
景瑜被他的神识裹挟得喘不过气来,勉强分出一丝新生回应:“怎么了?”
“笑一笑……”陆北津沉默了一会儿,才继续道,“好吗?你最喜欢笑了。”
从前连面上带着笑时,陆北津也觉得景瑜离他遥远。
此时景瑜连一个真心的笑也不愿意给他。
景瑜眸中带着迷茫,不理解这和传渡修为有什么关联。
陆北津像是被人用重锤狠狠敲了一下,面色发白,勉强维持着声音的平静:“就当我没说。”
景瑜觉得他奇怪,而且无理取闹。
但好在,很快他就可以和陆北津分开了。
等出去与容积羽算了账。再杀了君婉,解决了邪神的事。再然后……就可以还清陆北津的教养恩情,独自离开修真界了。
好期待。
真的好期待啊。
*
作者有话要说:
我被困在发不出文的循环里了……救命……
第34章 了然(七)
景瑜的识海被陆北津搅得很难受, 一点也笑不出来,搞不懂这人在发什么疯。
修为渐渐增长,景瑜眼中的世界大有不同。清幽谷中的一草一木都变得更加灵气盎然, 精灵们也显出了真正的形貌。怪不得仙道修士都想得道长生, 这种世界确实美妙。
只是不知道陆北津给他渡了多少修为,景瑜竟然隐隐约约感觉到陆北津的识海有些空虚。
少年伸手将陆北津按在草地上,在他周身几处大穴之上一一点过。
灵力空虚,金丹黯淡, 元婴岌岌可危……景瑜轻叹了一声:“你倒也真是舍得。”
少年殷红的唇抿了抿, 陆北津被按倒在地,看不清他的神情。他伸出手去抚摸景瑜的脸颊,却被人轻易躲开。
少年起身,竟是要直接离去。
陆北津垂眸想要追上, 方才被景瑜点过的几处穴道却骤然泛起阵阵麻痹,将他紧紧锁在了原地。
景瑜轻声道:“我去问萧隋些事情, 你灵力空虚,体内魔气说不定会反扑, 先在此养养吧。”
陆北津显然对他的行事极其不赞同, 努力想要冲破穴道,同他一起去:“那人不知底细, 我不能放任你一人……”
已经走出几步的少年,骤然停在了原地。过了一会儿, 他回过神来, 手下却将陆北津的几处穴道再次封死。
陆北津从未想过景瑜有胆子向他出手, 三番两次不设防, 被景瑜得手。他咬着牙, 紧紧盯着景瑜, 目光如炬,像是要将景瑜的身上盯出几个洞来。
景瑜方才无论如何也不乐意笑,此时却抿起唇角:“别这么不甘心,仙道的师尊。我们神道的事情,倒也用不着你来多管闲事。”
仙道的师尊。
这话中能蕴含的意义可太多了。
他是不是在神道还有一位好师尊?
他与神道的师尊,也是和自己这般相处吗?
恶念在陆北津心中交杂,但他终究被景瑜的言语刺痛,浑身失了反抗的力气,颓然坐在地上,目送着景瑜的身影从眼前离去。
魔气在经脉之中翻滚,像一把悬在丹田上空的剑。
陆北津深恨魔修,绝不愿在魔气面前低头,此时却隐隐有些压抑不住逃避的冲动。
这些魔气催生了他体内的心魔。
他这一生算不上坦荡,但道心坚定极少有人能及。就算生了心魔,陆北津也并不会害怕。只是他接二连三地心神受震,先是回忆起清幽谷中的少年与君卿并非同一人,而后又得知景瑜才是那个少年……再坚固的道心,也在源源不断的轰击中,被强行撬开了一条裂痕,回忆蜂拥而至。
他好似又回到了无极宗,面对着红着眼眶问他为什么最近不理他的君卿,轻轻开口:“我并非故意不理你,只是这些时日,你似乎有所改变。我需要时间去适应。”或是决定离开。
“君卿”却狞笑着,冷酷地告诉他:“陆北津,以你的愚蠢,你永远都摆脱不了我。”
他被心魔魇住了。陆北津轻轻呼出一口气,告诫自己,要忍耐。只要忍住了,心魔便不能奈他如何。这里发生的一切全都是虚假的,他一个字都不能信。
可杂乱的思绪,像是一碗沸水,硬生生灌入了陆北津的识海。
陆北津当年出了清幽谷才遇见君卿,记忆混乱的他将君卿当成了自己的救命恩人,却因此辜负了景瑜。
景瑜从清幽谷之中追了过来,却被他那样对待,心底会有多少痛苦?每一次他对景瑜不假辞色的时候,少年总是会很伤心。陆北津曾经不解,他心中想着魔修,想着君卿,却没有顾及过景瑜的感受。
他了解景瑜的敏锐,也知道如何中伤景瑜。他刻意让景瑜不顺心,以为那样是对他的惩罚。他从未想过,会有一日,这些惩罚会化作一道道心魔,在他的道心之上刻下道道深可见骨的伤痕。
面前人的形貌逐渐变了,变回了陆北津记忆深处,那个温暖的少年。
唇红齿白的少年,唇角总是挂着浅浅的笑容,却好像总与人世间隔着一层薄薄的水镜,永远也无法触及。
但陆北津又分明记得,少年在他身下,眼角泛着泪光,带着哭腔求他不要再继续。
他一次也没有听过。
他每每顺遂自己的心意,对景瑜施以恐怖的暴行。他坚信景瑜可以忍受这些,他最了解景瑜……他却从来没有想过,少年对他这些无端的忍耐,是从何而来。
“我曾经喜欢过你的。”“景瑜”轻轻勾唇,像是有些难为情,“但是你好像不喜欢我,那我还是成全你们吧。”
陆北津有些愣怔:“我们……”
“你心里明明是他,为什么还要来招惹我呢?”少年的眼角渐渐滑下两行血泪,“在你心里,我就这么贱,只配当君卿的一个替代品吗?”
“在我心中,你与他从来不同……”陆北津辩解的底气终于落了下去,而少年显然对这无力的解释无动于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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