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小斐一怔。
小时候季然是帮过他,那个时候他总是受其他当地的小孩欺负,别说打不过,甚至不敢还手,是季然拦在他面前帮他挡着。季然还还手了,把对方特别高大壮的一个小孩打得鼻青脸肿,当然,季然自己也伤痕累累。后来,还是季然把他背回去的。说是背,季然的力气又不够,把他搭在背上一路拖着走的。
这件事情,季然从来没有提过,无论是重生前还是重生后,郭小斐从来没有听季然提起过。就算是以往请他帮忙解决家里的事情,也从来没提起过。季然根本就不是一个挟恩望报的人,所以此时此刻说话的声音都有点发颤,很显然是非常难为情。
郭小斐说不好这一瞬是为了什么,突然就觉得心中一颤,眼也有点酸:“怎么回事?你不过来?你再等点时间,你跟你妈妈的签证下来之后,我马上接你们过来,我们不是说好了吗?还是你爸爸的意外?虽然很突然,但是不算坏事。季然,你和你妈妈过来之后,一切都好了,以后没人再欺负你俩,我也不会欺负你。等咱俩再大一点,就去结婚,以后——季然?你还在听吗?”
季然沉默了一会儿,说:“小斐,那不是意外。”
郭小斐又一愣,几乎是悬着心在口是心非地问:“你妈做的?”
他当然知道不是,猜也猜出来了。
季然用沉默代替了否认,同时也用沉默代替了正确答案。
郭小斐扯松了领带,起身走到落地窗前看外头的世界,外头是花花世界,高楼大厦,车水马龙,是世界金融中心,数不清的聪明人都集聚在这里,每一秒钟都可能会突然产生新的富翁,也在每一秒钟都可能突然有人从亿万家产跌到分文没有。
“季然,我们什么都商量好了,都打点好了,你能告诉我,为什么你突然要这样做吗?”郭小斐就是很不能理解,“那么久,那么久你都忍过来了,熬过来了,还有半年不到,你就能回来了,学校我都给你安排好了,我们继续一起念书。以后我会成为金字塔尖的人,你也是一样。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能告诉我吗,季然?”
季然仍然在沉默。
郭小斐的声音也有些因为激动而颤抖起来:“季然,你冷静一点,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知道,还有不久,所有的手续都能办好了,你就能过来了,你知道吗?就算你爸爸因为‘意外’出了事,”他把那个词咬得格外重,“季然,除了那个‘意外’之外,再不会有其他意外了,你不这么觉得吗?”
“小斐,”季然终于又说话了,他说,“我才知道,杀人的感觉特别恐怖。”
“恐怖个屁!”郭小斐继续扯松着领带,端起杯子想喝,想起已经凉了,就又放了下去,咖啡溅出来,落到了文件上,留下几道印子。
“杀人恐怖吗?天天都有人杀人,多得是杀人不见血,那不算杀吗?那也是杀,但是那又怎么样?有人抓他们吗?没有。他们被供着,走哪儿都有人鞠躬哈腰。你知道一个人赚一笔钱,背后会有多少赔钱的、倾家荡产、妻离子散、活不下去,被逼得自杀的吗?”
郭小斐叹了声气,“季然,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地方只有那么多,有人活着,就有人要死,有人要活得好,就不能让别人活。弱肉强食,物竞天择,活不下去的人,要怪就只能怪自己没本事。你别这么善良,也别这么傻。”
季然抓着手机,第一次觉得,自己再怎么努力,也无法成为郭小斐。又或者,一旦错过很多的时机,就来不及了,什么都来不及了。
郭小斐挂了手机,差一点就想把手机给砸了,但还是没这么做。他迅速地冷静下来,按键对门外的助理说:“我马上要回一趟国,给我安排。”
助理立刻回答:“是。那您下午的董事会不参加了是吗?”
郭小斐沉默了几秒,说:“算了。先别安排。”
“是。”
他又拿起手机打给季然,可是那边再也没接了。
第89章
季然洗了个澡,换了一身干净得体的衣服,吹干了头发,把家里的卫生做了一下,就拎着垃圾出门了。
刚出门没多远,就撞上了蹲在巷子门口抽着烟思考人生的陈霭。
陈霭见他来了,赶紧站起来打招呼:“干吗去呀?”
季然冷淡地看他一眼。
陈霭尴尬地解释:“之前我……你知道我脑子就这样,就一丢丢大,你别跟我计较啊。”
季然反问:“我应该计较你不愿意跟我上床吗?”
陈霭干笑:“你别老是说这种话——不是,我不是别的意思,就是,我知道你现在难过,人吧,一难过,就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说什么,我爷爷死的时候——喂!季然!”
季然饶过他,继续朝前走。
陈霭跟在他身后问:“你去医院啊?那我陪你去啊,要不买点水果?垃圾给我,我去扔了。”
陈霭把他拎着的垃圾袋抢走了,飞快地奔跑去扔进垃圾站,又飞快地跑回来继续跟着走。
走了不久,陈霭就发现不对劲了:“你——哎,等等,你干吗去?又打电话找你了啊?怎么他们一天到晚这么多要问的?不是问了好些天了吗,还要问什么?”
陈霭跟着季然一路进了警察局,还想多问几句,却见迎面而来的警察指了指墙上的标语,只好降低声音小声哔哔:“不是,他们还要问你什么啊?破案的事又跟你没关系了,怎么天天戳人伤疤呢?等会儿你别讲话,我来跟他们理论一下,这道理不是这样的啊,你这也难过呢,天天还找你——”
季然猛地停住了脚,看他一眼,他就不说话了,表情却还是愤愤不平。
有警察认出了季然,过来打招呼:“季然?怎么了?有事吗?哎,坐着说吧,我给你们倒杯水,坐。”
季然没有坐,而是朝他说:“我是来自首的。”
整个房间里的人都是震惊的。
陈霭是惊得最久的,直到警察要领着季然进去详谈,他才反应过来,急忙拦着就把季然往自己身后边挡:“不是,他瞎说的,他最近没睡好,脑子糊涂了,你们别当真啊,谁当真谁他妈傻啊!”
“陈霭,你别捣乱。”前一年调到这里来的小赵赶紧扯陈霭,“不关你的事,旁边儿站着去。”
陈霭跟他拉拉扯扯:“我操,你别拽我,不是,很显然吧,季然他架都没打过,他、他有点神经病了,脑子不太清楚,最近他家的事你们也知道,受刺激受大了!这不他妈还在住院——”
“那也得问完了再下结论!陈霭,边儿去!”小赵叱呵他。
“我他妈不——”
“陈霭。”季然看向他,“你闭嘴,要么滚,要么站一边去。”
陈霭不服气地瞪着眼看他,整个人也彻底来脾气了,鲜见的敢顶嘴:“你才闭嘴,你神经病啊!昨晚上发一晚上疯还不够,今早上发一早上疯也不够,那你他妈要发疯继续对着我发啊!跑这儿来发什么神经,我他妈告你妨碍公务啊!”
小赵:“……”
轮得到你来告吗?!你电视看多了吧?!
小赵也顾不上别的了,架着骂骂咧咧的陈霭就往外头拖。
季然跟着警察进了里屋,一五一十把犯案过程都说了。
“是我杀的。”
“凶器被我扔到河里面了,你们可以去捞,不过上面没有指纹,我戴了手套。”
“手套和衣服被我剪碎了,烧了。”
“我也不知道还有什么证据,我能想到的都处理了,需要你们照着这个方向去找。”
“没有帮手。”
“都是我一个人做的,计划是我想的,也是我实施的。”
“因为他长期殴打我妈妈和我。”
“有第三者。”
“他不肯离婚,想逼着我妈妈放弃房子和其他所有财物。”
“我已经忍了很久,忍不下去了。”
“我报过很多地方,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不管,管不了。”
“我本来是打算走的,签证在准备了。”
警察问他:“那为什么又想来自首?”
季然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地抬着头,看着警察的眼睛,面无表情地说:“因为我犯了法。”
做记录的是个很年轻的女孩儿,频频在看季然,没忍住吸了吸鼻子。其他人看了她一眼,想了想,没说她。
她擦了擦眼睛,等问完了,把记录交给季然签字。
季然签完,看了她一眼,搁下笔,从裤兜里掏出叠得整整齐齐的干净手帕递给她,露出了进来之后的第一个表情,是一个笑容。
女孩儿没忍住,哽咽着问他:“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季然的笑意渐渐地淡了,略微低了低头,轻声说:“一念之差。”
然后,他朝她稍稍地欠身示意。
女孩儿并不认识他,但一时间就是哭得停不下来,大概是因为刚上岗,还没来得及习惯。也大概是因为,她有一个幸福的家庭。
季然站直了,转过身去,再度微微地仰起下巴,朝审问的警察伸出了并在一起的手。
在这一瞬间,他终于感到了安宁,甚至有了睡意。
他昨晚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个人对他说,他的手是用来写字和弹琴的。
那个人还说,他是会发光的。
如果他一直躲在黑暗里面,就没有办法发光了。
“那怎么办啊?”陈霭急切地问。
陆阔冷冷地说:“我能怎么办?劫狱好不,霭哥?”
唐越悄悄地拧他一把:“什么时候,说这种话。”生怕陈霭当真,赶紧劝,“陈霭,你别听陆阔胡说八道,他也很着急这事,所以——”
陈霭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问:“陆阔,你说真劫——”
陆阔猛地把烟盒砸他身上,骂他:“你有病就去劫,陈霭你他妈是不是真的脑子有坑?!”
唐越使劲儿拦着:“你先别讲话,陆阔,我来说。”
“你说没用,谁说都没用,就季然说话有用,其他人都是个屁!我跟他这么多年的感情,拿椅子砸我!”陆阔也要炸了,指着陈霭骂,“你有种再砸,我看不出你真有这出息,搁局子里你就敢动手,你还要弄死人是吧?你他妈先把我弄死!”
陆阔还是接到小赵的电话匆匆赶去的,结果也没拦得住,陈霭死活要闹,最后是被捆回来的。就这还是欠了小赵天大的人情,要不是小赵压得紧,没让陈霭真在那儿闹出什么事来,现在就得去拘留所里看人了。
现在还被五花大绑着的陈霭扭动了一下,小声嚷嚷:“那你先给我松开。”
“松你妹!”
唐越忙把陆阔推一边去,朝陈霭说:“你先冷静下来,你要真闹事了,肯定会被拘留,季然他妈怎么办?不管他妈妈,季然怎么办?”
陈霭听他这么说,冷静了一点点,悻悻然看陆阔一眼,又看回唐越身上:“那怎么办?”
唐越耐心地说:“之前我问了一下赵哥,他说案子进流程了,没意外的话,要不了多久,应该就会准备排期,是要上法庭的。在那之前,我不确定能不能保释季然,还得再细问一下。你跟陆阔一直在吵,我不放心把你俩单独搁着。所以你冷静下来,大家才都能腾出手处理事情,你明白了吗?”
陈霭低着头,半晌才道:“肯定不是他干的,他最近受刺激大了,谁亲爸出意外都受刺激啊。”
唐越虽然不太清楚前因后果,但听个边边角角也不信陈霭这自欺欺人的讲法,只好委婉地说:“这些我们没办法确定。但不管怎么样,你不能乱,否则罪加一等你明白吗?就不是在帮忙了,而是在给季然添乱。”
陈霭半天才点点头。
唐越见他态度软化下来,继续劝:“你那抢人的想法千万别再有了,这不是演戏,也不是平时你跟人打个架,直接一枪把你打死了,季然还得多背条罪。”
陈霭小声嘀咕:“我就随便说说……”
“随便说也不能说。”
陈霭看他一眼,又耷拉下脑袋:“唐越,帮我点根烟。”
陆阔瞅着机会又骂:“点你妈!”
陈霭就没说话了。
唐越本来想说点什么,但扭头一看陆阔的动作,就没说话了,起身去厨房里假忙活,给他俩留点单独空间。
陆阔骂完那句,还是从地上捡起了烟盒,塞了根烟去陈霭嘴里,点燃了,看着陈霭吸了一口,又拿走。
陈霭抬头看他,有点儿期期艾艾地问:“你伤没事吧?”
陆阔翻了个白眼给陈霭看:“你瞎啊?看不见有事没事?”
陈霭心想这下是糟了,犯忌讳了,打人打脸了,尤其是打这个自恋狂的脸,要以后留了疤,估计这一章是掀不过去了。
“我那一下子情绪激动……”
陆阔被他气得都要气不出来了:“陈霭,我跟你说过一万遍,你不要做事这么冲动,你这样很容易出事。做一件事情之前,你先掂量清楚行不行?脑子长了就要用,不是给你摆着当装饰的。”
陈霭就不说话了。
陆阔弹了弹烟灰,又给他抽了一口:“你妈那里我去说了,说你在我这玩几天,不回去。”
“哦。”
“季然他妈那里,唐越也请了人照看着。出了这事儿,也怕她想不开。”
陈霭点点头。
“季然这事,我们也会请律师帮忙打官司。”陆阔平缓了语气,说,“唐越大概地打听过,季然这事退一万步说是真的,不至于到枪毙,是可以争取一下的,他刚成年,又有家暴的事搁那里,不是完全没得求情。说不定能少判几年。”
61/84 首页 上一页 59 60 61 62 63 6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