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风不理他,一下把鱼饼塞进嘴里,又吸溜了一大口鱼片粥,鼓着腮帮子大嚼特嚼。
白藏见状也没再解释,一边喝酒一边盯着席风看,好像他是什么开胃下酒菜似的。
等席风吃好了,白藏把小二叫过来结账。
“这位爷,一共四十二苏子。”
苏子?那是什么?席风好奇地看向白藏。
白藏从袖中拿出荷包,数了五枚钱币递给小二:“不用找了。”
小二高兴地接了:“多谢这位爷!”
见席风好奇,白藏又取了几枚拿给他看。
“画境中通用的钱币,名叫苏子。我刚才给的是银苏子,一枚银苏子等于十苏子,一枚金苏子等于一百苏子。”
苏子是椭圆形的,一面刻了一枝芍药,另一面写着“蜃梦城制”。
席风便问:“蜃梦城是什么地方?”
白藏不屑一笑:“妖魔鬼怪魑魅魍魉聚集之地,反正不是什么好地方。”
席风总觉得他这话里带着些咬牙切齿的意味,但再去细究时,白藏就又是一副云淡风轻的表情了。
看过苏子后,两人起身离开了醉玉楼。
醉玉楼门口的石狮子边上,半躺着个老乞丐,一大把灰白的胡子糊在脸上,看不清长相,只觉邋遢得很。
“二位爷,行行好吧。”他颠了颠手里的破碗,里头的几枚苏子碰撞碗底,发出清脆响声。
席风没钱,扭头看白藏。
白藏干脆直接把荷包给了他,揶揄道:“小将军真是菩萨心肠。”
“但凡能有别的办法,谁愿意出来乞讨呢。”席风笑笑,从白藏的荷包里拿了两枚银苏子,“算我欠你的,出去了还你。”
白藏也笑了:“我可不要人间那臭钱,你得给我别的好东西。”
席风过去把银苏子给了老乞丐,回来才问:“那你想要什么?”
“嗯……”白藏抱着胳膊倚在另一尊石狮子上,唇角逐渐勾起,“这时候我是不是应该说,要你以身相许啊?”
席风一愣,也学他不正经起来:“行啊。”
“反正我光棍一条,家徒四壁,只要你不怕我把你吃穷,我倒是没有意见。”
他们说说笑笑往前走着,没走多远,就被那老乞丐追了上来。
“怎么了老伯?”
“公子,老夫见你面善,想拜托你一件事。”
席风心里一咯噔,莫非是要发布任务了?
“老伯请讲。”
老乞丐便继续道:“老夫有一不孝女,偷着同一个野小子私定了终身。我本来是不答应的,不过这小子也算争气,愣是自己闯出了一条路,生意越做越大,买了大宅子,聘礼堆得满院子都放不开。”
能听得出,老乞丐对这位女婿还是很满意的。
“可我女儿还没过门呢,就被人害死了。可怜老夫一把年纪,从没做过亏心事,却落了个家破人亡的下场。”老乞丐重重叹气。
席风和白藏对视一眼,难不成他女儿就是唐锦?
“这个,是定亲的时候,那小子给小女的信物。”老乞丐从怀里拿出一个木匣子,“能不能劳烦公子,替老夫将它送到镇上卫府去。顺便跟那卫老板说一声,是小女没这个福分,叫他别等啦,还是另寻好姑娘吧。”
席风接过木匣:“冒昧问一句,您女儿的名字是?”
“哦,对对,您瞧我这破记性。小女叫唐锦。”
果然。
席风点点头:“老伯您放心,东西和话,我一定都带到。”
老乞丐得了他承诺,千恩万谢地走了。
席风转头问白藏:“怎么办?”
“我先看看这个。”白藏拿过那个木匣,打开一看,是一支金镶玉的步摇。
“还记得那歌谣吗?”
席风自然记得,那歌谣本就诡异,被洛无欢唱出来,连他屋子里的灯都熄了。
新郎到,新娘笑
凤裙红妆,金玉步摇
梧桐树上鬼儿吊
“你是说……这就是歌谣里的金玉步摇?”
白藏点头,指指席风:“新郎。”
又指自己:“新娘。”
“还有我那套新娘婚服上,绣的正是丹凤朝阳。”
席风拿起步摇,接道:“金玉步摇也有了。所以破境的线索,是那首歌谣?”
“有可能。”白藏撇撇嘴,一脸嫌弃,“我怕是还得再扮一次新娘。”
作者有话要说:
不吃饭得永生!
4、梦鲤镇(四)
白藏倒不是对女装多厌恶排斥,就是有些别扭罢了。席风识相地没提这茬:“我们去唐家看看?”
“好。”
初入画境时,席风迎亲,已经来过唐家一次。这个唐家并未像老乞丐所说的那样家破人亡,虽然宅子与卫息府邸的三进三出碧瓦朱檐没得比,但小院依湖而立错落有致,也是赏心悦目。
而且唐家也是有亲人的,倒并非那位老伯,乃是唐锦的亲哥嫂,唐铎和李芸珠。
到了地方,席风上前去敲门,但许久都没人应。
“你让开。”白藏扯着袖子把他拽到一边,另一手轻轻一挥,紧闭的院门便吱呀一声打开了。
席风一愣:“这合适吗?”
白藏睨他一眼,抬脚便往里走。
席风转念一想,横竖都是幻境,做不得真,赶紧跟上了白藏。
小院里还铺着红毯,迎亲时撒的花瓣红纸无人打扫,沾了一夜的露水,血污似的泥泞不堪。一旁红梅却开得热闹俏丽,白藏被吸引了目光,便驻足欣赏片刻。
就在这短暂停留里,席风先他一步推开了东厢房的门。
“小心!”
门开一瞬,数十粒暗器金星子齐齐射向席风。
席风闪身躲开的同时,白藏也倏忽而至他身前,浩瀚的灵力汹涌荡开,瞬间将所有的金星子都震成齑粉。
“倒霉鬼!”白藏没好气道,“没受伤吧?”
“没有。”席风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太轻率了。”
“知道就好。你还是跟紧我吧,免得再闯祸。”
白藏捋一把鬓发,迤迤然走进东厢房,席风紧随其后。
他们足尖落地瞬间,眼前景象骤变,屋舍消失,参天巨树拔地而起,草木葱葱郁郁,一望无际。
席风站在原地,瞠目结舌。
“七星六合阵。”白藏扶额,“这小鲤鱼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
很明显白藏也着了锦鲤妖的道。席风想起刚才的事,没忍住,噗嗤就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白藏瞪他。
席风急忙正色道:“没什么,只是觉得两个倒霉鬼一起,也挺好的。”
“肯定是你把衰气过给我了。”白藏翻起白眼。
七星六合阵,将北斗七星按照一定角度嵌入六合阵中,以摇光作为阵眼,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和开阳与六合相合,化为六门,六门相异,且只有一门是生门。
若想破阵,须得先找到阵眼所在,再推出六门位置,最后才能从中确定生门。
锦鲤妖这阵以山石树木为布,范围极大,失之毫厘则差之千里,白藏也不得不谨慎起来。
“你就在这里等我,哪里也别去。”白藏嘱咐道。
席风:“哦,好。”
结果白藏走出去几步,又折回来了:“算了,你这倒霉鬼,我不放心。”
推算了一下方位后,白藏带着席风向东南走去。
席风知道阵法这东西大意不得,也不想再给白藏添麻烦,一直紧紧地跟着他的脚步,旁的东西碰都不碰一下。
他们在灌木间走了很久,才有条小路显露出来。并行的还有一条小溪,水质清冽,潺潺不息。再往前行,水道逐渐开阔,最终汇入一汪大湖之中。
“连理湖。”席风惊讶道,“这里竟然是梦鲤镇。”
白藏示意他别出声,又抬手指指湖对岸。
接天莲叶之中,躺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
他穿着短一大截的旧上衣和破裤子,纤细的双腿浸在水里,上半身躺在岸上,裸露的皮肤在阳光下笼着一层耀眼的白光。
白藏和席风从灌木多的一侧,悄悄绕了过去。
少年并没有发现他们,而是惬意地看着一尾金红锦鲤绕着他游来游去。
“你要是能离开水就好了,我就可以带你去看更好玩的东西。人间有很多好吃的,点心,甜的咸的都有,晚上还有花灯,小孩子玩的焰火棒……夜里在桥底下躺着,风轻轻一吹,荷叶哗啦啦地响,底下的小虫儿小青蛙也跟着叫,有趣极了。”
少年把脑后垫着的胳膊也垂到水里,小锦鲤立刻游过来,亲昵地挨着他的手心吐泡泡。
“不如你就叫阿离吧,愿你早日离开这里,好去人间看看。”少年用指尖碰碰小锦鲤的头,笑道。
阿离……原来这只小锦鲤就是阿离,那这里便是阿离的记忆了吧。
少年又用手逗了小锦鲤一会儿,后来干脆把衣服都脱了,就在湖边的水里洗起澡来。
阿离一开始吓了一跳,甩着漂亮的尾巴游远了些,但没过一会儿就又回来了,在水中缠着洗澡的少年。
少年似是被小锦鲤弄痒痒了,一直笑个不停:“阿离,别闹。”
“你是在心疼我吗?”他双手拢起,把阿离捧出水面,用鼻尖挨了一下小锦鲤的嘴巴,“没关系的,不疼,我早都忘了。”
席风这才注意到,少年身上有很多疤,有些是利器伤的,有些是烫的,大小深浅各不相同,却无一例外的触目惊心。
少年很快把小锦鲤放回了水里,转过身去专心洗澡。
白藏忽然开口:“他是天魔。”
“什么?”
白藏示意席风看少年后腰上的印记:“新月环,天魔血脉独有的印记。不过他这个印记颜色浅淡,可能是混血。”
席风看向少年的眼神立刻变了。
沧浪云海满门皆死于天魔之手,席风这辈子都不可能忘记……但却无法把强大恐怖的天魔,同湖边这个骨瘦如柴伤痕累累的少年,联系在一起。
少年洗完澡后,又坐在岸边和小鲤鱼说了一会儿话。阿离这时候应该是已经有了灵智的,只是还不能化形。
临走前,少年把手伸进水里,点点阿离:“我要走了,你也回去吧。”
阿离不舍地用尾巴缠着他的手,又用头拱了个莲蓬过来给他。
“谢谢阿离。”少年把莲蓬收好,起身离开了。
席风和白藏又等了等,湖边都再无动静。过去查探时,小锦鲤也早不见踪迹。
席风忍不住问道:“白公子,修仙者历来以斩妖除魔为己任,可那妖魔……就都是坏的吗?”
白藏笑笑,反问他:“那你觉得,人,就都是好的吗?”
当然不。席风沉默了。
那么……或许刚才的少年并不算坏。他是混血,可能不被天魔一族承认,所以才流落人间,小小年纪遍体鳞伤。可即使这样,他仍觉得人间美好,想带小锦鲤去看看。
这样内心强大而温柔的少年,就算是天魔,又怎么会作恶呢。
席风想到这里,便释然了,抬起头,白藏执一枝莲蓬,笑嘻嘻递过来:“送你。”
“谢谢。”席风也展颜一笑。
白藏嫌晒,又摘了一片荷叶顶在头上遮阳:“这里不是生门,我们再去下一个看看吧。”
席风紧跟白藏的脚步,周边景色几经变换,最后成了一片素裹银妆。
连理湖仍然是连理湖,但那些丛生灌木,参天巨树皆不见踪影,换作了屋舍俨然。湖上水榭亭台,顽童嬉戏,也已不复往日安静。
少年似乎长高了一些,但仍穿着不合尺寸的单薄衣裳,坐在湖边,看着这冰雪。湖面上结了厚厚一层冰,小锦鲤焦急地在下头游来游去,却没办法触碰到他。
少年也没有帮她一把的意思,而是望着水榭里玩耍的小孩们:“阿离,我真羡慕他们。”
“我也好想有一个家,普普通通的就好。受了委屈可以找娘哭,犯了错误也会被爹骂,一年四季有衣裳穿,一日三餐有热饭吃,就足够了。”
隔着冰,阿离听得并不真切,但少年的悲伤难过,却是实实在在传到她心底里了。
她想保护他,她想给他一个家。
很久之后,少年才低头看她:“阿离,我在人间流浪了太久,有点累了。”
阿离在水下不停地转圈圈,恨不能立刻冲破冰面,化成人形,将她的少年紧紧抱住,告诉他,你还有我。
可此时的阿离,终究是太弱小了。
少年的一颗眼泪落在冰面上,没能将冰消融些许,反倒冻在了上面。
风雪渐渐紧了,水榭里的孩童都被爹娘唤着回家去了。天地之大,连理湖畔,又只剩一个少年。
他一动不动,像是感受不到透骨寒冷。雪花落了少年满身,终是与天地归为一色。
“我比他幸运。”席风突然道。
席风也曾无家可归流落街头,但他幸运地遇到秦统领,神机府便成了第二个家。虽然边关的日子也很苦,虽然他也伤过痛过,但心里总是知道,这世上还有个地方,还有些人,是爱着他,等着他的。
白藏把荷叶往席风头上一扣,替他挡了些雪,“那你恨吗?”
席风在荷叶底下看着他。
“天魔。”没想到白藏早已猜到了席风的身世,“沧浪云海掌门席沐泽,就是你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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