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烬捧着杯盏,愣住了。
那人绕到前面, 很自然地坐在他腿上, 要伸胳膊搂他脖子, 抬臂时胳膊的伤微痛, 他一怔, 方清醒, 眼中覆上了无措,低着头站起来。
炎烬把杯盏放下:“你想吃什么?”
“我……我没有,我不吃东西。”眼前人侧退了几步,揉揉头四处看看, 跑到那吊床旁去叠被子。
叠到一半想起来:“这薄毯哪儿来的?”
“兔子给你盖的。”炎烬没好气道,显而易见的,竟还要问。
叶容雪好奇看那只兔子,疑惑盯了一会儿,将其抱起来,重重亲了一口:“谢谢你,小兔子。”
炎烬:“……”
他甩甩袖子,去做饭了。
晚上煮了粥,配上一些清淡小菜,放到亭子里,看那人只坐在院中不敢过来,他摸一摸亭边蹦跳的小猫,小猫跃出去,到叶容雪身边,咬着他的衣摆将他往亭里拉。
叶容雪被迫跟着它走,来到亭里,炎烬把筷子递给他,他犹疑了一下,老老实实接了。
吃过饭,叶容雪低声道:“要不我晚上就睡那吊床上吧。”
炎烬抬眼看他:“这么早就睡,不是种了彩绸么,你不看看能长出什么?”
“对啊。”他差点忘了,走到田边,“惊喜惊吓各一半,但总应该往好的想啊。”
月朗星稀,但听山中流水潺潺,两人坐在桌边,炎烬做了一壶奶茶,往对面推了推。
他又舀了青梅酒,放在自己面前,那桌子当中摆了各色糕点,但现在都在盖着。
两人看那小芽冒出来,一点一点绽开叶子,飘飘悠悠化成一团烟,慢慢在这四野空寂的夜色中平平铺展,薄雾一般竖在田地上方。
当中有流光点点,汇聚在一起。
炎烬:“……这怎么那么像电影院的幕布啊?”
正说着,那流光当真幻化成了各种影像,山水人形,秀丽山河,若走马观花,时空流转,影像自动。
“还真是电影?”他往桌上瞥瞥,那应该做点爆米花才是。
叶容雪好奇:“什么是电影?”
“嗯……就是会动的画册。”
“会动的画册?”对方想了一想,“就是岳爹之前看的那画册,可以动?”
炎烬感慨自己幸好没喝水,不然又得喷出来:“那个不可以看。”
那薄雾上一番山水风景放过之后,又有无数仙人携朝霞霓虹,踏剑而来。
叶容雪眼看着他们从幕布这一头飞到那一头,身后青山葳蕤随之往后退,踏剑之人始终没有飞到薄雾围成的框架之外。
他问:“这是不是就像是乾坤镜一类,用以窥探他人的?”
仙门有术法也可以产生影像,多是用乾坤镜等此类观物法器辅助,能探得想看之人行踪,像是监控一样,也有些灵器可以展现出陈年旧事,只要这个灵器在场,或可记录当时情景,类似于录像机。
炎烬道:“那一类法器看到的是真正发生的,这电影里面却几乎都是假的。”
“所以这些人是假的?”
“人不是假的,但他们所表现的事物和关系都是假的,俗称表演。”他解释着,说话这会儿功夫,那些踏剑仙人们已着了地。
他想这电影还算有心,放的是跟此间背景差不多的,这样清……这样这位仙尊也不至于看不懂。
他往旁边看看,果见这仙尊面上满是新奇,看得津津有味。
但炎烬觉得有些无趣,起身活动活动筋骨。
而这般一抬手,那画面忽而停了,在幕布下方出现两个箭头,分别朝向左右方向。
“莫非可以换台?”他试探着点了一点往左边的箭头。
幕布那画风一转,出现一片青草地。
“早说啊。”原来不是电影,是电视。
青草地上几只羊在奔跑。
炎烬又点那箭头。
画面上看有人在森林砍树。
他再按,有猫在捉老鼠。
继续按,有一条藤上挂着葫芦。
还按,有猫和兔子举着剑。
炎烬换了个方向,朝右按。
郁郁葱葱的山,全是走兽,旁边有声音在慢悠悠地讲,春天到了,万物复苏……
他还按,青葱的林,全是鸟类。
继续,一望无际的海洋,全是鱼。
来回调了几遍,几乎都是这样的,就是说……能不能适当有点其他类的呢?
方这般想着,那薄雾形成的幕布忽地一闪,又出现上下两个箭头。
他连忙去点,先点了向下的。
但画面没动,流光起伏,渐渐汇聚在中间,形成了一行显眼的字。
那字迹写:“请将手掌覆于下方,以验证年岁。”
他照做了,把手按在幕布上,流光徐徐又汇聚成一行字:“三万六千岁,可以开启。”听“咔嚓”一声,下方那个箭头方亮了一亮,可以按得下去。
他点了向下的箭头。
画面一转,忽而有一口井,暗夜幽深,四野无人,井水咕咚咚冒泡。
叶仙尊好奇看了看院子里的那口井,再看画面:“这水开了吗?”
“不是,按照惯例,会有东西钻出来。”炎烬对身边人道,“你……挡一下眼睛,免得吓到。”
叶容雪心领神会:“怎样算吓人?”
“额……就是……”就是那种脸色苍白白衣白帽脚穿绣花鞋的吧,他正编织着语言。
听旁边道:“七窍流血,血肉残破,眼珠挂在脸上,头被刀削成数半,脑花四溅,骨髓溢出,在地上爬的这种?”
炎烬:“……”
叶仙尊瞪大眼睛:“是这样的吗?”
“……”
“仙门收拾邪魔歪道,经常把对方打成这样,这样很吓人吗?”
“……”炎烬转过头,“嗯,行,你不用捂眼睛的。”
他继续捧着酒杯,悄然看了看对方,怕疼怕痒,吃东西像只兔子,站在自己面前眼中透着无措和惶恐,可是……差点忘记了,他也是尘明宗最厉害的仙尊,斩妖除魔出手狠戾。
那水井咕咚了半晌,终于有人影冒了出来,两个人眯眼看了一会儿,又不约而同凑近看了看。
冒出的人影从头到脚都被一层雾笼罩着,只能看出是个人形,其他什么也看不见。
“怎么会这样?”叶容雪道。
炎烬无奈靠在椅背上:“打马赛克了。”
“马什么?”
“就是模糊视线的术法,不让你看清楚,免得把你吓到。”
“可是,没什么能吓到我啊。”
“是啊。”炎烬摇头,“我都三万六千岁了。”
叶仙尊也觉得有些无聊,但不好意思说,指那往上箭头:“这个是怎样的内容?”
炎烬便去点点那箭头,点了几下没有动静,叶容雪也伸手碰了碰,流光再汇成字迹:“三万六千五百零一岁,可以开启。”
他想了想:“这是没有检测准,把我们两的年岁加在一起了吧。”
但好歹是能开启的,他点开那个箭头,画面上是暗夜,只有两人眼波流转说着话。
那两人说着说着,互相捧着脸慢慢靠近。
炎烬的心惊了惊,想想要不还是换台吧,但以什么理由说呢。
还没想好,画面上的二人刚刚碰上之际,“嗖”地一下,一团烟雾覆在了上面。
很好,又打了马赛克,他悠然坐着喝酒,想来是不用换台了。
叶容雪却看得挺专心,炎烬没好打断他,等一整个影像结束了,对方才回眼:“好像挺无趣的。”
“可我见你看得挺认真啊。”
“画面看不清楚,这两个人说话也完全听不清楚,好像嘴里塞了棉花一样,但下面有字,我就想比对着那些字弄清楚他们在说什么,但……还是没看懂。”
“那些字有不认识的?”他刚刚瞥了几眼,字迹并不是他曾穿越异世的简体字,就是这里的习惯书写方式,理当能看懂才是。
“哦,认都认识,但我不明白,成串成串的口口口,前后意思都连不上。”
“那大概是被隐藏了。”
“隐藏?”
“就是不能给你看,影响不好。”
叶容雪蹙眉:“我刚刚结合前后语境,大概也猜到了一些。”他点了水在桌上写字,“这个词会口口?”
“会的。”
他又写:“这个也会?”
“嗯。”
他想一想,继续写:“那照这样说,这个也会?”
炎烬看看那字,轻咳了一下:“当然会。”
“这样呢?”
“这必须会。”炎烬把他的手一按,“你在乱写什么。”
对方手一颤:“我就是了解一下么。”
水渍还没干,他方才只是把设想的不能出现的字随意排列组合,也没细想其意思,这般被按住,再一看,会过意来,慢慢红了脸:“我不是有意的。”
炎烬松开了他,深夜静谧,桌上的水渍慢慢消散,却总是无意识出现在脑海里,让人心中难以安静。
四个箭头都按完了,幕布又化成一道烟,徐徐散去了。
一场清雅小院里专为两人准备的电影,散去幕布后,入目葳蕤远山,夜色深沉,明月高悬。
炎烬放下杯盏道:“不要睡吊床,那二楼还是你的。”
身边人眼中一亮:“一直在给我留着?”
“拆掉太麻烦。”
对方身形停了一下,但仍然带着笑,往屋里走去,走了几步又退出来,绕到浴室去洗澡了。
炎烬在外站了会儿,敲门道:“胳膊不要沾到水。”
“嗯。”水声哗啦啦的,他洗澡就把那套红衣换下来了,这红衣他仔细洗干净,晾在外面。
等洗完后回来,炎烬看那胳膊上的纱布还是全都被打湿了,又因为洗衣服用了力而渗出血迹。
他将人拉过来重新给他换,对方老老实实坐在床边。
等炎烬换好了看他,见那眼睛红红的。
“疼?”
眼前人摇头:“不疼,但我想问你,你什么时候能回心转意?”
炎烬的动作顿了顿。
他又道:“是不是要清横剑的裂纹消失,还是说,你已经不喜欢我了,怎么样都没用?”他抚一抚手臂上的纱布,“倘若这样,那我就真的不再来了。”
炎烬包扎好后,把他衣袖拉下来:“仙尊曾还是剑灵的时候,说不会轻易动凡心,就算真的情根深种,也会主动斩断,绝不允许蔓延,这话仙尊不记得了?”
叶容雪想了一想,那是他之前曾以清横的身份对自己的评价,他用另一个身份,评价了印象里的自己,可真的变回自己,才发现之前对自己认知有误。
“我之前以为我是这样的,可……”
“可是仙尊修道之心并不坚定?”
“尘明宗也没有限制婚嫁啊,我……”他思量一下,“我那也不算说错,当时说的是小岳,倘若我此时面对的是小岳,我还是一定会斩断情根的。”他往前靠近一些,抬手又觉一阵痛,咬了下牙,抱着炎烬的脖子,“你还喜欢我吗?”
作者有话要说: 小岳:“???”
第58章 我爱你
炎烬低眉看他, 目光从他的面上挪到手臂,轻声一叹:“小心伤口开了,又要疼。”
“我心里难受的时候, 这些疼都觉得没那么明显了。”叶容雪眸中一哀,“我是怕疼,可以前斩杀妖邪也不是没受过伤,有一回整条手臂肉都被毒液腐蚀了, 只剩骨头,但现在不是也好好的了, 我真的没那么娇贵的。”
炎烬的神色微变, 轻将他手臂拉下,抬眼看着他静默须臾,而后慢声道:“我在此世间活过几万年光阴,在异世间又看过数以万计的人,只有你让我动心,我喜欢你, 从头到尾,我待你的赤诚与坦然可昭日月, 也因此始终不能去想是你曾经来封印过我, 那时与你是不相识, 可这些事情它是存在的。”
他看过万千岁月与芸芸众生, 唯此一人, 他愿用尽所有赤诚之心来待, 到如今,也还愿意以此心来平平静静与那人坦然,爱比恨深重,可恨也当存在, 这样的赤诚中又如何能留裂纹?
叶容雪笑了一下,慢慢起身:“好,我明白了,我胳膊好了就走,行吗?”
他淡淡点了一下头,看那人走到楼上。
叶容雪到楼上和衣而躺,长夜无声,却难安眠,他轻轻侧身看了一眼楼下的人,悄然起身,从窗前飞出去。
他在庭院里静静站着,想吹一吹凉风,而如今的夜晚风也不凉,远处青山葳蕤,院中飞花漫天,心里欢喜的人就在身后屋舍,可他却只觉世间唯有他一人了。
倘若可以,他又何尝不愿自己永远是飞在尺木山的剑灵。
他想将这庭院里的一切都认真看一看,也许以后就没机会看了。
从鸡圈鸭舍,走到田地水潭,从亭里走到船舱。
船舱的小桌子上,有一个酒壶,里面的酒还剩一半。
他在这里发了会儿呆,把那酒壶拿起。
炎烬睡一会儿就要睁眼瞧瞧,这次睁眼,看楼上没人。
他开门走出来,在院中环顾一周,往船舱走去,掀开帘子,见那人脸色通红地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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