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了小菠萝后,两人走向去往宿舍的路上。
“你这次来的时间刚刚好,”程望小跑两步,在一棵银杏树下站定,“刚好是银杏叶子黄了的时候。去年这时候忙着参加各种新生活动,都没时间拍给你看看。”
这条银杏大道两旁种起了高高的树木,风一吹,金黄色的银杏叶簌簌落到地面上。
“银杏叶这个东西啊,就是一夜过去就黄了,再一夜过去就都掉了。”他弯腰捡起一片叶子,放到乔北心手上,“好看吗?”
乔北心低头摆弄着那片叶子,说:“好看。”
不知道程望是不是故意为之,这随手捡起的一片树叶,像颗歪歪扭扭的桃心。
*
又去食堂吃过午饭后,两人才重新回到酒店。
这家酒店在学校东门外,他们去的食堂则在学校西门——程望跨越一整个学校,就为了带乔北心吃那家新开的档口。
乔北心不怎么留情面地戳穿他:“我觉得只是你自己想吃。”
程望靠在他肩膀上哼哼。
酒足饭饱,身边又有靠谱的男朋友,程望难以避免地困意上涌。他还是不喜欢睡午觉,只是揉了揉眼睛,又抱紧乔北心。
两只手指伸过来捏捏他的下巴,又调整了位置,让他靠得更舒服些,随后他听到乔北心问:“小望,你是不是很累。”
乔北心用一个很平稳的、很平静的语气,问出这样一个问题。
程望闻言睁开眼睛,困意消散了大半。
他低头想了几秒,略带苦恼地说:“说实话,是有点累……但是见到你就不累啦!”
乔北心喜欢看他撒娇,喜欢他蹭过去贴贴抱抱,程望也乐于卖萌逗他开心。这样的习惯让程望慢半拍反应过来乔北心的情绪不对。
乔北心没有像以往一样过来把他好生搓揉一番,而是一直盯着他看,眼神疲倦又哀伤。
“跟我在一起……累吗?”
程望不明白他为什么会问出这样的问题:“怎么问这个?”
乔北心不知有多久没有好好睡过觉,眼睛里大片红血丝,盖住了他微红的眼眶。
他没有直接回答,又问了另一个问题:“我听说这个十一你原本有别的安排?”
程望一愣:“……你怎么知道的?”
“你应该告诉我的……”
程望立刻明白他是误会了。
顾不得继续追问他是怎么知道的,程望急急解释说:“不是——不,是,我原本是有别的安排,但我本来也没有同意呀!是老师想带我去北京参加一个保险行业的学术交流论坛,但这个东西,北京这种地方你知道的,这样的活动一年能举办好几次,我不一定非要赶这一趟。而且我又不学保险,我去参加这个,最多也就是开阔下眼界,没什么别的意义!”
他不知道这一大番解释乔北心听进去没有,只知道那人一直望着他,心里不知在想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乔北心又问:“以前这种情况还发生过吗?”
程望一听就知道乔北心根本没有把他的解释听进去,连忙又说:“小乔,你不要钻牛角尖!这个交流对我来说不重要,是可有可无的。”
乔北心反问道:“那如果这个假期我不过来,你会去么?”
程望一时语塞。
乔北心闭了闭眼睛,手指指节用力攥着,苦涩地说:“……所以,确实是为了陪我,才不去的,对吗?”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程望无力地想,可他一时之间想不出话来说服他。
他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乔北心,的确,如果不是因为提前约好了这个假期要见面,他现在确实有可能是在北京。但这样的一个活动,不去就不去了,推掉就推掉了,这件事除了让程望对老师有些许愧疚之外,没有再让他产生一丁点其他的负面情绪——就像他刚刚所说,这个活动不重要,没有非去不可的必要,他也并没有多想去。
但乔北心显然不这样想:“我……我不希望你为我付出太多。”
程望快抓狂了:“这算什么付出?”
他从床上坐起,坐在乔北心面前,双手撑着他的膝盖,又一次重复道:“这根本不重要,这不是重要的事情!”
乔北心疲惫地说:“自从知道我妈的事后,我真的很害怕我身边的人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为我付出很多,这对我来说就是重要的事情。”
他一再摇头,神色痛苦:“我不要这样,别这样。”
程望知道梁以蓝的病情给他的打击之大,安慰道:“我明白你的心情,但我不会这样的,你相信我,我真的不会。”
他再凑近一些,与乔北心挨得更近,又抓紧他的手。
“小乔,你该振作起来了。”
乔北心把他抱起来,像以前一样让他坐在自己腿上。
程望立刻环住他的肩膀,继续说:“小乔,我知道你可能理解不了,但我其实——我很能理解梁阿姨的心情,她肯定是不想告诉你的。你看,我们在外面读书,如果生了病或者有不开心的事,其实也不太愿意告诉家长,不想让他们担心的,对吧?”
乔北心闭着眼睛,在程望看不到的地方咬紧牙齿,挤掉鼻腔里那股酸涩的泪意。
“可我不想要她这样。我不想要……她为我付出这么多。”
程望想坐起来,却被牢牢箍在怀里。
乔北心声线颤抖:“为了我,不需要这样……为我付出这么多,不值得的。”
“值不值得不是你说了算呀!”程望从他的怀抱中挣脱开来,焦急地说,“你别把什么事都揽到自己身上!”
“可这不是事实吗?”乔北心低声问。
程望不知如何回答,只能一再重复“不是的,不是的”。
乔北心视线移到他脸上,“你也是,你也不用这么辛苦。”
程望愣住:“我没有……”
大概是听出了他话语中的底气不足,乔北心挤出一个惨淡的笑,问道:“那你现在跟我在一起,是开心的吗?”
程望颓然塌下肩膀,无力地说:“小乔,不要再钻牛角尖了,这不是你的错。”
乔北心沉默了一会儿。他靠在床头,右手盖住自己的脸,重重呼吸几次后,他哑着嗓子说:“对不起,我……我刚刚确实……我最近压力太大了。”
程望伸出手,手指钻进他的手掌中。他不知道还能怎么安慰乔北心,这样的一番对话确实让他疲惫不堪。
他强打起精神说:“我知道,小乔,你别想那么多。”
乔北心摇头:“我没办法不想这么多,我一想到这些都是因为我,我就……”
程望却在这时出声打断他:“……小乔,其实,你的这种想法,才让我更……”
他舍不得跟喜欢的人说这样残酷的话。但看着乔北心的表情,程望知道他已经明白自己想说些什么了。
事实正如他所说。这段时间,感到疲惫感到压力的又何止乔北心一人呢?程望同样觉得辛苦又疲惫。
梁以蓝的话一直压在他心里,乔北心的情绪也不可避免地会影响到他,对未来的迷茫和不确定也让他头疼不止。
还有这一次,原本是想让两人放松的假期,谁都没想到,刚一见面情绪就被弄得如此复杂。
假期的第一天,竟然在这样沉默又令人窒息的气氛中度过了。
那一晚程望几乎没睡着,他知道乔北心也没怎么睡。他在心里反复想着梁以蓝的话。
“如果你觉得你选择的是对的,你也能够坚持吗?”
程望想,他应该是可以的,只要他们都觉得这是对的,只要他们两个都觉得这是对的,为什么不能坚持呢?
可他们真的选择了一条对的路吗?
如果是的话,为什么,为什么他们只是相爱而已,就让两人这样疲惫呢?
程望知道,这绝不仅仅是因为梁以蓝的病。事实上,自从大学开学后,他和乔北心之间一直被按下的种种细小矛盾,随着梁以蓝的病情,逐渐滚成了雪球。
第51章 分离
这个夜晚,两人都没有睡好。清早乔北心起床洗漱时,程望听着身后的动静,也睁开了眼睛。
他坐起来,靠着床头发呆。
昨晚糟糕的睡眠质量让他头脑发昏。
他从床头拿过手机。乔北心来之前,他在网上预约了先前那个博物馆的参观门票,现在他打开地图,想看一下这个时间道路的拥堵情况,好决定什么时候出发。
昨晚睡前手机锁屏不知怎么碰到了相册,程望解锁后,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张照片。
他不喜欢拍照,既搞不懂构图也搞不懂光线,相册里照片少得可怜,大部分都是课上拍下的重要讲义内容。
在一排排黑板背景下,两个男孩的视频界面异常显眼。
是今年寒假时拍的一条视频。
今年寒假琴市下了一场大雪,那天上午,程望又闹着要喝奶茶,两人顶着雪花排了十分钟的队,终于一人捧了一杯热腾腾的奶茶。
环卫工人把路边的积雪扫到一旁,堆成一个一个的小山包,程望脸冻得通红,还不忘偷偷从上面捏一把雪,试图塞到乔北心的脖子里。
没有得逞,反而被反手抓住,手里攥着的雪团也被乔北心夺走。
“啊!!小乔!!!”程望盯着离自己衣领越来越近的雪团,害怕得哇哇大叫,“你不要过来呀!”
最后,他被乔北心勒着脖子,用手机录下了这段丧权辱国的视频。
视频中,程望系着大红色的围巾,苦着一张脸,委屈巴巴地对着镜头说:“程望是全天下最坏的大坏蛋,只有小乔天下第一好。”
身后乔北心还勒着他的脖子,冷酷地说:“重复三遍。”
程望皱着一张脸,乖乖又重复了三遍。
视频很短,不过十几秒的时间,很快就播放完了。
程望愣愣的,不知什么时候手指按上了屏幕中间的小箭头,视频再次从头开始播放。
自己的声音从麦克风传来时,程望像被烫到一般,迅速关上了这段视频。
甚至不敢多看哪怕一秒。
那是今年2月份的时候,距离现在不过短短八个月。
那时的他们可能永远都不会想到,八个月之后,这段感情带给他们的痛苦,早就超过了快乐。
是谁做错事情了吗?也许有的,但远不至于造成现在这样的结果。
卫生间的门打开了,吱呀一声传到程望耳朵里。他回过头去,看到乔北心头顶湿湿的出来。
乔北心头发很短,也习惯了在早上洗漱时顺便洗头。
但洗漱也没能让他精神一些,经过昨晚后,他的黑眼圈越发明显,突出的锁骨让他整个人看上去瘦骨嶙峋。
失眠过后,他的声音也是干哑的:“醒了?”
程望无言,只点了点头,随后也起身去洗漱了。
快捷酒店的热水供应不太好,等待热水重新放出的这几秒间隙,程望突然想起了第一次见到乔北心时的场景。
那时,自立中学新一届的高一学生举办开学典礼,十点钟的时间,几百号人站在太阳底下晒得发晕。
他们这所学校,招生过程繁琐又严苛,对家长、家庭的素质和财力要求极高,因此,高中部的学生大多是从初中部直升进来的,只有极个别的学生是在中考阶段通过成绩考进来的。
正因如此,这一年的这位新生就格外引人注目。
程望站在队伍最后,懒洋洋听着身边同学讨论那位新生,也顺着同学们眼神的方向看了一眼。
陌生男孩在一群熟面孔之中很显眼。他又高又帅,脸上表情淡淡的,对周围人的围观和指指点点毫不在意。
程望明明记得自己那时只随意看了一眼,就连乔北心的长相和名字都是很久之后才记住的。
可现在,初见的那副场景像拭去了灰尘的油画,画面鲜明又鲜艳。那时的乔北心意气风发,带着一股什么困难都打不倒的淡定和骄傲。
程望吐掉口中的漱口水,快捷酒店的免费牙膏辛辣又刺激,程望呛得咳嗽几声后,又接了水漱口。
潄掉那股薄荷味后,程望抹了一把下巴,直起身子回到房间。扭头的时候,他的余光瞥到了面前的镜子——
镜中人面色苍白,眉头微蹙,两颊凹陷,一副心事重重又怨念的模样。
程望呆呆看着镜子,镜中的人以同样的表情回望着他。
几分钟之前还在播放着的那一小段视频,竟让程望恍惚地觉得,这是不是他做的一场梦。
怎么会这样?程望想不明白,他们是相爱的,没有误会,没有阻碍,可为什么他们失去了最初的快乐?
他浑浑噩噩走出卫生间,心跳快得要命。他一路摸索着矮脚柜,踉跄跌坐在床上。
听到动静的乔北心扭头看他。
程望顾不得擦干脸颊还在滴落的水珠,一翻身重新躺回床上。他背对着乔北心,死死闭着眼睛,嘴唇颤抖。
几秒后,他低声说:“小乔,我有点坚持不下去了……”
他说:“要不然,我们分开吧……分手吧。”
*
这一晚,乔北心也想了很多。
程望说得没错,自从母亲出事以来,他好像确实将所有事的因果都归到自己身上。
他经常失眠,常常想着,如果当初这样或者那样,现在的结果会不会好一些。
他的状态太差了,他的情绪太糟糕了。
昨晚与程望的交流让他焦躁不堪,特别是程望最后说,正是自己的这种心态,才让他更加疲惫。
……这正是乔北心最不愿意看到的。
他想跟程望说,他可能还需要一点时间,他需要调整。
却未曾想,听到了程望说想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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