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穿了一身素白,显得与世无染,比刚落的雪还干净。
东宫上下也挂起了白绸,场面上的功夫总要做足,他废了点心神操持这些琐事。
除了细春,没人知道太子府昨夜灯火通明是在庆祝皇帝驾崩。
中午时,明蕊坐着轿子来了一趟东宫,她提着裙子小跑到山月阁。
明飞卿见小妹过来,以为是娘亲出了事。
明蕊摇摇头,说内院一切都好,“今早宫里的消息一传出来,京中许多贵公子来家中拜访,倒好像是跟明家生出许多不一般的情分来。”
毕竟淮瑾已经继位为帝,按常理说,明家八九不离十会出一个皇后。
这群人可不得上赶着巴结皇后的母家吗?
东宫的门槛不是谁都有资格踏入的,但明家的门槛那是随时为达官显贵敞开,明为仁发达之后是恨不得把“快来巴结我”五个字刻在脸上。
家中这些劣根,明飞卿一早就知道,前世他还想着规劝一二,如今他是管也不想管,只要母亲安好就行。
明蕊是个难得清醒的:“哥哥更是把尾巴翘到了天上去,已经打着国舅的名号在枢密院招摇开了,他在枢密院当值,犯了不少小错,人家都看在东宫的面子上没有追究,没想到他却不知收敛,越发张扬,再这样下去,岂不是连累大哥你的名声吗?”
明飞卿眉眼一展,他没想到明蕊的落点是这个。
丁姨娘不是个好东西,却生了明蕊这样的好孩子。
明飞卿当日没把丁姨娘直接赶出明家,一是顾及娘亲的名声,怕外人非议她苛待妾室,二则是看在明蕊的面子上,手下留情几分。
他与明蕊说:“你不必担心我受牵连,至于明扬,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小蕊,日后家中有什么变故,你切记自保为上,别叫你娘和你二哥拖累你。”
“大哥,你...”
明蕊的话还未说完,府里的管家先冲了进来:“少君!少君!!丞相忽然带兵围了东宫说要抓你!”
明蕊一听这架势就慌了,明飞卿将她按在椅子上,吩咐进来的细春:“你看好她,没事别出来。”
细春担心不已,还是领命在内院陪着明蕊。
与此同时,东宫内外的暗卫也从各个隐秘角落现身。
明飞卿往门口走的时候,就见墙边假山边不断涌出矫捷的身影,这些人现身只有一个目的——保护太子妃。
明飞卿:“.......”所以淮瑾到底在东宫藏了多少暗卫?!
既然惊动了这么多人,看来形势确实严峻。
他走到门口一看,果然,林丞相是发动了整支军队来围太子府。
丞相一见他出来,立刻对身边的李将军发令道:“将明飞卿绑了,送去大理寺邢台,即刻处以斩刑!”
李将军是林氏一党的人,哪怕丞相要他抓的是准皇后,他也敢照做。
士兵立刻上前,与此同时,东宫的护卫也挡在了明飞卿身前。
皇城脚下,两方真枪实刀地对峙起来。
“我看谁敢在东宫放肆。”
长枪的寒刃就抵在明飞卿眼前,他却丝毫不惧,反倒对上林相的视线:“你在我面前,可没有生杀大权。”
丞相:“光凭你谋杀先帝一事,西溱人人得而诛之!”
“谋杀?”明飞卿冷笑一声,“你有何证据?”
“不需要证据!今日就是新帝来了也保不住你!”
林丞相摆明了要置明飞卿于死地,且急不可耐。
得他此话,军队立刻就要动手,东宫的护卫都是战场上退下来的能者,岂会落下风?
就在两方剑拔弩张立刻就要当街拼杀时,淮瑾骑着马急奔而来。
他来得急,头发被风吹得凌乱,全然没有君王的风姿,开口却自带帝王的威严:“林相好大的胆子,敢定皇后的生死?!”
林丞相恭恭敬敬地道:“陛下,老臣哪敢轻易定明飞卿的生死,定他的生死的不是我,而是先帝!!”
他摊开一卷圣旨,上面赫然是先帝的亲笔字迹!
“诛杀明飞卿”五个字,更是落在了玉玺血红的印章之下。
淮瑾接过圣旨细看,没有任何造假。
从他知道父皇一早就想弄死明飞卿时,他就怕会有这么一道遗旨——一道已经被公开的遗旨!
他猜到了,却没想到对策。
他可以掐灭第一道赐死的圣旨,却拿遗旨无可奈何。
这是一个死局。
皇帝临死前,还给他留了这样一个死局。
要么明飞卿死,要么,他继位第一日就因违抗遗旨身败名裂,皇位也坐不稳。
丞相步步紧逼:“陛下既以仁孝治国,先皇尸骨未寒,您要违抗他的遗愿吗?”
淮瑾攥紧圣旨,看向明飞卿。
明飞卿不对他抱有期望,甚至猜到淮瑾会怎么选。
“国丧期间不兴杀伐,既有遗旨,明飞卿...”
淮子玉艰难抉择道:“将明飞卿关进冷宫,听候发落。”
明飞卿释然一笑,他早就知道,淮瑾眼里,只有皇位。
前世他妄想过自己比皇位重要。
今生不犯这种蠢了。
淮子玉,只是习惯性地将他牺牲了而已。
他也该习惯才是。
第22章 杀妻证道
新皇继位第一天就把正妻送进了冷宫。
缠绵病榻两个月的林霁听到这个消息,立时浑身舒畅,病全好了。
他特意去了一趟冷宫,想看明飞卿的笑话,以此宣泄当日跪训诫石的愤怒与不甘。
冷宫周遭萧条,寒冷寂静,地上铺满枯黄的落叶,一派衰败之景。
林霁忍过一阵冷风,抬腿迈进小院之中。
明飞卿安然自在地在调一把断了弦的古琴,并没有林霁所预想的那样狼狈凄惨。
他用脚拨开地上的落叶,往殿内走,讥讽道:“死到临头,还有这等闲情逸致,我还真是佩服你。”
明飞卿闻言,抬眸扫他一眼,笑着道:“看来林公子的训诫石是白跪了,你见了我,该跪下行礼,然后才有资格同我说话。”
林霁怒而反笑:“你死到临头,还以为能压我一筹?!”
“不用以为,事实如此。”明飞卿调着琴弦,不急不缓地提醒,“春闱时,你就败给我,这么快就忘了吗?林状元。”
“林状元”这三个字,从明飞卿口中说出,显得格外讽刺。
林霁脸颊蹿起火辣辣的热流,他自然知道自己这一甲的功名来得名不正言不顺。
但那又怎样?最后的赢家是他就行!
明飞卿的云淡风轻让他感到羞愤,他刻意告知:
“你还不知道吧,当日是陛下认为我比你更有资格做春闱第一,是他执笔,亲手把你的名字从前三甲的名单划去的。”
明飞卿调琴的手顿了顿。
林霁见他终于不再无动于衷,脸上露出得逞的快意来:“陛下从来就没有看得起你过,他让你当太子妃,只是不想被世人诟病他平步青云后抛弃糟糠,你还真以为他对你有几分真情?”
明飞卿轻叹了口气,笑道:“这话要是早上半年来跟我说,说不定我还要谢谢你。”
林霁摸不透他这副态度,他自诩了解明飞卿。
明飞卿只是个依附于东宫的草包,纵然有几分才情姿色,却不足以成气候,甚至很好击败,只要几句诛心的话就能让他溃不成军,因为这个家世低微的人,骨子里也是看轻自己的。
可如今,他竟然在笑,不是故作坚强的苦笑,而是真地开心,仿佛是听到了什么舒心畅意的大喜事一样。
林霁竟有种铁拳打在棉花上的无措。
“你笑什么?你不会以为这次还有翻身的余地吧?”林霁急了,他一定要让明飞卿跪下求饶一回,“先帝下的唯一一道遗旨是要你性命,就连太后都保不住你,你还有心情笑?”
明飞卿乐道:“你这副想看热闹而不得的样子,像极了戏台上的丑角,实在是好笑。”
“你...!”林霁气急败坏地踢了一脚落叶,却不知那落叶里藏着一块石头。
登时疼得他龇牙咧嘴,仪态全无。
明飞卿的琴弦刚好接上了,他抬手轻快地拨了拨琴弦,为林霁这副滑稽的样子配上音乐。
此刻的林霁,倒真像是戏台上的丑角。
明飞卿是被他取悦的观众,如果他乐意,还可以往林霁身上砸赏钱。
林霁从剧痛中缓回神来,气温骤降,天空灰蒙蒙的,眼见是要下雪。
他心疾刚好,不敢再挨冻。
便只能这样放过明飞卿,恼羞不已地出了冷宫。
路上,正撞见国师,国师见他一脸愤怒,不明所以。
他踏入宫殿,听到一阵悦耳的琴声,这时天边落下雪花。
这是西溱冬日的第一场雪。
“少君。”国师恭恭敬敬地在殿外行了一礼,而后才急道:“少君召我来,可是想到了脱困的对策?”
明飞卿抬眸,望着越下越猛的雪花,淡声提醒:“西边也下雪了吧?”
“什么?”国师没反应过来,但他很快表示:“西边常年干燥,不会下雪的。”
“不,你去看看天象。”明飞卿笃定地说,“你要提醒宋百,西边下雪了。”
国师一头雾水地返回天机阁,测算天气,果然算出西边边境有罕见的落雪。
与此同时,朝臣上报的奏折里也提及了边境的大雪,与其说是降雪,更准确地应该形容为百年罕见的雪灾。
山谷崩塌,动物冻毙,诡异得像是鬼怪在布下灾祸。
这场天象异变很快被国师传到了军营里。
宋百惊得脸色大变:“西边真出了雪灾?!”
他立刻想起当日在太子府商议西征策略时,明飞卿提醒他们的那些话。
要防寒,要避开山谷。
如果此次真地按计划行军,没有明飞卿的提醒,他们此时此刻就已经葬身在边境的暴风雪中,或死于雪崩,或被突如其来的极寒风雪冻死。
他看向营帐内各个年轻的小将,听到外头军队朝气蓬勃的操练声。
再无敌的军队,也要在天灾面前低头屈服。
明飞卿一句话,无形中救了全军二十万条人命!
宋百激动不已,恨不得给明公子记一个一等功。
国师摇头道:“一等功没什么用,眼下少君受困于先皇遗旨,连陛下都袒护不得,只怕国丧之后就要被处决啊!”
“这怎么行!”宋百猛地拍击桌子,义愤填膺,“我现在就去跟陛下禀明情况!且不说少君那等良善之人不会做出弑君这种大逆不道之事,就算他真地做了,如今他救下二十万条人命,还不足以抵抗先帝的一道遗旨吗!?”
“将军说得很有道理,但你到了朝堂上,是辩不过丞相那一党的言官的!还会被他们扭曲事实颠倒黑白!怕是有心办坏事!”
“那怎么办?!就眼睁睁看着陛下杀妻?!”宋百气得脸都红了,“我纵然理解陛下的无奈,可他也真舍得把少君关进冷宫里!来日我娶妻,一定千倍万倍地疼爱对方,哪舍得让她吃一点苦头!陛下倒好,少君为他吃苦倒像是理所应当的家常便饭了!”
毕竟是在军营里,可不好议论淮瑾的不是。
国师心里赞同,嘴上却忙着扯开话题:“眼下最要紧的是救出少君,要光明正大地救,最好能抵消掉先帝的那道遗旨!否则少君就算出了冷宫,那遗旨也会像把刀一样悬在他头上!余生不得安宁!”
都说死者为大,何况这个死人之前还是皇帝,他留下的遗旨,威力比他活着时颁布的任何一道圣旨都要大。
要与之对抗,只有一个办法。
·
林霁在冷宫被明飞卿羞辱一通,回去就找丞相诉苦。
夜长梦多。
林丞相自然也想早点弄死这个有弑君嫌疑的“紫微星”,顺便为林霁谋得更好的出路。
如果淮瑾执意要立男子为皇后,那这个人为什么不能是才貌卓绝家世显赫的林霁呢?
明飞卿是个碍眼的存在,用先帝的遗旨杀了他,胜算是最大的。
第二日早朝。
林丞相领着满朝言官,向淮瑾谏言,在国丧期间就杀了明飞卿以正视听。
他有先皇遗命傍身,等同从两边架住了新帝。
淮瑾广得人心又如何?兵权在握又如何?
这道遗旨,他必须遵从,否则就是对先帝不敬。
一旦失了民心,根基动摇,不说皇位,连整个西溱都要暴露在内乱的威胁下。
况且还有个强大的南国在虎视眈眈。
一旦内乱,外患立刻就起。
这事处理不好,说不定就埋下亡国的隐患。
丞相一党就是吃定了这一点,所以才敢如此肆无忌惮地逼着新帝杀妻证道。
正在言官占据上风时。
宋百捧着一卷厚重的白色布匹走上朝堂。
“陛下,违抗先皇遗旨乃是诛九族之大罪,末将愿替明公子领受重罪!”
不等淮瑾发言,丞相先讥讽道:“宋将军与明飞卿非亲非故,居然愿意替他受死?你二人莫不是有什么私情?”
“林丞相。”淮瑾厉声警醒,“殿前失言也可诛九族。”
林相:“......”不敢再多言。
淮瑾瞥丞相一眼,看向宋百:“你接着说。”
宋百腰背笔直,声如洪钟,整个泰和殿都能听到他的回音。
“明公子曾在大军西征前提醒我等预防天灾,并让我们行军时避开山谷高地,微臣原本不以为意,但今日,西边突发百年未见的雪灾,如果大军按原计划西征,今日此时,我等已经淹没在暴雪巨石之下。”
丞相听罢道:“可大军到底没有西征,怎么就料定明飞卿这句话能成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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