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事情传进南国,就一定能传到淮瑾耳中,就算旨意没有到达,专门送进南宫的婚帖又是另外一层保险。
这是飞卿在向他求救。
淮子玉心急如焚,恨不得立刻飞到明飞卿身边,却身在南国边境,相隔千里之外。
他强行镇定下来,调取虎符,召来营中大将,下令道:
“西溱皇城内乱,正是最好的作战时机,传令下去,点兵二十万,今夜突袭西溱边境!”
军令来得突然,南军大将一愣,立刻命人吹起集结的号角。
溱军哨兵发觉南国军营异动,立刻汇报至主帅营帐。
宋百也收到了那两道旨意。
旁人或许觉得明飞卿休掉先帝的举动荒唐大胆,却也在情理之中,毕竟先帝在时,明后就看他不顺眼。
但宋百这群熟悉明飞卿之人,一下就能看出不对。
若明后真对淮瑾无情无义,何必替他苦守三年?又何必在三年前就秘密告知宋百,淮瑾身陷南国,有朝一日边境动兵,宋百及二十万将士必须无条件配合南国国君?
宋百沉吟:“皇城一定出事了。”
他转身回营帐,于暗格之中取出一枚玺印。
国玺只有一个,但玉玺可以有很多枚。
这枚玺印刻的是 “调令三军”,是从合阳殿书桌上直接取下的一枚玉玺。
它跳脱于国玺虎符之外,是明飞卿三年前就给淮子玉备下的 “钥匙”。
西溱各个城池将无条件为持玉玺之将领放行,必要时候,各城守城军将直接随持印大将进京勤王救驾。
南边边境二十万将士可以不听皇城调遣,只听命于帝后二人的圣谕。
这三年,该有的调度与安排都已做到尽善尽美,只等着君上带着南国军队踏过边境线了。
随军三年的天白激动不已:“元帅!看来就在今晚!!”
宋百握紧玺印,走出营帐,调令三军。
边境线夜风呼啸,寒冷肃杀,两方军马的火光星星点点,铺如漫天烟花的火点。
很快,大面积的火光默契地汇成一条银河,环绕包围西溱边境,壮美非常。
·
明日便是淮启的登基之日。
婚服一早送到了新梧宫。
绞金线的正红华服配以繁复奢华的头饰摆在明飞卿眼前。
来送衣服的嬷嬷是淮启从边境带回来的,大抵是没见过宫里这些好东西,对着簪子上的一颗明珠夸得天花乱坠:“这等珠子,我可真是第一次瞧见。”
她双眼放着精光,恨不得把这明珠吞吃入腹。
细春在一旁看不下去,上前隔开嬷嬷,和和气气地下逐客令:“殿下这边有我伺候着,嬷嬷把东西送到就行了,不送。”
嬷嬷打量了细春一眼,见一个小宫女都穿着上等的绫罗绸缎,头上还带着漂亮的珠花。
细春直视着她,伸出一只手掌朝门外指道:“嬷嬷,请。”
嬷嬷佯装要走,忽然一个转身,像猴子一样伸出手抓住了细春的头发,硬生生抢走她头上那朵珠花。
细春吓了一跳,捂着被扯乱的发髻惊道:“你做什么?!!”
嬷嬷斜眼看细春一眼:“小小一个宫女,戴这么招摇的珠花是想抢主子的风头?” 说罢,她自己把珠花戴到了头上,她不敢拿皇后的明珠,却敢抢宫女的东西。
一张老脸配上俏丽的珠花,显得不伦不类。
细春委屈愤怒,胸膛剧烈起伏,明飞卿按住细春的手,对那嬷嬷道:“你出去吧。”
这嬷嬷仗着曾经是淮启的奶娘,无法无天地插手宫里的事,俨然是这后宫的半个主人似的。
她对明飞卿倒还有点敬畏,敷衍地行了一礼,头顶珠花带着人大摇大摆地出了正殿。
明飞卿对细春道:“淮启身边这群人都是未被驯化的野蛮之人。你跟他们计较,自己会更吃亏。”
细春点点头,哽咽道:“奴婢知道。”
明飞卿看了看桌上那枚成亲时束发的发冠,上手用力摘了上面的明珠,放进细春手里:“我给你个更好的。”
细春一怔,哪敢收这么贵重的宝物,连忙要还,明飞卿将她的手掌卷起,包裹住了明珠:
“眼下时局动荡,若有朝一日宫里大乱,这颗明珠能换钱保命。”
细春眼眶一热:“君后......”
明飞卿柔声道:“别哭,有我在,事情应当不会演变得太糟。” 他摸了摸婚服,苦中作乐,“无非就是再成一次婚罢了,我是个男子,不在乎这些。”
细春不敢惹他难过,深吸一口气收住了眼泪,将明珠珍而重之地放进怀里:“那奴婢伺候您试试这身衣服?”
明飞卿摇摇头,说:“你帮我去一趟景华宫吧。”
细春道:“照例说一切都好?”
明飞卿轻轻点头:“去吧。”
细春只好去报喜不报忧。
走出正殿时,正好瞧见那嬷嬷要出新梧宫宫门,天青站在宫门口,吊儿郎当地状似在看门。
忽然他偷摸伸出一脚,正绊得那嬷嬷脸着地摔了一跤。
那嬷嬷扶着屁股被人扶起,丑态百出,天青也上前搭了一手,好心道:“您可千万看着点路呀!新梧宫的门槛太高了,您得仔细地迈!” 一边说,一边朝细春递了个得逞的小眼神。
细春知他在为自己出气,心头阴霾全扫,破涕为笑。
天青蹦跶进内殿,把婚服搬离了明飞卿的视线:“眼不见心不烦。”
明飞卿看他把婚服放进最角落的位置,淡笑。
天青是同他一块儿长大的,许多事情明飞卿不需要明说,他也知道该怎么做。
“明后看起来心情不错。” 淮启的声音随着他本人一起踏入正殿。
明飞卿嘴角的笑意淡了下去,他正准备起身,淮启疾走两步按住了他:“身体不好,就不要行礼了。”
明飞卿:“......” 他起身不是为了行礼,而是不想坐着显得比淮启矮上一截。
他推开淮启的手,站起身与他平视:“又有何事啊?”
这几日,他不得不配合淮启做出些安抚前朝臣子的举动。
淮启也不拐弯抹角,开门见山地拿出一道已经加盖国玺虎符的圣旨:“我有意将北边三十万戍边军队调回国都,那主帅闻安却公然抗旨,说圣旨上未盖附属之印,闻氏兄弟对你唯命是从,闻安说的是哪一枚附属之印,你一定知道。”
附属之印既是刻有 “调令三军” 的玉玺。
一枚在边境宋百手中,一枚放在明飞卿身边。
按理说,虎符加国玺是可以勒令闻安撤兵回京的,无需加盖这枚附属之印。
闻安抗旨,应当是察觉到不对。
或是圣旨上的字迹被他看出异样,或是这道撤兵的圣旨来得毫无合理之处——他才刚到北边边境二十天。
要附属之印,是因为这枚印不如虎符国玺抢眼,唯有明飞卿的心腹才知此印。
只要盖上此印,便可笃定旨意是明飞卿所拟或是经过他同意的。
明飞卿暗暗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闻安是个机智敏锐的。
眼下皇城消息被封锁得严严实实,闻安能凭一道旨意有这样的判断,实属难得。
他面上不动声色,对淮启道:“那玉玺早就丢了。”
“明后久病,想是记不清事了,本王来提醒你。”
淮启说着,看了一眼他旁边的天青。
一把弯刀立刻架在了天青脖子上,天青不敢再动。
明飞卿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淮启重新问:“想起来了吗?”
明飞卿攥紧衣袖,反问:“你为什么要撤兵回国都?总得给我个理由。”
淮启:“我承诺北游温敦王室,待他的军队助我称帝之后,割让北边六城作为谢礼。”
明飞卿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咬牙道:“你说什么?!你把六个城池作为谢礼?!淮启,你疯了吗?!”
“明后反应这么大做什么?” 淮启嗤笑道,“两国交易,本来就是有舍有得,北六城并不富庶,割让了也没什么可惜的,况且......”
他话未说完,明飞卿猛地拽住了他的衣领,他双眼通红,愤恨质问:“当年的荼州城也是被你这样割舍的,是吗?!”
当年,大皇子二皇子扣压淮瑾求援的奏折,淮启则知情不报。
淮启毫无愧疚之意地说:“本王若是插手荼州之事,只会招致两个皇兄的猜忌,本来荼州城的死活也与本王无关,后来父皇为此罚我,我面上认错,心中从未服过。”
明飞卿脸色煞白:“你这样残酷冷血之人,怎么配坐上皇位啊?”
“配不配得上,这皇位都是本王的囊中之物了。” 淮启耐心耗尽,打开明飞卿的手,“快把玉玺拿出来!”
明飞卿眼底透着悲切与讥讽:“我绝不可能让荼州的悲剧在北六城重演!你休想得到那枚玉玺!”
北边戍边的军队一旦撤回,北游立刻就会攻入西溱,北六城将首当其冲承受所有杀伐,成为第二个被屠杀灭城的荼州!
淮启脸色阴沉,转而看了天青一眼。
弯刀瞬间见血。
天青吃痛地低喊了一声。
明飞卿的心被吊了起来,淮启威胁道:“北六城和你的这位小忠仆,你只能选一个。”
“淮启!!”
明飞卿暴怒,他抓过桌上的金簪,想要跟淮启同归于尽。
“公子...”
天青忽然弱声喊了他,明飞卿转头。
天青朝他傻笑了一下,下一刻,他引颈撞上了弯刀,蛮夷士兵收刀不及。
血喷溅到明飞卿浅色的衣服上。
天青无力地倒下去,明飞卿冲过去抱住他的身体,素白修长的手紧紧捂着天青脖颈上的伤口。
可这伤口太大了,他能清晰地摸到一截温热的骨头。
鲜血从天青口中喷涌而出,他虚抓住明飞卿的手,和着血说:“没有人能威胁你,天青不聪明... 但绝不做你的累赘。”
明飞卿悲痛欲绝,眼泪砸如落线的珠子。
天青目光渐渐涣散,无力地呢喃道:“公子...... 不能再有...... 下一个荼州城了,不能再没有家了......”
明飞卿用额头抵住天青渐渐冰凉的额头,含泪哽咽,温柔地承诺道:“你放心,家我为你守着... 为你守着。”
第65章 报应之迅猛
“真是个忠仆啊。”
淮启由衷感慨,他抬手让门口的两个侍卫进来,“把这人埋了吧,看在明后的面子上,可以厚葬。”
侍卫过去抢夺天青的尸体,明飞卿抱着天青的上半身不肯松手,可他的力气哪能比得过蛮夷这群过分壮硕之人。
天青被抢走,明飞卿追上去,被淮启拦腰拦住:“明飞卿,听话点,别忘了你还有父母和妹妹。”
明飞卿目眦尽裂,淮启搂住他的身子:“人只要有了软肋,就不可能不受威胁,你把玉玺交出来,否则弯刀就会架到你娘亲脖子上。”
他曲起食指,揩着明飞卿布满泪痕的脸颊,笑得阴森恶寒:“你在意的这些人都很爱你,刀架在你娘脖子上,她大概率也会选择自尽来成全你的大义,明飞卿,他们是为你而死,是你杀了你最在意的这些人。”
明飞卿面如寒霜,周身的血液仿佛都冲到了喉咙口,眼前忽然昏暗下去。
淮启亲眼瞧见他如死去的草木一样枯败下去,心中一慌,手从背后扣住了明飞卿脱力的身体,明飞卿昏沉间挣扎着要推开他,无济于事,他猛地吐出一大口血,整个人往后坠去。
淮启慌乱地抱起他,冲殿外喊:“太医!去请太医!!”
殿外的侍卫立刻跑去太医院。
淮启把明飞卿抱到床上,看着他灰败的面容心惊不已,他揩去明飞卿嘴角的血迹,呢喃道:“紫微星,你可别死了。”
有侍卫突然冲进来急声禀道:“王爷不好了!皇城四周有大规模行军!!”
“什么?!”淮启猛然从床沿起身——这不可能!西溱各城的军队绝不可能在没有统一调令的情况下一同围攻皇城!
又有侍卫冲进来,一脸天塌地陷,颤声道:“南国打过来了!南边边境全面溃败失守!主帅宋百带着二十万军队投敌!”
淮启:“!!!”
他怔忡片刻,望向床上奄奄一息的明飞卿,手心冒出冷汗——他不过是害死了明飞卿身边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奴仆,报应竟来得如此迅猛?!
残月高悬,更深露重。
明飞卿虚弱地撑开眼皮,眼前模糊,耳边听到一道喜极而泣的声音:“殿下醒了!”
视野渐渐清晰,明飞卿看见细春和秦冉,昏倒前的记忆涌入,他声音沙哑微弱,问:
“...现在什么时辰?”
秦冉摸着他的脉搏,回答说:“现在是寅时,君后,您昏睡了六个时辰。”
“吓死奴婢了...”细春掩面痛哭起来,她从景华宫回来,才知道天青没了,明飞卿晕厥未醒,又听说南国攻来,只觉得天都要塌了。
明飞卿阖上眼眸,眼角滑下泪珠:“天青呢?”
细春哭得无法言语,秦冉叹息一声,说:“淮启命人厚葬了他。”
明飞卿睁开眼睛,茫然地问:“如果你早点来,他会不会有救?”
秦冉垂下头:“脖颈上的伤太深,都见骨了,就算我在,也只有一线生机。”
“一线生机?”明飞卿的泪越发汹涌,“只要有一线生机,他就能活。”
他在天青弥留之际给了他最重的祝福,然而没有秦冉,这一线生机也成了虚妄。
倘若秦冉就在身边,有紫微星庇护的天青就不会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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