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飞卿不是神,他没法一句话定人的生死,终究要依托人力施为。
秦冉来得太晚了,太晚了。
“君后,人死不能复生,您千万不要因此自苦。”秦冉不知内情,只忧虑道,“南国突然朝边境发难,宋元帅投敌,竟带着南国的兵马攻入西溱腹地,眼下皇城危急!”
明飞卿的眼泪猛地止住,他支起上半身问:“你说什么?南国打来了?”
秦冉:“是啊!都快打到皇城来了!你说这宋元帅,长得浓眉大眼的,怎么会做出跟淮启一样的混账事啊?一个两个的都把敌军往国都引,这不是乱了套吗?!”
明飞卿擦干了眼泪,不顾阻拦下了床,脚步虚浮地走出新梧宫外。
只见外头的蛮夷护卫撤去了一半,凌晨的宫道上隐隐约约有行军的动静。
倘若淮瑾和宋百顺利会师,那么宋百将会引领除皇城以外整个西溱的军队攻向皇城。
算上南国二十万,至少有八十万兵马将攻进皇城!
手上只有区区十万军队的淮启想必已经阵脚大乱,连宫里守卫的这波士兵都调去守城了。
明飞卿既喜悦又担忧,喜的是西溱危机立刻能解,忧的是淮启必做困兽之斗。
他陷在皇宫里,难免受其挟持。
他才这样想,宫门口就进了一群人。
为首的是早晨惹事的嬷嬷。
“圣上有旨,今夜就要大婚!”
“圣上?”明飞卿讥讽道,“他还未登基,如何敢称圣上!”
嬷嬷怒斥:“方才已经连夜行过登基大礼!王爷如今就是西溱的国君!你最好识趣!进去换上婚服!”
淮启想必是真走上绝路了。
南国攻城,他怕到手的皇位不保,于是连夜登基,又寄望大婚后靠紫微星翻身。
明飞卿对他的心思了然于胸。
靠紫微星翻身?
从宫变以来,明飞卿日日夜夜都在盼着淮启死无葬身之地!
他从未如此狠毒地诅咒过一个人,但从天青死去的那一刻起,明飞卿恨不得将天下所有的不幸都加诸到淮启身上!
他抬头望天,残月旁边悬着几颗星星,乌云朦胧。
嬷嬷在催他:“你快点!磨蹭什么?!”
明飞卿扯出一抹笑,在如霜的月光下显得妖冶诡谲。
他要顾及活着的这些人,所以顺从地换上了婚服,戴上成婚用的头饰。
镜子前这张脸,憔悴不掩出尘绝色。
半个时辰后,一身龙袍的淮启踏进了正殿,见明飞卿换上了大婚的礼服,大为高兴。
他走过去,执起明飞卿的手,似是怕了紫微星的玄妙,垂眸道:“朕错了,朕绝不会再伤害你的身边人。”
明飞卿定定地看着他,毫不接话。
淮启卑微道:“南国攻城,倘若再不把北境的军队调回来驰援,西溱就要灭国了。你为淮瑾守了西溱三年,你怜悯北六城,也该怜悯国都的百姓。飞卿,把玉玺交出来吧,朕以后决不亏待你。”
明飞卿眼中含着悲凉讥讽的笑意,他淡声道:“可以是可以,但我只怕你没命等来援军了。”
淮启:“.......”
宫外轰鸣声炸响,一个负伤的士兵跌跌撞撞冲进来:
“陛下!!耶律狗贼杀来了!西溱要灭国了!!!”
第66章 你怎么才来啊?(重逢)
皇城的街道上堆满了蛮夷人的尸体。
数不清的兵马踏入国都,地板似乎都在震动。
皇城百姓躲在家里,紧闭门窗,吓得瑟瑟发抖——谁都知道南国喜欢做屠城这种赶尽杀绝的残酷之事。
他们惊惧不已,有些胆小的竟直接吓死过去。
然而直到街上行军的巨大动静渐渐消停,都没有传出任何打家劫舍烧杀掳掠的声音。
几个胆大的人推开窗户缝往外看了一眼,却见街上已经被南国士兵肃清,每一户人家门口都站着三两士兵,他们背对着门窗,不像是要进屋杀人,倒像是在保护百姓的门户安全。
远处传来几声北蛮口音的咒骂声,这咒骂声起先还算有力,后来竟明显能听出抖动与恐惧。
在晦暗浓重的夜色下,数万蛮夷士兵死于皇城脚下,惨叫哀嚎不绝于耳。
皇城百姓不知该喜该悲——这南国军队,倒像是来替西溱清理门户的。
“报!!!”小兵浑身是血地滚到淮启面前,“我军只余下三千人!皇宫从里到外都被包围了!!”
淮启如遭雷击,他彻底乱了阵脚,向身旁的明飞卿求救:“你...你想想办法!你想想办法!!”
明飞卿不为所动,冷眼看他:“我被你夺权又被你软禁,如今兵临城下,你让我想办法?”
“你不是紫微星吗?!”淮启急得声音都变调了,“当初你怎么让淮子玉翻的盘,今日一样可以帮我!!”
“淮瑾能翻盘,是因为他顺应大势行正义之事,紫微星于他而言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你呢?你引蛮夷入国都,割让城池做谢礼,杀害无辜之人,兄夺弟妻,谋朝篡位,哪一样是得民心的正义之事?上天不会庇护你,你也别指望我给你带来什么好运。”
明飞卿冷笑一声:“我只希望你不得好死!”
淮启被激怒,一把掐住了明飞卿的脖颈,目光凶狠:“我知道了,一定是你在背后动手脚,否则西溱各城怎么会轻易给宋百放行?!明飞卿,你暗算我?!”
天边忽然蓄起雷声,这雷打得淮启没来由地心慌,他当真信了有报应一说,又不想这样放过明飞卿,便在松手前,将明飞卿摔到宫墙的石壁上。
砰地一声闷响,明飞卿的头重重磕在石壁上,成婚的发冠摔落在地,上面的珠子掉了一地,噼里啪啦地在地上跳跃,像在为今晚这一场战争鼓掌叫好。
余下的三千军队很快也死光了。
淮启站上皇宫最外围的城楼,看到城楼底下乌压压地全是身穿铁甲的军队,他们的抢刃直指皇宫。
为首的是“耶律南炙”,在即将消逝的夜色下,那方银面具压迫又诡异,面具下的那双眼睛,正对上淮启的视线。
淮启后背寒毛倒立,竟生出几分无比熟悉的恐惧之感。
“听说你称帝了?”
“耶律南炙”的声音带着过分张扬的讥讽,“很好,称帝满打满算一个时辰后,你就会成为亡国之君,记进史册,朕就封你为,史上最短的皇帝,供后人笑话。”
淮启如蒙大辱,底下的数百名弓箭手已经将箭羽对准了他的眉心,他退无可退。
“耶律南炙”稍一抬手,正准备把淮启射成筛子,结束这场拨乱反正的战役,忽然,淮启身边出现了一抹消瘦的红色身影。
幸亏有夜色遮掩,否则所有人都能一览无余地看到这个运筹帷幄的南国国君眼中的慌乱与无措。
一袭正红婚服的明飞卿被淮启的刀抵住了脖颈上的命门。
只要稍一用力,他就会失血而亡。
他被迫迎风而立,站在最高处。
昏沉之中,明飞卿低眸,看到底下骑着战马的淮瑾。
这一幕让他想起五年前的严冬,他被耶律南炙挂在城楼上,淮瑾也是这样,骑着战马穿破风雪来救他。
那时啊,他真觉得阿瑾是自己命中的救星。
后来又发生了许多事,看似物是人非,但在生死关头能神兵天降一般赶来救他的,无论前世今生,这个人都只会是淮子玉。
冰凉的刀被他的体温捂暖,明飞卿早就站不稳了,他是被淮启撑着后背才保持的站姿。
“耶律南炙”怔愣得太明显了,淮启确信自己也捏住了他的命门:“看来你跟我西溱的国后还真是藕断丝连!想必那三年没少玩他吧?”
他似乎是发现了一件了不得的趣事,猖狂地大笑起来:“可怜我那皇弟生前对明后掏心掏肺,为了他不纳后宫,不留亲生子嗣,可说是断子绝孙了,最后还死在了你的手里。淮子玉啊,真是惨,惨到我这个仇人都对他心生怜悯,觉得今日无论如何,得给他的发妻明皇后留个体面的全尸!”
“你敢杀他,你绝对是不想再世为人了!”张岐不知何时跑到了城楼底下,融进围攻的军队中,他大声警告淮启,“紫微星的生死事关一国国运,三皇子,你胆敢伤他一根汗毛,必遭天打雷劈!!来世投胎都得入畜生道!!”
淮启不以为意,咬牙切齿地反问:“他如果真是紫微星,西溱能这么轻而易举地被南国攻到国都?!他如果真是紫微星,为何我得到了他,却还是落得如今这副四面楚歌的下场?!国师,你这套说辞也就淮瑾那个蠢货会信,他倒是对明飞卿死心塌地,结果呢,死在了南宫斗兽场里,连根骨头都找不到!”
他转头,亲昵地在意识涣散的明飞卿脸上蹭了蹭,手上的刀却收得更紧:“不如让淮子玉死而复生,亲自来求我,我姑且能饶了这颗紫微星!”
“皇兄,你忘了大哥二哥是怎么死的了吗?”
鬼魅一般的声音似是从地狱攀爬而上,钻入淮启耳朵,他浑身一震,低头细看戴着银面具的耶律南炙,终于意识到,那几分熟悉感从何而来!
淮启遍体恶寒:“不可能...这不可能,不可能!!”
清亮冰冷的声音提醒他:“大皇兄五马分尸车裂而亡,死后人头滚到朕的脚下,朕将这颗头踢到你面前时,大皇兄还向你眨眼啦,你忘了?当年你是怎么跪地求饶的,需要朕再提醒你吗?”
当年淮氏两个皇子被秘密处决,对外只说是处死,并不曾公开用的哪种刑罚,实则一个车裂,一个烹煮,行刑时,淮子玉特意邀淮启观赏全程。因为两个皇子死得太惨,导致老皇帝其后数年都在打压淮瑾,以此倾泻杀子之恨——这是西溱皇室最见不得人的秘辛,知者寥寥无几。
淮启已经面无人色,他终于知道宋百这个浓眉大眼的为何会突然叛变投敌了——他自始至终都在效忠一个主子,一个三年前所有人都以为已经死无全尸实则在南国偷天换月当了三年国君的主子!
淮启冲着底下乌泱泱的南国军队大喊:“你们这群愚昧之徒,你们的国君是假的!他分明是淮子......!!”
轰隆一声巨响,一道紫色雷电自天际降落,精准无误地劈在淮启的天灵盖上!
淮启头顶冒烟,周身抽搐,目中流血,最后一丝意识听到底下的国师大喊道:“我早说了会天打雷劈的!!!”
又是数道天雷降下,淮启再无法挟持明飞卿。
明飞卿靠得近,却未被雷电伤及分毫。
然而他虚弱至极,无力站稳,在背后失去支撑的瞬间就向前栽倒,跌下城楼,红衣猎猎,像一片坠落的花瓣飘摇而下。
淮子玉眼神一紧,飞身上前接住了明飞卿下坠的身体。
双手猛地一沉,明飞卿落进了淮瑾怀中,正红色的衣裙铺满淮瑾的手臂。
与此同时,底下万箭齐发,把已经被雷劈僵的淮启射成了筛子。
一颗滚烫的泪珠从面具里掉落,砸到明飞卿的眼皮上,他虚弱地睁开眼,抬手揭开了近在咫尺的银面具,双目通红的淮子玉一览无余地呈现在他眼前。
三年不见,淮瑾的容貌不曾变过,只是少年气褪得一干二净,眸中沧桑难掩。
明飞卿哽咽道:“你怎么...才来啊?”
淮瑾泪如雨下,将他紧紧抱进怀里,泪水都滑进明飞卿的颈窝里。
“阿瑾...我疼。”
淮瑾连忙去看他的周身,并没有任何外伤!
明飞卿痛苦地颦蹙,淮瑾才觉扣住他后脑的手心湿凉,摊开一看,竟满手是血!
眼前又变得模糊昏暗,明飞卿用最后一丝余力贪婪地看了一眼淮瑾,又扫了一眼溱军和南军并存的军队,知道一切危机都化解了。
紧绷的心弦乍然断裂,他疲倦至极,无力地阖上眼眸,歪倒在淮瑾怀里,左手手腕的蓝玉手镯滑落到地上,摔成两截。
一声脆响,天光乍泄。
第67章 你别丢下我不管
旭日高升之时,西溱恢复了久违的平静。
淮子玉时隔三年再度坐上溱宫龙椅,身上的南国蟒袍还来不及换下。
底下大臣瞠目结舌,看着死而复生的“先帝”,惊得说不出话来。
宋百上前一步,中气十足地高呼:“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有他开头,众臣才信这不是虚幻荒唐的梦境,他们依次跪下,山呼万岁。
淮瑾低眸扫了一眼西溱的臣子,生出几分亲切之感。
一同跪在下面的还有南国的将领和太师。
事到如今,就算南国军中有少数人不服,却也已经陷入了西溱六十万兵马的包围中,一旦反抗,只有死路一条,就算不想低头也得低头。
“西溱遭遇内乱,覆灭于南国之手。”淮子玉愿意照顾南国人的心态,明面上安抚着说,“南国兼并西溱国土,两国自今日起合为一体,改国号为中溱。”
底下众人不敢有异议。
秦兆竖着耳朵认真听着。
“日后溱江所及之地,皆受中溱皇权统摄,两国军民当化干戈为玉帛,同心同德,荣辱一体。”
淮瑾的视线在群臣头顶梭巡而过,沉声警告,“倘若有人敢挑拨事端,鼓动内乱,干扰溱地统一大局,皆以极刑处置,下场就以淮启为例。”
底下众臣皆是一抖,淮启被百余只箭射得面目全非,亲眼看过的人没有一个不肝胆剧颤的。
西溱臣民对淮瑾如今是仰慕加敬畏,简直要将他视为救世的神君,绝不会生出异心。
南国的一切重要枢纽都已被淮子玉攥在手里,“南国兼并西溱”这个说法,已经十分照顾南国百姓的自尊与体面。况且这三年南国上下实打实受着淮子玉的政令恩惠,人心所向,早就将淮瑾视为他们的国君。
既然两个国家的臣民都愿意跟随同一个君主,那两国不流血地合并统一,未尝不是件好事。
西溱不必再忧虑南国的强势,南国也可一扫耶律南炙造下的恶孽,在紫微星的庇护下,脱离那些要人命的天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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