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踏开步子,不紧不慢地在一边的凳子上坐下,还是一句话没讲。
二丁抬头看了眼樊寂,小声:“元哥哥……”
“……”樊寂愈发觉得此人奇怪,却也愈发觉得他像故人。
二丁:“元哥哥你怎么在发抖?是冷吗?”
樊寂视线终于从祁陵身上收回,道:“看,他只是一个想吃我梅花酥的人。”
二丁瑟瑟地又朝祁陵那儿看了眼,又旋即转回来,嘟囔道:“阿娘让我来买点梅花酥,还有梅儿大虎他们,等会儿他们就追上来买了。”
樊寂又瞥了眼那处,转身回去做梅花酥。
祁陵抬首一直看着他。
樊寂:“……”
他先前也不是没被人这么盯过,那些小孩好奇他怎么做梅花酥,也会趴在一边看他做,但都是为了见他用灵力去和面团。
他们这地方小,要什么时候出来个会用灵力的修仙人,那势必会引得家家户户都上前来观看。时间一久,大家过了这个新鲜劲,也就各自按照平常生活,只有那些小孩,没事的时候会去他那儿看灵力,幻想着自己将来也要修仙。
“元哥哥今日怎么不用灵力啊?”他做面团这工夫,剩下几个小孩也跑了上来,见那黑衣人坐在位置上吓了一跳,但一看到元哥哥又在做面团,便将这事抛到了一边。
索性有元哥哥在,那坏人也不敢做些什么。
樊寂用手去和面团,抓了一把粉朝上面洒,将自己衣裳都弄上了粉。
几个小孩笑他:“元哥哥好傻。”
樊寂眉头轻皱了下,又强忍住被人说傻的怒意,继续和面团:“……”
祁陵也弯了下眉眼,静静地看他和面。
一年不见,尊主变化很大,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会随意生气发火的少主了。
樊寂和着面,又朝外看了眼。刚好一阵风过来,吹起了那人斗笠上的轻纱,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恰恰与那人的眸子对视了一瞬。
啪嗒!
装水的碗被打翻,一部分沾到了面团上,剩下的全打湿了衣裳。
梅儿嘟囔了一句:“元哥哥不专心。”
二丁:“元哥哥衣裳湿了。”
“元哥哥?”
他们朝樊寂一直看着的方向望过去,除了那个“坏人”没见到别的。
“元哥哥……”几个小孩不解,见他一直愣在原地连衣裳湿了都不擦,问道:“你怎么了?是不是那个坏人欺负你了?”
“……”祁陵抿了抿唇垂下头,攥紧袖子里的手。
他看到了。
“元哥哥,你的面团……”小孩找来一块干布给他擦衣裳,有些可惜地看着那个面团。
“无事。”樊寂愣了许久才压抑下心头那股情绪,转身给那几个小孩装了原先便做好的梅花酥,“元哥哥想起来今日有些事……这些是早晨做的,你们先拿去,要快些吃掉。”
小孩将银子给了他,笑着跑开道:“知道了,元哥哥做的梅花酥这么好吃,阿娘和阿爹还有我一人一口,很快就吃完了。”
几个人走后,这边上只剩下两人,樊寂红着眼眶子又朝那儿看了几眼,斗笠挡住那人的脸庞,他无从得知他的神情。
来都来了,为何又一个字都不讲?
他现在是魔尊樊寂的脸,大祭司失忆后,应该认不出他吧……
或许只是路过,又恰好来买个梅花酥吃。
现在整个修真界都在抓捕邬弄和祁陵,到处都是通缉令和巡逻的人,他们这是小地方,修真界又没那么多人,是以这没有被重视,才没有巡逻的人。
一年前他逃出千鹤山,昏迷了好几日,半月后才得到祁陵失踪的消息。他想去找祁陵,但那会他连御剑的灵力都拿不出来,更别说要找到他。
千鹤山上传出来的消息说,祁陵与邬弄交好时,并不知道他便是魔族一事,而他的失踪,也是那魔族逃出去后又折返,将昏迷不醒的祁陵劫走。
这一劫,便是一年。
世人都将邬弄骂了个昏天黑地,但他们却不知道,这个叫邬弄的魔族,也一直都在找祁陵。而当时的他,也根本没有能力再回去一趟。
大祭司会去哪里呢?
他本想回去魔族去看看,但他知道自己一旦回去,就不再能这么轻易出来。他怕大祭司一直不恢复记忆,也一直都不会回去魔族。
他那时的伤这么重,没有消息,生死未卜。
樊寂心想,就在人界留着吧,总有一天能找到大祭司的。
他找了个落脚点,是当时他与祁陵一起过年的那个地方,这里知道的人很少,里面的人也很少出去,没有太大的后顾之忧。
一待就是一年,他怕自己也去找大祭司的话会与他错过,这样就会找很久很久。
但大祭司若是不来找他呢?
樊寂也想过这个,大祭司若是不来找他,那他也不会去找他。
他若不来找他,一定是知道了自己一直装作邬弄在骗他,伤心了。
无论是樊寂还是邬弄,都会惹祁陵生气,惹他伤心。
这样的话,那他就不要再见祁陵了。
祁陵生自己气的这个念头,他这一年来几乎要牢牢固定在自己头脑中了。
可是现在,这人他心心念念的人出现在了他眼前。
一句话都不说,就这么静静地坐着。
不像失忆的祁陵,更像大祭司,少言寡语的。
风又吹了一阵过来,他听到那人打了个喷嚏。
怕冷,这倒是像祁陵,也像大祭司。
“梅花酥。”斗笠下的人张了口,夹着浅淡的笑意和叫人怀念的口吻,温声道:“让我等这么久……”
他终于从衣袖间伸出一只手,缓缓掀开薄纱,一双凤目定定地看着樊寂带水的眸子,眉眼弯弯。
“生意,还要不要做了?”
第68章
“……”樊寂看到那张正脸,眼中的水一下便涌了出来,但他定力好,生生忍了下去。他张了张口想说话,便又听那人讲:“你哭什么?吃你几个梅花酥,还能把你吃穷了?别听那些小孩瞎讲,我不是坏人,也不吃霸王餐。”
樊寂一愣。
他……没认出他。
也是,他为避开正道那些人的搜捕,是用了原来的脸。
不过这也说明,大祭司没有还是没有恢复记忆。
挺好的,樊寂心道,这样他心里就只有那个骗他一次的邬弄,而不是骗他无数次的魔尊樊寂。
“你等等。”樊寂转了个身,看到那掺和了过多水的面团,又朝上面洒了些分粉,说道:“我这就给你做,不收你银子了。”
祁陵:“那怎么行?银子还是要给的,瞧你一个大男人,在这小地方开摊子也不容易。”
“……”樊寂:“?”
祁陵不知何时走了过去,靠在那些小孩方才趴着的地方,笑道:“听那些小孩说得这么神乎,给我见识见识,用灵力和面。”
樊寂:“……你在嘲笑我。”
正经人谁会把灵力这种东西用在和面上?樊寂肯定祁陵这么说就是在嘲笑自己,不悦地皱起了眉。
祁陵不解:怎么光对我生气?他与那些小孩又有哪处不一样了?
“唔。”祁陵没趣道:“那你给不给我看?”
樊寂默了一秒,继续用手和面。
“给。”
*
祁陵靠在一边,看樊寂熟练地运用灵力和面团,每一下都恰到好处,可比用手和的看着好多了。
力道掌握得这么好,这一年应该也没少用灵力和面吧。
祁陵忍不住笑了一声。
樊寂瞥他一眼,怨道:“你笑什么?”
祁陵摇摇头,敷衍道:“想着有梅花酥吃,我开心。”
其实是想到堂堂一介魔尊,竟然在这犄角旮旯的地方卖梅花酥,还是纯手工自己做的,说出去实在是有些叫人难以置信。
尊主为何要在这卖梅花酥,这是他想不通的。
硬想是想不出来的,祁陵便直接问:“你会灵力,还用得这么熟练,为何不去修个仙,要在这地方卖这个?”
樊寂将和好的面团放入木头雕刻出来的磨具内,说道:“因为……”他盯着祁陵看了会儿,“因为我有一个故人,他喜欢吃。”
祁陵心只他口中的故人约莫是自己,但听到这话还是愣了一下。
尊主对他,竟能做到此般地步。
樊寂见他不讲话,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祁陵道:“一年前我来过这,这儿还不似现在这般,走哪哪都是梅花树和梅花香。”
“都是我种的。”樊寂看了眼祁陵,又继续装面团,“因为故人喜欢吃梅花酥,我便在这种满了梅花树,他可以吃一辈子。”
祁陵又愣住了,声线低低发着颤:“你为何这般瞧着我?”
“我的那位故人,他和你长得很像。”樊寂倒完面团,用灵力给那磨具内的面团加热。
“是么……”祁陵攥了攥衣袖,强忍下鼻头的一丝酸涩,笑道:“那太巧了,我不仅长得像你故人,连喜好也是一样的。”
“是啊……”樊寂转头看着祁陵,怅然道:“你长得,和他真的很像。”
祁陵脸上浮现笑意,夹着若有若无的痛,寒风一吹便消散了。
两个人一个做,一个看,久久没再出声。
*
祁陵坐在凳子上,又将斗笠上的轻纱掀了下来。樊寂在他面前摆了一盘刚做好的梅花酥,“有点烫。”
祁陵点头表示知道,说:“放这风吹一吹就不烫了。”
樊寂也点点头,放下梅花酥就要走,祁陵叫住他:“你这就走了?”
他这一问,樊寂突然有些慌乱,转头道:“……不然?”
“……”祁陵拿起一个梅花酥,瞧了眼边上的位置,拿起梅花酥在空中停了好半晌,才道:“你这铺子这个点也没人来,既然你说我像你故人,那就坐下……我给你机会看个够。”
“……”樊寂身子微微发着颤:“不用了。”
“真的不用吗?”斗笠下的人声音突然抬了抬,带上几分冷淡,叫樊寂在一瞬间恍惚,以为是大祭司。
“你不想……多见他几面吗……”祁陵又放轻了声音,缓缓摘下斗笠,露出发红的眼尾,“尊主。”
他叫出“尊主”二字时,樊寂脑袋瞬间白了。
他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也没有反应过来整件事情。
他的大祭司……他恢复记忆了。
什么时候的事?
那他是因为想起来以前在魔族的事,所以才一年都不来找他吗?
他也知道了自己装作邬弄又骗他这么久的事。
按大祭司的性子,他现在应该是厌恶自己的,可是……
樊寂小心翼翼地去看祁陵的眼睛,可那双眸子里,并不是像大祭司那样的冷淡,而是……
是他一直都想从大祭司眼中看到的神情,是他对邬弄才会露出的神情。
是魔尊樊寂,渴求了一百多年的温情。
“祁……祁陵……”樊寂声音微颤,像是在确认,又像是在害怕这个人是假的,下一刻就会消失,叫他再等一年又一年。
祁陵叹了口气,摆正身子,在他面前做下正式的跪拜。
“尊主。”
声音清冷,是大祭司一贯的语气。
周遭静寂无声,唯这一声久违的呼喊,如一把带着温度的细锤,敲醒了樊寂那颗因思念而压抑许久的心。
他揉了下酸涩的眼,看着地上跪下的人,轻轻俯身凑过去。
祁陵颤了一下,手腕被樊寂扣住,紧接着是一如往日般强硬的亲吻,带着久别重逢后最炙热的心情和温度,在对方口中毫不顾忌地攻略城池。
似是带着惩罚性质,惩罚这个人不早点来找他,偏偏在他快放弃他的时候又出现;惩罚这个人太过放肆,竟然敢装失忆骗他,套他的话。
到底谁才是尊主,谁才是大祭司。
樊寂这一吻很长,像是怎么都不够。祁陵也生生受着,喘不上气了只管自己憋着。等他紧握的手微微脱力松开快要晕过去,樊寂才不舍地松开。
“去……去屋内……”祁陵靠在樊寂肩上轻轻喘气。
樊寂:“……”
他哑着嗓子说:“好。”
*
夜里凉意更甚,月光透过窗户纸照进来。
祁陵只穿了件亵衣,身形单薄,攥着亵衣站在床沿,看樊寂吹灭了屋内最后一丝烛光。
“怕吗?”樊寂走过去搂住他。
祁陵眨了几下睫羽,道:“不怕。”
“撒谎。”樊寂将他压倒在床上,咬着他耳垂,“从前,本尊以为大祭司什么都不怕,后来大祭司失忆,我才知道你原来什么都怕。”
樊寂撩开他耳边的青丝,叫他听得更真切些:“我不是魔尊樊寂,你也不是魔族大祭司。”
“若是疼了……不必勉强。”
祁陵压下心头的复杂情绪,点了两下头,伸手去解自己衣带。
……
月光冷冷,在缠绵的两人间落下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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