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着谈着就起了兴致,殿下亲自带着文疏从府中侧门出去了,想是带着回东宫去了。”
秦烨微微一怔,眼睫轻颤,显得十分意外。
真的相谈甚欢?还带回东宫了?
太子看着放荡不羁实际骨子里颇重礼节,在他府中待了这许久,临走怎么可能都不给他这个主人家打声招呼?
除非是被别的事情或者人勾住了心神……
崇襄侯府虽算不上显贵,但因着是淮王旧部,秦烨捎带着也曾见过文疏几面。印象中只记得那是个生得极好看的少年,是个会讨人喜欢的和软性子,否则也不会被明宣郡主瞧上,带到定国公府来与他相看。
秦烨心念动处,脸色有些不虞,他沉默了一会,突然道:“你给宫里递句话,就说我还有事寻文疏,让他听完太子殿下训示后立时出宫,无官无爵的,莫要在宫中冲撞了贵人。”
陆言和怔了一下,有些小心翼翼的道:“咱们府上给东宫递这话,不太合适吧?”
显得定国公和淮王多小气似的,连个下属的儿子都不舍得留在东宫,唯恐受什么委屈。
而且……您和太子的关系真的亲密到这份上了吗?万一那位气量小些,因为这次生出些嫌隙可怎么好?
秦烨目光冷冽的看他一眼。
陆言和身体一僵,连声应道:“去,属下马上去!”
第19章 秦·不爱吃醋·心胸豁达……
夜明且深,月悬中天,皎皎光辉倾泻而下,笼罩在玉砌雕阑的连绵宫室之上,也照进了明德殿内只开了一缕缝隙的弦窗内。
殿中只燃了一盏孤灯,谢恒一只手枕在软枕上,望着月色出神。
他在想今日郭神医走后,他与顾明昭的对话。
“此事未有定论,殿下万万不可告与秦烨。”
“当年先太子之事即便有蹊跷,可国舅与皇后娘娘都未追查,陛下也只宣称先太子是因箭伤薨逝,知道内情的人……要么被以保护太子不力为由处置了,要么讳莫如深,便是郭老这样与殿下亲厚的人,说的时候也难免踌躇,可见干系重大。”
“郭老说秦烨所中之毒与先太子相仿,下毒之人也不知是否同一人……此事更是不宜张扬。殿下若真看重他,只需让郭老慢慢行针用药,将他体内之毒一一拔除即可,莫要引火烧身。”
顾明昭的话,实则已经说的很明白。
先太子身份尊贵,自己也是贤达明智之人,十数年前朝堂风雨飘摇时,为了储位已经打的头破血流,他怎么可能不对身边的饮食器具多加提防?
定国公秦烨就更是如此了,撇去因外伤而中的落影之毒不说,秦烨这样内功深厚天下有数的顶尖高手,什么样的药入口尝不出来?
下药这人定然心思缜密,且手眼通天。
再说下去,什么样的人既要针对先太子又要针对秦烨?又是什么样的人能够针对这两人而接连得手?
若从最终得利者的角度来推测,这幕后之人只怕不姓谢也姓赵了。
关键是,这样的事怎么好讲给秦烨听?
“孤发现你身上还有一种毒,下毒的人有可能是我爹我娘,或者我哥我弟……”
因为莫须有的猜忌或是争权夺势的需求,就给边关重臣下这样亏空内里加重旧患的药物。
再是心无反意忠心耿耿的人,只怕也难免寒心。
秦烨虽说看重天下太平,如今也安安稳稳的待在了棠京,可谢恒却知道,这人真不是什么保受礼仪规训的忠臣孝子,真逼急了,你指望他引颈就戮?
宋左之乱后惠帝怎么“自愿”禅位的,书里可是写的清清楚楚。
可是不说?
谁知道那药是怎么下的,下药频率有多高,万一那人最近又动手了呢?
谢恒轻叹一口气,觉得自己的良心隐隐作痛。
——
秦烨这几日的作息与平常颇不相同。
宽大的浴池里水雾弥漫,空气中飘着点草木的清香及药味,秦烨闭目泡在池水中,神色淡然。
陆言和也不知道自家公爷为何突然起了泡药浴的心思,还点名寻了几味珍贵难寻的药材,这样奢靡的作风,并不是秦烨惯常的风格。
院中并无其他服侍的人,陆言和轻衣简装站在一旁,拿着一叠文书搁那念叨:“前几日您跟太子那几本话本的事辑事所的人已经来回话了,已经在京中搜查查抄各类禁书,这几日已有进展……”
“咱们军中有人递话来,自您回京后,南疆当地归顺的那些豪族最近颇不安分,似与南周有所联络……”
“武宁侯府……”
秦烨一一听了,然后随意的一摆手:“都是些小事。”
从那日郭神医走后,落影之毒被拔除些许,秦烨却也逐渐察觉出自己体内似乎还有另一种药物,只是剂量极轻且用药巧妙,但并不如落影之毒刁钻。
这药极难察觉,秦烨料想那位郭老在此前未必能够诊断出来,可是当日他第一次苏醒之后呢?
太子养在身边十数年的神医圣手,想必是有这个本事的,而当时未曾及时言明,情理上也很说得通。
郭神医是太子的心腹,又不是他秦烨的心腹,兹事体大,怎么能不回去禀告再做论断?
至于那位太子殿下在接到消息后,是什么反应,并不难推断。
若不是彻底为他神魂颠倒情根深种,断然不会坦然相告。
可不知怎的,这两日他心头有些不舒服,像生了根小刺一样,虽不致命甚至不疼痛,却固执的长在那,碍眼又碍事。
涩得慌。
秦烨沉默了一下,垂下眼睑,问道:“近日东宫可有什么动静?”
这问题来的突然,陆言和本就因此事心中揣揣,闻言就是一个激灵,干笑了一下。
“前两日您让属下给东宫递话,属下去了,可……那边不曾应。”
“东宫传话的小太监说,太子殿下给文疏公子找了个差事,叫他跟着顾指挥使在诸率卫办事,身上还给按了个小旗的官职。”
秦烨的脸色就不怎么好看起来。
小旗不过是个八品官职,以文疏崇襄侯次子的身份,细论起来,是称不上有多抬举的。
但诸率卫是太子下辖第一近卫,入朝第一个官职就在诸率卫,几乎是一个再明显不过的信号。
这是太子的人。
陆言和看着他的神色就心头狂跳,连忙找补道:“这也不全是殿下的意思,东宫那边说,那日殿下从咱们府上走后,回去就染上了风寒,这几日病得都起不来床。咱们府上递的话,只怕未曾转呈。”
秦烨无意识在水中波动的手指停住了。
“病了?”他偏了偏头,一瞬间将文疏抛到了九霄云外,英挺的眉眼不自觉的微微皱起,;“可严重吗?郭老去了没有?”
陆言和摇头:“公爷勿忧,郭老当日从咱们府上走了之后便被人叫去了东宫。宫里传信,也只说是卧床几日便好。”
秦烨的眉眼却未曾舒展。
他靠在池壁上,手臂下意识的撑了一下又放下,拂出一片水花:“太子不是爱折腾的性子,若是小病,又怎么会让人去请郭老?”
那人生性不爱劳动人的,连出宫一趟需要清街都觉得繁琐,若是小病,宫中太医即可,怎么会特地来他府里请人?
可若是他病得重些,自己因为心里那点不足为外人道的猜测就连着几日不进宫,适才还在因为文疏的事情生闷气,岂不是显得十分没有气度?
秦烨觉得自己心里又无端的蒙上一层阴霾,燥郁更甚。
陆言和却觉得莫名其妙:“郭老只是太子养在宫外的大夫,只是在江湖中颇有名声,却也未见得就是神医圣手,太子染病无论大小,又怎么不能叫他了?”
他斜着眼睛去打量秦烨的神色:“您若是觉得郭老医术足够,又为什么着人去寻咱们在南疆用惯的那几位大夫?”
陆言和不提还好,一提起来,秦烨脸上的神色越发阴晴不定。
“我不是不信任他的医术,我是怕他……”秦烨道;“诊出了什么,却未必能说实话。”
啊?
陆言和眨巴了一下眼睛,只觉自己脑子都僵住了,有些反应不及。
诊出了什么,却不说实话?
他家公爷一向身体康健,除了早前在南疆与南周皇室交手时身上中了暗器上带的落影之毒,连个咳嗽伤风都不曾有过。
能诊出什么?
眼见着自家脑子不怎么灵光的副将的眼睛里闪过疑惑、惊恐、忧虑等种种情绪,秦烨悲春伤秋的感叹瞬时被打断。
怕陆言和多想,秦烨及时制止道:“不是什么大事,不必乱想。”
陆言和‘哦’了一声,察觉到公爷并不想让他多问,也终于识趣的闭了嘴。
秦烨又泡了一会,心头那块阴霾却并没消散,反倒是越加沉重起来。
终于,他突然皱着眉头开口问陆言和:“你说,太子当初在武宁侯府说的那句话,是真的吗?”
陆言和原本快被四周弥漫的水汽熏的昏昏欲睡,闻言就是一激灵,有些迟缓的道:“哪句话?”
秦烨不满的看他一眼,拧着眉道:“太子说,他……”
“爱重我?”
第20章 胡言乱语,不许再说。……
这近乎别扭的话一出,陆言和彻底呆住。
他近乎迟缓的偏了头,去瞧池中人的脸色。
秦烨眉头轻轻皱着,唇抿得有些紧,一向英俊冷淡的脸上,竟有几分苦恼的神色。
似乎是真的在纠结那日武宁侯府中太子那句“孤爱重煜之”的真心程度。
曾经对太子与自己公爷的‘竹马之情’甚为上头,后来被正主亲自打假的陆言和精神一振。
没有半点犹豫,他斩钉截铁的说:“那当然是真的!”
陆言和说的太过肯定,沉浸于自己思绪里的秦烨瞥了他一眼,淡声道:“何以见得?”
陆言和觉得自家督帅简直别扭的不行,连忙掰着指头和他掰扯:“太子自然是爱重您的!”
“那日太子第一次送婚书来,您晾了人半个时辰,太子殿下都没走,且进了门之后,您身上余毒发作,殿下不只将一向藏着掖着的郭神医叫了来,还亲自守了您两三个时辰。”
“太子殿下这样的身份,就是真有了太子妃,也不能做到这个地步啊。”
“那日武宁侯府中,老大人的提议虽然不怎么地道,可他若是真接了赐婚圣旨,纵然是您也不能抗旨不是?这样对殿下百害无一利的事,殿下当面就拒绝了,还当着宗室老王爷的面说爱重于您,这是何等的维护敬重?”
“还有……郭神医针灸时您身边要人陪着,殿下二话不说就便服出了宫,还为了此事让顾指挥使差点摔断了腿……”
“明宣郡主带了崇襄侯二公子来给您相看,殿下冒着雨把人带走了,因为这场雨如今还病着……”
秦烨听他一字一句的说着,眼底似乎闪过几分柔和,又似乎什么也没有。
半晌,秦烨突然又摇了摇头,平淡道:“未必。”
不等陆言和接话,他就自顾自的道:“棠京中都说太子怯懦无能,可依我看,太子是心性坚韧之人,且手段莫测不偱常理,若说他为了笼络于我,折节下士些,也未尝不可……”
陆言和怔愣了一下,下意识的反驳道:“没这可能,您之前都打算把南疆兵权交了,又摆明了不会借淮王府的势,太子折节下士费尽心思……就为了您这个国公虚衔啊?”
这话说得露骨又不怎么给面子,毫无意外的引来秦烨冷冷的一眼。
那一眼目光冷冽,夹着着几乎化为实质的凌厉气势,陆言和被他看得浑身一激灵,立时把自己的原则抛到九霄云外,开始顺着秦烨的话往下道:“是,太子殿下这般费尽心机,当然是为了笼络于您!”
“秦家旧部遍布京畿边疆,您又是在军中威名赫赫,母家又是淮王府,虽然您这个……生性高洁不打算掺和东宫之争,但太子不知道啊!”
“他定是为了获取咱们定国公府的支持,这才百般讨好,绝不是心存妄念,想要真的与您结契……”
秦烨在他第一句话出口时就偏开了目光,等陆言和口齿流利的说了好几句后,眉目也未曾舒展,反倒不耐的拍击了一下水面。
水花淋漓,陆言和疯狂找补的语句瞬间停息,僵硬的眨了眨眼。
秦烨站起身来,自顾自的伸手拿起摆在一旁架子上的沐巾披在身上,冷冷扔下一句:“胡言乱语,不许再说。”
室内仍是水雾弥漫,陆言和抚了一把脸上池水溅起时沾上的水花,相当委屈的喃喃。
“都说京中高官显爵的心思难猜……”
“怎么公爷也变成这样了……”
——
秋狝队伍出发那日,谢恒的风寒并未完全养好。
连着下了近小半月的秋雨悄然停了,棠京城外天朗气清,肃肃秋风中,源源不断的车马仪仗自城中出发,去往齐朝皇家猎苑。
谢恒坐在铺了厚实坐垫的辇车里,依旧被崎岖不平的官道颠的脸色发虚,脸上未有片刻舒展,捏着书卷的指关节也显出用力的痕迹。
行至半途,辇车初停,帘外有东宫侍卫打马来报,禀告道:“禀殿下,定国公差人来传话,言道日前殿下厚赐,感激不尽,他要亲来谢恩。”
那侍卫埋首说完,刚一抬头,就见辇车中伸出一只修长的手掀起了车帘,露出太子殿下丰神俊朗的侧颜。
谢恒脸上显出几分疲于车马的困倦来,淡声吩咐道:“请过来吧。”
秦烨来的很快,他一个“旧伤未愈”的国公,从不知队伍的何处打马飞驰,到了太子辇车前微一勒马,身形潇洒的往地上一跳。
14/63 首页 上一页 12 13 14 15 16 1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