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宣郡主闻言也镇定不少,轻吐一口气道:“依兄长看,那宋迁、左邈两人,的确和秦烨说的一般,媚上欺下、野心勃勃吗?如若不然……”
素手轻划,朝下挥了一挥。
与秦烨出身武宁侯府,又在南疆经营多年不同,淮王府的根基本就在棠京,淮王又掌有京畿兵权和宫城部分防务,想在京都悄无声息的处理掉几个人,并不是难事。
据秦烨的说法,他想支持太子,无非觉得当今陛下宠信奸佞,而太子却不会。
那么直接把那两个奸佞干掉呢?
“都是陛下信赖的人,哪那么容易;”淮王不置可否;“这两人本王接触的不多,不过也曾听过一二传闻,确非人品端方的君子。烨儿久在军旅,或许瞧出来一二本性,多加提防也不是坏事。”
话虽这么说,淮王仍旧是心思被挑动了一瞬,低头思忖后还是摇了摇头:“罢了,烨儿在南□□挡一面已有数年,他铁了心要做什么,咱们管不着,由着他去吧。”
明宣郡主低声应了句是,却还是心有戚戚,咬着唇,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
淮王和秦烨的性子其实极像,都是凡事一言而决不容辩驳的那种,一次说不通,再说千次百次也是一样的结局。
淮王看着爱妹一副心有不甘的模样,不觉莞尔:“你若真担心烨儿和太子有些超出界限的亲近,也不用折腾自己儿子,不如从太子那下手。”
明宣郡主睁大了眼,凝眉道:“你是说?”
淮王斜倚在椅背上,难得显露出一二少年时的促狭:“太子至孝,连着守了近六年孝,房中干净的连只苍蝇都没有。如今孝期已过,也不知解禁了没有。”
“烨儿平素就心高气傲……”淮王笑得简直狡黠;“让他撞见或是听闻一次,就算真有这心念,也熄下去了。”
明宣郡主万万没想到自己会从兄长这里取到这样的主意。
不过仔细想想……好像还不错?
——
东宫,明德殿。
太医院的医官往来进出,苦涩的药味弥漫四处,殿内烛火熄了大半,在夕阳下明灭不定,更显得气氛冷凝。
谢恒终究是高估了自己的身子骨。
那日定国公府中一场绵绵秋雨,太子轻衣缓带、衣袖飘飘,拉着崇襄侯的二公子在雨中漫步,从家国天下谈到边疆防务,从春耕秋收谈到风花雪月,忽悠的年轻的文二公子一愣一愣的。
连一直亦步亦趋跟在谢恒身后的谢之遥也愣住了。
谢之遥为救父亲不惜低声下气四处求人,实则他自负才高且胸有壮志,哪里又看得起京中这些尸位素餐的高官显爵?
昔年读书时偶尔神游天外,也未尝不曾想过,太子懦弱晋王残暴,皆非贤明之主,若有机会,大齐帝位何妨由他来坐?
可怜身负雄心壮志却未曾接触多少朝务的少年谢之遥,在听了谢恒一番入情入理鞭辟近里的齐朝当前局势分析后,沦陷的比后来被忽悠得五迷三道只差没有纳头便拜的文疏还要快……
谢恒搞定了文疏,对于自己来一趟就撬走了某国公的相亲对象难得的涌现出了一点愧疚之情,也没再回去见秦烨,留了两句话就悄悄偷溜出了府。
岂料原主这身子骨属实不怎么强健,淋了一场秋雨罢了,竟然回来就觉得头晕发冷,没两个时辰,明德殿的宫人就一迭声去叫太医了。
谢恒却不相信自己真的被一场小雨给撂倒了,他嫌身上裹得厚厚的被子笨重,自己掀了一床,抓住闻讯从宫外“带病”赶来的顾明昭,强打精神的交代。
“庐山郡王府里的那个西席先生,说是有个秀才的功名,却得罪了户籍当地的学政,以致考不中举人。你让人去打一声招呼,把此事了结了,再把人挪到崇文阁来……”
“谢之遥家那个落魄的亲戚,叫汪素的,让他去天工坊……”
“他家那个马夫的儿子许涟嘉,先让他去棠京军营里历练两年,若是真的得用,就挪去北疆你兄长手下……”
“还有那个崇襄侯府嫡次子文疏,叫他来东宫任职,走荫封的路子……”
顾明昭听得眼睛发直。
他望向躺在床上嘴唇不断开合的谢恒。
太子肤色比寻常时更加苍白,眉目舒朗俊美,因在病重,举手投足间难免有些病弱,可眸光熠熠气度沉凝,手心的温度也尚属正常,应当不是烧坏了脑子。
许久,顾明昭艰难开口:“殿下,您昨日不是去的是定国公府?怎么变成……”定点扶贫去了?
谢恒不怎么在意的道:“偶然间遇见了,交谈了两句,觉得人还不错。”
……
所以……您是怎么在定国公府遇见庐山郡王府的西席先生、马夫的儿子、落魄亲戚的?
这是庐山郡王下狱了,这家人组团去定国公府打秋风去了?
顾明昭还要说两句,就有宫娥来报,言道郭神医求见。
谢恒眼神微冷,目光扫向一旁侍立的云昼,皱眉道:“孤不是说过,这等小病无需劳动郭老吗?你又费这功夫作甚?”
云昼被他一句话唬得跪下来,委屈道:“奴才没吩咐人去请郭老,真的没!”
他说的情真意切不似作伪,谢恒就收回了目光,与顾明昭对视一眼,目光微沉。
郭神医一向只照顾太子的身体,最多也就是这些时日得了命令去看顾秦烨,平日里诸事不理。
难道是秦烨有事?
第18章 太子被别的人给勾住了心……
谢恒沉吟了片刻,便吩咐人去请了郭神医入内殿。
郭神医踏进殿门,就闻见一股苦涩至极的浓浓药味,目光再往床帏处一瞟,立时明白了些什么。
老人家熟门熟路的往床沿旁一站,原本立在那儿的顾明昭识趣的让了开来,让出了拿脉的位置。
谢恒无奈的又伸出手,开始今天第二次诊断。
“殿下应当是今日淋了雨受了些寒气,并无大碍。只是病中更以保养为宜,”郭神医顿了一下,续道;“早前的步法和秋狝的箭术,就暂且不要练了。”
谢恒点头应下,吩咐云昼去拿了软椅请郭老坐下,这才打起精神道:“孤不过一场小病罢了,也未曾派人去请郭老。郭老特意入宫一趟,可是为了旁的什么事情?”
郭神医微一踌躇,立在旁边的顾明昭会意,摆了摆手,原本满殿规规矩矩侍立的侍人宫娥立时退了个干干净净,倒显得偌大殿宇有些冷清起来。
郭神医见状轻舒一口气,这才道:“原是老朽的不是,上次给定国公拿脉,只诊出南周皇族的特有毒药落影之毒,可这次针灸拔毒,老朽的安神药剂量下的极重,定国公却是夜半醒来,这情形有些不对……”
谢恒眉头轻蹙,回忆道:“当时孤也在场,定国公说他是因为功法特异些这才醒转,孤以为这是他自谦之词,想来是因为功力更为深厚些,这才夜半醒转。”
郭神医先是点头,后又摇头:“确也有定国公内力深厚的缘故,但老朽寻摸着,更是因为定国公体内还有另一种药物,这才会导致这些许余毒延绵数年,久治不愈。”
还有一种?
谢恒顿时对秦烨高山仰止。
怪不得书里这定国公秦烨武功天下无双,自己也是喜欢身先士卒的主,宋左之乱后却不怎么亲上战场了,只是居中调度行统率之责。
这人明枪暗箭挨得着实不少啊。
谢恒轻咳两声,问道:“那依郭老所见,定国公体内的这另一种毒,可拔除吗?对身体可有大的妨碍?”
郭老却是叹息一声,道:“细算起来这其实不算毒,只是一种能使加重药效症状的奇珍,若是身体强健时服食,当是有益无损,可定国公体内有落影余毒,自然是大大妨碍。因着这药不算毒又极为罕见,自然也难以察觉,而且……”
他‘而且’了半天都没说出来,嘴唇微抖,显然是心有疑虑。
谢恒看了顾明昭一眼,顾明昭便亲自去茶案上斟了一杯茶递到郭神医手中,温言道:“郭老您在殿下身边前后也待了十来年了,什么样的事情,无论有无把握,总要说给殿下听听,这才能有决断。”
谢恒也点点头,这当口他也顾不得在郭神医面前澄清自己与秦烨的情谊了,眼含忧虑的道:“旁人也就罢了,郭老也知道孤与定国公情谊非同一般,他身上有什么事,还望如实告知。”
郭老喝了两口茶,苦笑了一下:“若非知道殿下与定国公情深义重,老朽也不走这一趟,乱说些无稽之事。”
谢恒头疼了一下,却也没反驳,顶着顾明昭惊骇欲绝的目光看向郭老,等待下文。
殿内沉寂了一瞬。
两人就听见郭神医有些不确切的声音:“老朽觉着……定国公身上这药,和先太子身上的有些像。”
石破天惊。
谢恒眼瞳里闪过短暂的茫然。
先太子与谢恒相差十余岁,他薨逝时,原主还是刚出阁读书的幼童。
原主的记忆里,那一年,观平朝的天,是突然变的。
惠帝出乎意料的派出先太子担任南疆监军,百官苦谏不得。
先太子亲赴南疆不到半年,就有边关急报,两军交战时先太子突然中箭,当场坠马。
先太子自幼弓马娴熟身体康健,那箭又没射中心肺要害之处,满朝文武都满心以为只需将养数月,便可安稳回朝。
谁想到先太子在南疆养了三个月,身体状况每况愈下,竟然薨在了南疆呢?
这之后,惠帝雷霆震怒,以保护太子不力为由清算了先太子身边一干心腹,棠京城中血流成河,倒了不知多少世家豪门。
膝下唯有一子的先皇后从此精神恍惚,其妹也就是当时的贵妃、如今的皇后代掌六宫事宜,为先太子主持了丧仪。
谢恒如今已经完全接收了原主脑子里的全部记忆,但忆及当时情形,只记得平素雍容富丽的宫城被一片素白笼罩,遍地皆是哀哭至之声,年少稚嫩的小皇子被裹成一个雪白的球牵了出来,贵妃小赵氏蹲在他面前,一字一句的轻声嘱咐:“你太子哥哥去了,哭,要哭得比谁都伤心。”
世人皆知先太子是因箭伤难愈才以致薨逝,那这药又是怎么回事?
谢恒不曾言语,顾明昭已然神色震动道:“郭老,此事不可妄言!先太子是因箭伤而薨,天下皆知,何时有过中毒?”
郭老叹息一声,道:“我与国舅相交多年,先太子于南疆中箭久病难愈,国舅曾飞鸽传书请我医治,可南疆路遥,等我到时,已然是回天乏术。”
“先太子确实身受箭伤,可他体内另有这一味药物,可致体内箭伤加重日渐孱弱,再加上南疆不比京都,终究条件简陋些,这才……”
顾明昭额头上冒出冷汗,想起什么似的,压低声音道:“此事发生时臣年纪尚幼,但却也偶然间听父兄提及,先太子身份尊贵,虽说亲临阵前,但都是被重重护卫着,按理说绝不会到南周阵营箭宇可及之处,那支冷箭是有些蹊跷的……”
这话里的信息量就太大了。
谢恒身上明明盖着棉被,这时却无端的察觉出一阵凉意。
脑海中种种记忆纷至沓来,丝丝缕缕的被归拢,却终究缺了些什么。
“当时与先太子争夺储位的梁王在半年后被赐了自尽……孤一直以为或许是梁王动了手脚,可如今细细想来,当年论及梁王生平种种过错之时,并无一字半句提及先太子之事……”
谢恒头疼起来。
他原本以为,只要处理好书中的宋左之乱,再行事小心谨慎些,就能坐稳东宫的位子。
至于旁的,都可徐徐图之。
可这突然冒出来的都是什么事?
先太子的死有蹊跷,同样的毒还出现在秦烨身上,是同一个人下的手?还是另有幕后之人?
放冷箭的和下药的又是不是一个人?
念及那人偶尔神采飞扬顾盼烨然的模样,谢恒暗暗咬牙。
秦烨这样的将军,曾替齐朝御敌于外开疆拓土,如今又甘心自废武功养在方寸之地,怎么还会有人不依不饶?
知微堂。
明宣郡主走后,秦烨一扫适才的病弱气象,精神抖擞的站起身子,换了一身青灰色广袖长袍,边漱洗边吩咐小厮:“陆言和呢?让他别装了,过来一趟。”
天知道,他虽然一时气不过下令打了陆言和二十军棍,但陆言和身体强健如牛,府中的下人又非军中劲士,手下还留得有情,怎么能把那家伙打的卧床两日?
至于陆言和为什么会在郭老说明他针灸时需要亲近之人陪护时突然‘起不来床’,秦烨就不想管了。
每每涉及太子,这家伙就不怎么正常。
陆言和来的很快。
这人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满脸堆笑如沐长风般进门,身形潇洒自如,显然没有因身后的伤而影响半点行动。
秦烨淡淡扫他一眼,轻抚了一下腰间佩玉,问道:“你把太子和崇襄侯次子藏哪去了?淮王府的人遍寻不获,定是你的手笔。”
陆言和狗腿的上前帮秦烨整理,一脸委屈的辩驳:“公爷可误会属下了,太子殿下和那文疏一见如故相谈甚欢,在雨中漫步许久,属下也是怕搅扰了殿下的谈性,这才寻了法子不让淮王府的人上前……”
秦烨轻哼一声,身长玉立的站在铜镜前,目光悠远。
镜中之人身材高大,面容俊朗清隽如画卷 ,神色淡然,无喜无悲。
可他这最近一想到要见太子就格外注重打扮的习惯是打哪来的?
秦烨这么想着,表情平淡的问陆言和:“那如今呢?可把崇襄侯次子送出去了?殿下在何处,我去见见,莫要慢待了。”
在他想来,无论是打晕还是哄骗,文疏横竖是被太子处理过了,也就没必要再见。而太子昨日守了他一夜,今日又迫于无奈在自己府里翻了个墙,于情于理,他总要表表谢意。
陆言和闻言却是愣了愣,仔细打量了一下秦烨的神情,这才道:“殿下和文疏是真的相谈甚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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