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闻飞把手中拿着的海报递给宋然,宋然却生了怯意,不敢伸手去接,他见到沈闻飞如霜如雪的表情,一颗心猛地往下沉。
沈闻飞强势地把海报塞进宋然的手中,眉目冷厉,“打开看看。”
轻飘飘的海报拿在手里犹如千斤坠,宋然已经猜到海报的画面是什么,但还是在沈闻飞的强压下,慢慢打开了海报一角,他见到他跟严鸣的脸出现在照片上的那一刻,眼瞳猝然收缩了下,就像被惊吓到的猫,寒毛都竖起。
他像仍开什么烫手山芋一般把海报丢到沙发上,急得六神无主,“闻飞,我......”沈闻飞却是走过去,重新把海报摊开来,似是在欣赏这张照片,脸色却冷凝如霰,他看够了,又抬眼问紧张的宋然,“拍得不错,找个地方挂起来吧。”
宋然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沈闻飞,分明知道他在生气,却又不显山不露水,只是以一种极为冷静的态度在撞击人的神经线,他三两步上前,急得语无伦次,“我不是故意瞒着你的,我,你不喜欢小盐,我只是不想你......”“是啊,你知道我不喜欢他,却还是瞒着我跟他出去”沈闻飞把海报揉在掌心,目光迸发出寒芒,直问宋然,“除了这件事,还有多少我不知道的?”
“没有了,”宋然脸色发白,咬唇承受沈闻飞的冷火,哽咽道,“就这一件。”
他有点怕,现在的沈闻飞就像一座沉睡中的火山,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爆发出灼热的火浆。
半晌,沈闻飞沉吟,“为什么?”
宋然早就已经被沈闻飞责问得失去了勇气,如鲠在喉,“我只是,想出去工作,不想一直待在家里,家里只有你......”“家里只有我?”沈闻飞反问,似乎还很轻很轻地笑了声,“所以,你是腻了我,想出去看看别人?”
宋然急道,“不是。”
沈闻飞神色莫测地看着他,“你难道忘记自己已经有工作了,当初说好的,七年半,就算你觉得腻歪了,也要信守承诺。”
这是这么多年来,沈闻飞第一次搬出那张欠条来压制宋然,宋然怔然一瞬,心脏极为隐晦地开始抽痛起来,原来沈闻飞,也一直记着这件事。
是沈闻飞给他奶奶治病,是沈闻飞替他还清了家里的高利贷,他顿时失去跟沈闻飞理直气壮对话的底气。
宋然眼色一点点暗淡下去,摇摇头,“我没有忘,我欠你的,一定会还清。”
沈闻飞攥着海报的手猛然握紧,音色冷硬,“还清后呢?”
届时就跟沈闻飞再没有关系了吧,不是雇主和雇员,大抵他们连朋友也算不上。
宋然强忍心脏处的痛感,眼底浮起一层氤氲的水汽,强颜欢笑道,“你放心,我不会缠着你的。”
沈闻飞听明白了,宋然要跟他两清。
没有那张欠条,他们什么都不是。
他咬紧了牙,“好,那就请你在最后这几个月里,做好本职工作。”
宋然声音颤抖,“我会的。”
他说着,想去拿沈闻飞手上的海报,手刚伸出去,手腕就被沈闻飞攥住了。
“手怎么回事?”沈闻飞语气终泄露出些许情绪。
但宋然不敢再多想了,他想把自己的手收回来,沈闻飞却不给他这个机会,只好强撑着笑了笑,“不小心烫到了,不碍事。”
这会子功夫,他手背已经不仅仅是红,更是高高肿起,想必不久就会生出一个火泡。
宋然刚开始学着给沈闻飞做饭那会,也时常会不小心烫到自己,这么些年在厨房忙活,熟能生巧,已经很久不曾受伤过了。
从前他烫伤,都是沈闻飞帮着上药的,想到这里,有根针迅速扎进宋然的心里,绵密的痛让他险些呼吸不过来,他又补充道,“我待会涂药就行了。”顿了顿,目光落在海报上,“闻飞,给我吧。”
这是他这些年唯一一次不是靠沈闻飞取得的报酬,怎么都要认真看一眼的。
他话落,沈闻飞松开他的手腕,把海报留给他,头也不回往卧室走,留给他一个挺直的冷漠的背影。
宋然抓着海报的手一直在抖,他失魂落魄地回到房间,转身把门锁了,像是瞬间被抽去了所有的力气,慢慢沿着门坐了下来,他拿着被揉皱的海报,仿佛捧着自己的一颗心,怎么都抚不平。
眼睛里的液体不断地想往外跑,宋然是很不喜欢哭的人,很小的时候他就知道,眼泪只会给自己带来更多的困扰,除此之外,不能有任何的帮助,可现在,他看着海报里浅笑的自己,想着他方才与沈闻飞的对话,怎么都止不住哭泣。
沈闻飞不提那张欠条,他们之间,就还能尚存最后的体面,可是一旦提了,就戳破了他们这段病态关系最后的窗户纸,不管他们曾有过多少柔情蜜意,归根到底,都需要回归到最本质的关系,雇员有什么资格去反驳雇主给的指令?
宋然慢慢地用力抚过海报的皱褶,那日拍摄时的欢声笑语仍历历在目,转眼就成为沈闻飞扎向他的一把刀,刺得他痛彻心扉。
他们之间,从来就是不对等的,宋然终是醍醐灌顶。
扣扣——两下敲门声打断了宋然的伤神,他连忙捂住嘴,生怕被门外的人听见自己懦弱的哭声。
“出来涂药。”
四个字让宋然泣不成声,他咽下喉咙的酸涩,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趋于平静,“我过一会出去。”
宋然等了一会,沈闻飞不再搭腔,他从地板上爬起来,把海报卷起来收进衣柜里,又到浴室用冷水洗了把脸,才收拾好自己,有勇气去开门。
门外的地板放着一罐药膏。
宋然拿起来,见到才到家不久的沈闻飞穿戴整齐从书房里走出来。
他记得沈闻飞要他做好本职工作的话,吸了吸鼻子道,“快可以吃晚饭了。”
“不用留我那份,”沈闻飞看他一眼,径直走到玄关处,加了句解释,“公司临时加班。”
宋然不去探究这句话究竟是不是真的。
换好鞋,沈闻飞的手机响起,在门关上的那瞬间,宋然听见沈闻飞道,“姜予,我已经出门了......”他莫名往前走了两步,门已经彻底关上了。
那天去沈闻飞公司也是这般,他只能站在原地,看着沈闻飞发光发热,拼尽全力也无法追赶。
到底在奢望什么呢?宋然。
他自嘲一笑,看着拿在手中的药膏,挖了一大块铺在手背,冰凉的药膏缓冲了灼烧感,他又想起十九岁那年,秦故把沈闻飞的药膏送给他,那时他们的关系还很纯粹,他也想不到会跟沈闻飞走到今日。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宋然涂好药膏,把做好的饭菜都上桌,沉默地吃了一点,到底食不下咽。
连他做的饭沈闻飞都不吃了。
他深吸一口气,找出手机,把被他拉黑的那个号码放出来,犹豫良久,按下了拨通键。
宋伟嬉皮笑脸的声音传进耳朵里,“爸爸就知道你从小就乖,绝对不会不理爸爸的。”
“你要多少我给你,别去找沈闻飞的麻烦。”
“那当然,只要我儿子给我养老,我哪能去找别人。”
宋然仰着脑袋,头晕目眩,深深的无力感袭来,兜兜转转,他最终还是逃不过家庭这个怪圈。
可是他真的,不想再欠沈闻飞了。
作者有话说:宋头不对沈嘴属于是。
第35章
宋然跟沈闻飞的相处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度紧绷,二人明明同处一个屋檐下,交流却少得可怜,换在从前,宋然一定会想方设法去修补僵硬的关系,可是他现在却提不起这个心力。
那天的交谈过后,他彻底地摆正了自己的位置,把自己当成尽职的家政工,若非必要,绝不去打扰沈闻飞。
同时,他也在为再见宋伟而烦心。
宋伟狮子大开口,要他一下子拿出二十万,那是宋然这些年积蓄的一半有余,宋伟一出现就仿佛要吸干宋然的血,不榨干宋然的最后一丝利用价值他就不甘心。
宋然怎么说来着,二十万没有,顶多给他五万块的赡养费,宋伟还想拿沈闻飞来威胁他,宋然破罐子破摔地怒斥,只要宋伟敢去找沈闻飞,一分钱都不可能给,宋伟这才作罢。
可宋然还是不甘心。
宋伟当年离开的时候,全然没有考虑过他和奶奶的处境,如今一出现就要讨到好处,这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宋伟要他把钱打进银行账户,宋然提出想跟宋伟见一面,宋伟同意了。
离这天越近,宋然就越是神情恍惚,他不想让沈闻飞看出自己的异常,一起床就假装忙活个不停,吃早餐时也不去看沈闻飞,把自己当成透明人。
沈闻飞的勺子碰撞到瓷碗,发出清脆的声音,宋然猛然回神,抬起了眼,发觉沈闻飞正在看自己,他心里一紧,可沈闻飞却没有说话。
在窒息的沉默里,宋然率先开口,“怎么了吗?”
沈闻飞抿了下唇,摇头,他这几日都是如此,愈发的沉默寡言了,整个屋子除了机器运转的细微噪声,安静得像是没有活人。
见沈闻飞没有回答,宋然也不想再多说,垂下脑袋继续吃饭。
沈闻飞很快就起身离开,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身影,宋然心里一阵难受。
但他今天最重要的事情还是去见宋伟,为了自己看起来强势一些,出门前宋然还对着镜子,学沈闻飞绷着脸那样敛去所有的神情,可他长相清秀,即使不做表情也显得柔顺,学了个三成不到,简直是东施效颦。
他在心底叹口气,在约定时间的半小时前出门。
春末夏初,风已略显燥热。
宋然叫了车,很快就抵达他跟宋伟约定的饭馆,因为还不到饭点时间,饭馆客人不多,他开了个包间,坐下来仍不能平静。
阔别多年的生父就快出现在他面前,他却没有一丝欣喜的感觉,自私一点想,宋然甚至希望这辈子都不要再见到宋伟。
时间一分一秒流淌,宋然焦躁不安,手心里出了一层薄汗。
包间的门被敲响,服务员带着个穿着褐色长袖的中年男人进来,宋然登时如临大敌地站了起来,待他看清宋伟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时,一股汹涌的恨意从心头蔓延开来,让他用力地攥紧了双拳。
十年多不见,宋伟老了很多,五十岁的人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要老上十岁,两鬓已经泛白,脸上黝黑,沟壑纵生,看起来这十来年他混得并不好过。
宋然死死盯着他,他倒是怡然自得的样子,甚至上前来打量宋然,啧啧道,“不错不错,我儿子活得还算体面。”
宋然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愤恨,质问道,“为什么会有我的手机号码?”
这个问题他曾询问宋伟不止一次,但每次宋伟都答非所问,这次也是企图蒙混过关,“老子有儿子号码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
宋然看着眼前这张可憎的脸,不愿跟他多做纠缠,转身要走,“你不肯说,钱也别想拿了。”
来见宋伟之前,宋然已经做过心理准备,不论如何他都不能在宋伟面前表现出半点的软弱,只是他心里非常疑惑,他的联系方式几乎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宋伟却能打进他的手机?
宋然是迟钝了些,但他这一辈子就是毁在宋伟手里的,所以在关乎宋伟的每一件事情上,他都不免留个心眼。
“好啊,”没想到宋伟竟然耸耸肩,像个地痞无赖一般,笑嘻嘻道,“那我就去找你那个小情人要,我可是打听到他在哪里工作,到时候我天天上他公司闹,逢人就说我是他老丈人,我是不怕丢脸,就是不知道那个姓沈的丢不丢得起这个人。”
听见宋伟又提起沈闻飞,宋然简直不能控制自己,他气得肩膀发抖,“我说了,我们两个的事情,不关沈闻飞......”“那我不管,”宋伟大敞着腿坐下来,开始吃桌上的花生米,“谁能给我钱,我就去找谁。”
宋然知道宋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但却没想到这么多年不见,依旧死性不改,他胸腔剧烈起伏,眼尾都泛红,“你知不知道你一走,我跟奶奶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你怎么好意思再跟我要钱。”
宋伟沉默两秒,唉声叹气,“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我要是不跑,高利贷那些人肯定打断我的腿,你也不想我缺胳膊少腿吧,再说了,你现在不还活得好好的吗?”
宋然简直是勃然大怒,他呼吸急促,眼前白一阵黑一阵的,宋伟还在说着,“我看你现在过得挺滋润的,又是住大房子,又有个有钱对象,你身上穿的这些,也不便宜吧,帮帮我怎么了?”
垂在两侧的手抖个不停,他受的这些苦难,在宋伟轻飘飘的话里无足轻重,显得他方才的质问,那么地可笑。
宋伟从始至终都是极为自私自利的人,他竟然还妄想宋伟能对他有一丝愧疚,想据理力争听到宋伟一声道歉。
宋然胸口发闷,喉头哽咽,“不要找沈闻飞。”
宋伟丢了两粒花生米到嘴里,嚼得吧唧响,“我说了,你给我钱......”“在你眼里,有了钱,儿子也不是人。”宋然难受得无法呼吸,再难待在这里,抬步就要走。
宋伟还在身后叫他,“钱呢?”
他走到包间门口,闭眼缓过内里的愤怒,“钱会打你账上,以后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说着,他几乎是以逃避的姿态离开,像是走得慢一些,就会被怨鬼缠身。
他迫不及待想要跟过去的自己做告别,可宋伟的出现却无时不刻在提醒他,他有一个怎么样的家庭,有一个多么不堪的父亲,一想到他身体里留着的是宋伟这种人的血,宋然就膈应得五脏六腑都在翻滚。
离开饭馆好一段的路,宋然才喘着气慢慢停下脚步,他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只想着快点回去让他感到安心的屋子,尽管在那里他只能围着厨房打转,干一些琐碎的家务活,可在那栋屋子里,也可以让他暂时地躲避外界的风雨。
何况里面还住了一个沈闻飞。
他刚上车,就接到了严鸣的电话,让他从再见宋伟的恐惧里暂时剥离出来。
“然哥,是我,”严鸣那边的声音有点嘈杂,他叫了一声,“别让他跳出来......”宋然不明所以,“小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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