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坐上马车,温琳便与车夫说要去茵河村。
谁料遭到了车夫的强烈反对。
“温琳小姐,那是被死神眷顾的村子,一旦进去,就出不来了,”
沉吟了一会,温琳坚持道,“我们先回城里,之后你把马车留给我,我自己去看看,”
这个时代连发烧都有可能丧命,在没有普及任何现代医疗知识与医疗手段的
情况下,许多传染病几乎是百分之百的死亡率。
车夫惊恐的反应,温琳完全可以理解。
还想再劝,但温琳态度之坚决,是车夫万万想不到的,怎么会有人找上门去送死呢?
实在没办法了,车夫一到王城,立刻飞奔着跑回汉弗斯的宅邸,想要报信给他。
谁料汉弗斯进宫了,将消息告知府邸管家后,管家立刻安排了人传信进宫里。
与此同时,在最后一丝阳光没入地平线前,温琳成功抵达了茵河村。
说是村子,其实只有二十几户人家,远远就能看到两三个身穿灰袍头戴鸟嘴面具的疫医在村子里走动,而村口处站着两列教会的银甲骑士。
见到疫医,温琳不奇怪,但银甲骑士是专门负责护卫红衣主教安全的,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隔着很远一段距离,温琳就将马车停下了,下车时随手从袍子上割了一块布捂在鼻子前,聊胜于无。
斟酌着措辞走近,远远就被银甲骑士喝住,“你是谁,这里不允许靠近,”
“我是一名游医,或许能对村子里的疾病提供一些帮助,能否给我描述一下病人的症状?”
光线昏暗,温琳又离的远,银甲骑士们一听是个女人的声音,顿时不耐烦起来,催促着温琳赶快离开。
并未气馁,远远看见有疫医要走出来,温琳加大了音量,重复了一遍,还加上了一句,
“我曾经治好过麻风病、热病、痛风,”
最后这句话成功让一名疫医转过身来,他犹豫了一会,高声回道,
“病人断续性发冷发热,意识模式,呕吐抽搐,大概发病一周后开始出现死亡的情况,”
初步判断,有点像灰革热的症状,温琳往前走了走,稍微一靠近,便能闻到一股恶臭味扑鼻而来。
借着火把的光亮打量着这个小小的村子,不远处蜿蜒的小路上隐约可见污水与粪便,村口还堆放着大量的生活垃圾。
深深的蹙眉,这是温琳第一次真实的感受到戈兰平民的居住环境。
狭窄、凌乱、肮脏,毫无一点公共卫生意识,看起来村子里也没有公共排污的设施,俨然是一个被垃圾环绕的小村落。
为了保险起见,温琳询问道,“先生,能否找一个意识清醒的病人出来,我想问他几个问题,”
为首的疫医点点头同意,很快就安排助手去找一个病人来。
疫医们已经在这里呆了两周,尝试了放血、催吐、验尿、灌肠,没有任何一个病人有好转的迹象。
突然来到这里的温琳让他们很惊讶,虽然不太相信她所说的治好过诸多难缠的病症,但本着试一试的念头,没有拒绝。
趁着这个间隙,温琳问道,“只有村里的人染病吗?你们进去没有发生被传染的情况?”
“没有,”非常冷淡的回答。
在见到病人以及确认了某些猜测后,温琳有了大概的判断。
受限于匮乏的医疗条件,温琳没有肯定的说是灰革热,而且现在的人还没有灰革热的概念,多数的传染病都被他们统称为疫病。
稍微整理了一下思绪,温琳将应对的措施一条一条列了出来,
“这可能是由于过分脏乱的环境以及通过蚊子叮咬传播的传染病,疫医们做好了充分的防护措施,才没有被传染上,”
“烧掉村子里的杂草、垃圾、粪便、填平污水坑,并在房子里挂好纱帐,同时可以尝试用艾草熏屋子,避免被蚊虫叮咬,”
“最重要的一点是病人需要通过充足的食物补充营养,肉类蔬菜,最好是能多吃一些燕麦豌豆等,”
温琳话音刚落,就有声音来反驳他,
“我们未被传染上疾病,是因为上帝的善良与仁慈赋予我们顺从的恩宠,”
站在最后面的疫医振振有词,言语里透着强烈的骄傲意味。
对他而言,进去病区,却没被感染,是一件非常荣耀的事情,着体现了吾主对他的庇护。
看着疫医们从头裹到脚的严实打扮,温琳笑了下,没说什么。
灰革热会呈规模性的爆发,但好在戈兰村落之间相距甚远,加上教会的隔离措施,扩散的可能性不大。
但是这里缺乏用现代化技术提取与合成的药物,除了靠病人自身的免疫系统硬抗,没有其他方法。
清楚情况后,温琳也无意多留,她转身就要离开。
为首的疫医见状,突然出声道,“阁下,你是否去过希兹,或者你学习过希兹的文字,研读过他们国家的医学典籍,”
“没有,”温琳利落的否认,头也没回就要驾车离开。
“等等,”为首的疫医再次出声,想要拦下温琳。
本来分列两侧的银甲骑士蓦地齐刷刷的涌向了温琳与她的四轮马车。
在昏暗的光线下,骑士身上的甲胄与手中握着的长矛依旧闪耀着凛冽的寒光,他们围绕着温琳晕染开森然的寒意。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安排了一下小温的学习计划,像《土制农药》、《土化肥》、《土法制造水泥工艺》、《土法治理盐碱地》……一系列土……,最最最
有意思的是那本《赤脚医生手册》,不知道你们小时候有没有见爷爷奶奶拿着读过,哈哈哈哈,我小时候对这本书印象可深了~
第二十七章
蛰伏在暮色下的雄伟白墙模糊了粗粝的轮廓, 晚风顺着晃动的火光悄无声息的溜进议政厅中。
安静肃冷,汉弗斯站在阶下,严格恪守着礼仪的笔挺身姿一丝不苟, 就连每一根发丝都服帖的呆在它该呆的位置上。
女王已经沉默很久了,在自己将硶木的发现告知她后。
汉弗斯以最快的速度查阅了布轮兹所有船只的贸易卷宗, 恰好找到几个月前有人从柏柏尔公国买了两艘船的记录。
在冷厉的刑罚与宽恕诱惑的折磨中, 用以模糊视线的商人很快就招认了。
船是罗素伯爵府邸上的管家托他买的。
背后的真相只差一步便要浮出水面。
握着鹅毛笔的纤长手指一动不动,维希娅漂亮的脸部线条半隐在昏暗中,眸子低垂,疏冷淡漠的气息让人难以捉摸。
“去查王都侍卫官格兰达尔,确认他是否与刺杀有关系,”
格兰达尔是萨克斯公爵的小儿子,自小就被送进了王都培养, 在维希娅即位半年后, 便被委任王都侍卫官一职,负责守卫整个王城的治安。
这是女王像萨克斯家族表示信任的诚意。
维希娅的声音透着压抑的干涩,汉弗斯机敏的察觉到了女王幽暗眸底藏匿着被背叛的悲伤与愤怒。
想到维希娅与萨克斯家族与维希娅的渊源,汉弗斯心底掠过一抹了然。
即位前最危险的角逐时刻,是萨克斯家族提供了最用力的帮助。
但显然,他们拥护的不是维希娅陛下, 而是自己的利益。
愤怒, 恍若泛滥的洪水,裹挟着摧枯拉朽的威势, 急需一个宣泄的出口。
半晌, 维希娅缓缓往后靠着椅背,理智在脑中拉扯着,有什么东西在心中渐渐熄灭, 所有的情绪瞬息敛去,只余下冰冷坚毅的安静侧脸。
“将艾格斯伯爵召回王都,准备接替格兰达尔的位置,”
“记住不要让任何人察觉,”
艾格斯伯爵,一个狂热的新教徒,一个敢于在圣玛格丽特教堂外撒尿泼粪的疯子,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好战分子。
“是,”汉弗斯垂眸,掩下眼底的一闪而过的惊诧,躬身行礼,准备离开。
陡然敲门声响起,雅兹夫人走了进来,视线在汉弗斯身上扫过,
“陛下,温琳阁下去茵河村了,”
刹那间,空气都似是凝固了,维希娅扔下了手中的鹅毛笔,
“汉弗斯,是你纵容她这么胆大妄为的吗?”
刺骨的寒意顺着维希娅平静无波的语调渗出,无形的压迫感瞬间让汉弗斯绷紧了身体,他低下头,
“陛下,是我的疏忽。”
淡淡冷光掠过被石墙截断的夜色,维希娅撑着冰冷的桌面站起,强硬的吩咐,
“雅兹夫人,去备车,越快越好,”
“陛下,”觉察到维希娅的意图后,汉弗斯错愕的抬起头,“您不该踏足那般危险之地,难道你忘了十年前的那场疫病吗?”
十年前,某种不知名的疫病席卷了布轮兹,短短一个月时间,街道上,乡间的小路边,随处可见腐坏的尸体。
哪怕与外界半隔绝的安普顿宫都没逃过,城堡里的侍女几乎全部死了个干净。
维希娅清楚的记得,她几乎在那场疫病里失去了所有与母亲的联系,曾经侍奉母亲的女仆,留下来的旧物,不是死了就是被烧了。
独自面对死亡的恐惧感与孤寂感让她夜夜都被噩梦惊的难以安眠。
最后是曾经的红衣大主教路弥主教,提出了控制疫病的方法。
将所有发病的人集中起来诊治,不允许出入,及时的焚烧尸体以及尸体使用过的物品……
时时刻刻被死亡扼住脖颈的无力感,深深的震撼着幸存下来的人们。
此后只要是发生规模性的病情,王室与教会会在第一时间实行封闭隔离的措施。
这有效的遏制了疫病的传播蔓延,但往往需要付出的代价是疫区里的人残存无几。
哪怕是一开始十分健康的患者家属与仆人,这是不得不付出的代价。
想到温琳,维希娅喉咙紧了紧,理智告诉她,她不应该去,可身体里仓促与混乱的情感仿佛在耳廓边尖锐的嘶鸣。
目光沉沉,没有继续犹豫,维希娅极快的甩起身上的袍子,看着没有动作的雅兹,冷声道,
“雅兹夫人,同样的话我不想说第二遍,”
如迅疾的风,笼罩在宽大的斗篷里,马蹄急迫的奔向黑夜中的茵河村。
铁甲凌冽的王室队伍整齐有序的在道路上移动着,惊的行人远远避开,敬畏、恐惧、好奇一同落在他们身上。
而这些维希娅皆无暇顾及,她置于膝上的手攥的紧紧的,眸底出现了少见的茫然。
若是温琳真的走进了疫区,染上了疫病,该怎么办?
汉弗斯紧紧跟在女王马车外,在车帘翻飞的空隙,他能瞥见女王透着锋芒的侧脸,很熟悉,却又很陌生。
唇线绷的笔直,汉弗斯无法理解女王今晚出格的举动。
稀薄的星子挂在天幕上闪烁,起伏的山峦轮廓间,终于出现了隐约闪烁的火光。
马匹嘶鸣,隔着很远一段距离,汉弗斯就让队伍停了下来。
一个在这个时代十分普遍的常识,疫病是由看不见的有害气体侵入人体引起的(这是错误
的),尽可能与疫区保持距离,能够尽可能的保证安全(这是正确的)。
维希娅走下马车,在昏暗的火光下,温琳的身形很模糊,但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同样的,维希娅见到了正包围着温琳的银甲骑士。
看样子,她还没进疫区。
轻轻吐息,胸骨下被沉闷裹挟着的心脏重新开始平稳的跳动,血液温暖着僵冷的指尖。
视线越过温琳的头顶望向她身后的疫医,维希娅缓缓往前迈了几步,出现在明暗不定的火光下,
“路切斯主教,晚上好,”淡漠威严的嗓音,弥散开浅淡的压迫感。
霍然转头,温琳随即一愣,“维希娅陛下,”
余光瞥了一眼温琳,维希娅幽邃的眸飞快闪了下。
朝一侧走开,为首的疫医脱下了鸟嘴面具,露出一头金色的卷发与稍显稚嫩的脸庞,他率先优雅俯身,“日安,陛下,”
今晚真是个奇妙的夜晚,路切斯在心中感叹,在人人避之不及的疫区,首先是出现了与导师诊疗风格有些相似的女士,再是出现的维希娅陛下。
怪异到让人难以置信这是真的。
直截了当的说出了目的,维希娅遥遥指着温琳道,“我是来带她走的,”
不意外的眨了眨眼,路切斯挥手,让银甲骑士们散开,
“陛下,我对这位小姐并无恶意,只是有一些医学上的问题想与她探讨,”
没有多余的回应,维希娅只向着温琳招手,
“温琳,过来,”
毫无起伏的声线与理所当然的姿态,似是在霸道的昭示着对温琳的所有权。
温琳有些怔怔的抬眸,心底的某个柔软角落似乎被触及到了,不痛不痒,却难以忽视。
走近了,温琳才看到维希娅略显凌乱的金发,以及被晚风冻红的鼻尖。
恍惚间温琳好像在维希娅脸上看到了一种难以形容的复杂情绪,有恼怒,有担忧,还有丝丝的烦躁。
不自觉的放软了语气,她重新轻唤了一声,“维希娅陛下,”
神色轻敛,维希娅淡淡的瞥了一眼温琳,转过身抛下两字,“上车,”
身后是路切斯的喊声,“陛下,请允许我告知这位女士,我是莱尔区的主教,如有机会,我一定会去拜访她,”
回头看了一眼,温琳有几分不情不愿的上了维希娅专用马车,
王室的马车精致奢侈,木架侧边用皮革包裹着,边缘缝补着亚麻的衬里与油亮的蜡布,走进去能看到车厢里用来装饰的镀金木制品与丝绸带子。
这是温琳第二次与维希娅同乘一辆车,但这一次已然是天差地别的心情。
有些窘迫,还有些微的不安。
维希娅是因为担心自己特意赶来茵河村的吗?
脑子里盘旋着这个问题,温琳避开了维希娅审视的眸光,她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打量着车厢里的花纹。
沉默在两人之间游弋,时间似乎变得越来越缓慢,温琳能清晰的感受到落在自己脸上,几乎要化为实质的灼热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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