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厉?”道士单手掐算,口中低喃:“刚严则过,隐有灾疾。”
敖厉从云端一摆尾,化成人形来到那道士面前,“真人可有忧虑?吾愿为真人驱使,以报今日恩德!”
道士将掐算的手负于身后,飒然一笑,道:“可见今日定是你我的缘分了,我确实心有忧愁不得解,亦须龙君相助。”
敖厉被称「龙君」,心中欢喜。于是大包大揽,直道「好说」。
一番交谈后,他才知道这道士的忧愁便是,当今天子失道,灾乱四起,民不聊生,他一人之力犹如杯水车薪,欲救世而不得。
敖厉是个不染血煞的好妖怪,对于救人并没有任何的异议,更何况这是他的恩人提出来的要求。
于是在那位道长的建议下,敖厉答应他待在井中,以自己呼风唤雨的本事造福一地百姓。
道长还给敖厉布置了汲取灵气的阵法,好让他就算待在井里也能继续修炼。
敖厉没有任何心眼的答应了。
“真人,不知我何时才能出去?”待在井中的敖厉问道,就算是救世也该有个期限,他好不容易化成了龙,还未逍遥一日就困于井中救人,颇有点不甘心。
道长朝他意味深长的笑笑,“到了那「明明至矣,天下燮矣」之时,自然是龙君离开之日了。”
敖厉想了想,若是天子圣明,风调雨顺,自然就会天下太平,也就不需要他再帮助人类了。于是点头应下了这桩诺言。
那道长临走前,还给敖厉留下了一些他收集的道家典籍,让他打发时间。
“龙君,今日我将离开,临别有一句箴言……”
“天赐君之嘉名曰厉,厉即烈即猛,患且有疫,君当徐徐,修德以为道,方可消灾解厄。”
敖厉:……
敖厉表示自己土包子听不懂。
等到他终于知道了那句话的意思,也是很久很久之后的事情了。
而他这新鲜出炉的龙君,被人类忽悠着做了七百年的苦工……这种事听起来真是惨绝人寰。
敖厉就这样一直在水井里等着那「明明至矣,天下燮矣」的时刻到来。
只是他一直呆在水井里,不知天下大势。外面来来往往许多人,却没有一个人提起天下已安否。
直到敖厉忍不住想要出去时,才发现自己竟被封在了井中,欲出而不得了。
原来那道士布置的阵法,既是能够收集灵气,却也是个结界。
同时,那些汇集到阵法中的灵气,还在日复一日的加固着结界。
敖厉这时候想要出去,已经不可能了。
平白的就被摆了一道,敖厉根本想不通为什么,明明说好的救世,等天下太平了他就可以离开……可是现在怎么变成了他被困井底?
敖厉在那阵法中冲撞着,可是一点用也没有。
阵法的结界连着他许下的天道誓言,一同构建了一道最坚实的囚笼,将他牢牢得锁在了井底。
就连他发出的吼啸声也传不出去。
地面上的人安居乐业,却没有人知道他就在井底。
也无人关心这一点。
风调雨顺的日子让这座城市空前的繁荣起来,水井所在的地方却慢慢荒废了,往来间行人越发稀少。
敖厉也从渐渐最开始的气愤恼怒,变得心如死灰。但那一点不甘的怨念却沉积在心底,化作了最稠郁邪戾的恨意。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敖厉在井底近乎疯魔,那道士留下的书籍被他翻至化作了齑粉。
书籍底页,道士笔书一句:“厉字不详,世道难安。欺君困于井,当塑功德身。”这十八个字,被敖厉日日咀嚼,生生恨出了血!
那时他心中唯一的念头便是:待他脱困之日,便要这世间血流成河!
以他的血肉化作的这繁荣昌盛,鼎世华年,必将受他报复,变作血海炼狱,尸积如山。
又是不知多少春秋逝去,空寂和孤独折磨得敖厉意识一片混沌。
此时的世间已换了一番天地,但那井中的孤寂岁月仍一如当初。
敖厉所等待的"明明至矣,天下燮矣"如梦幻泡影,早在七百多年的光阴似箭中化作了虚无。
他已经没有了期待,连恨意都被消磨殆尽,只留下如枯木顽石般的躯壳,伏在井底,日复一日。
那一天,市里的福利院组织郊游。
孤僻的谢铭被排挤,一个人来到了古迹景点的后院中。
这是一个残破的院子,早已无人打理。
青石板铺就的地面缝隙里,顽强的生长着被间成方格的杂草。房顶的瓦片也掉了一半,摇摇晃晃,断壁颓垣。
唯有院中一口八卦井保存得尚算完好。
那口井上盖着一块木板,防人掉入。
十二岁的谢铭有些好奇,伸手推开了木板。
井里是一汪清澈的水,井边生着一层绿苔。谢铭趴在井边朝下望去,水面上映着他的倒影,以及他身后那一小片蔚蓝的天空。
谢铭看得入了迷,不知不觉的坐在了井边,往下张望着。
十多岁的年纪,正是好奇心旺盛的时候。水面的反光,让谢铭看不清井底的样子,于是他的身子往下探得越发的低……
突然指尖一个打滑从井壁的青苔上抓过,那小小的身子就这么惊惶无措的掉了下去。
只听「嗵」的一声,沁凉的井水瞬间没过了谢铭的头顶,眼耳口鼻灌满了水。他竭力挣扎,但是很快就筋疲力尽。
四周的井壁如同漆黑的夜幕,向他沉沉压来。
墨一般深沉的井底却有一团金光在隐隐闪烁。
似是被水面上的响声惊动,那团金光骤然拉伸变长,化作了一条金线。随之而来的,是井底缓缓浮上来的一个巨大的气泡。
窒息的谢铭被那气泡包住,与冰冷的井水隔绝开来,他在气泡中呛咳不止,幸运的捡回一条小命。
不知者不畏,缓过神来的谢铭很快就将危险抛诸脑后,稍一打量,他的目光顿时惊异起来。
他的面前盘虬着一条金龙,就和他在画报上看到的一样!
金鳞熠熠,威风凛凛。
那巨大的身子盘起来如同一座小丘,头顶还生着像是珊瑚一样,一尺来长的角。
只是那条龙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般。
“喂,你是龙吗?”还未到变声期的稚嫩童音如是问道。
敖厉不理。
“你住在这里吗?”又是一个问题抛出。
敖厉心里没好气,谁特么会住在这里?老子是被骗的!
“是你救了我吗?”谢铭推着气泡试图靠近一点……
敖厉:……
谁特么救你了?不要自作多情!
他只是刚好打了个呵欠,至于气泡浮上去圈住了谁,那根本就不关他的事儿。
“我叫谢铭,你可以叫我铭铭……”谢铭似是对自己的小名很不好意思,又解释了一句,“院长说了,只有关系好的人才能叫我铭铭。”
霎那间,一双巨大的金瞳睁了开来,敖厉眼中如同射出光箭,直直的盯向眼前的小孩儿。
他的声音即使在水底也隆隆作响,震得井底的水一阵荡漾,连带谢铭待着的气泡也晃动起来。
“你叫什么?!”敖厉大大的嘴巴张开,又是一连串的气泡浮了上去。
那些成串的气泡像是水晶珠子般,排着队欢快的游了上去,然后在靠近水面时一一破碎。
谢铭眼中全是这奇妙的景色,全然无心,顺口又回答了一遍:“我叫谢铭,小名铭铭……”
“铭铭?谢铭?!哈哈哈……明明!”
敖厉忽而张狂大笑起来,畅快而癫狂的向着这狭小的空间咆哮:“明明至矣……明明至矣!贼老天!这岂非是「明明至矣,天下燮矣」!”
随着那两声咆哮,井底的空间里似是有什么破裂开来……诺言既已兑现,那天道的誓约再也不能限制他分毫!
而剩下的,就只有……
想到困住他的还有那吸纳了七百多年灵气,已然固若金汤的阵法,敖厉的金瞳中几乎冒出火光来。
他就算是日日冲撞,永无休宁,也誓要将这阵法彻底摧毁!
等他出去了!
他一定要……
怒张的肉须忽而一痛,敖厉低下头去……
谢铭的气泡不知何时破了,正被潜浪漩涡卷挟着在水里打滚……他手边摸到不知是什么东西,便使劲儿一把死死攥住!
又一次呛水,谢铭更多的是羞恼:他的名字很难听吗?至于让这条龙这么生气?
第42章 萌芽
古井幽幽,静水流深。
敖厉又吐出了一个泡泡将谢铭圈住。
谢铭趴在泡泡里,「哇哇」吐水,五脏六腑都快要被呕出来了。
龙君伸出一个爪子,试探着戳了戳泡泡,“你还好吗?”
这还是个幼崽呢,被他这么折腾一通,鼻尖红红的,看起来可怜兮兮。
小小的谢铭咳了一会儿,抬起头看着面前巨大的金龙,眼泪汪汪的,“我叫谢铭……有什么不对吗?”
至于这么大的反应?
“唔……”敖厉低头抬爪,抠抠自己的下颌,“没什么不对,你就应该叫谢铭!铭铭这个小名也起得好!”
要是今天掉进井里的人随便叫个张三李四王二麻子……龙君表示他就要破戒吃人了!
“所以说……你这是激动的?”谢铭一脸的难以置信,他姓谢单字铭,竟然会让一条龙这么开心?
“对!特别激动!”敖厉点点头,又是一股水流将谢铭推开。
敖厉忙不迭的举着爪爪,把裹着谢铭的泡泡圈在自己五指之间,还要倍加小心的不让过于尖利的爪子戳破泡泡。
谢铭暗自翻个白眼,觉得这条龙可真没见识。
不过他很快又被其他的事情吸引了。
“你住在这里?”谢铭往四周打量。
井底黑漆漆的,什么东西都没有,不知道这条龙为什么要待在这里?
“不是。”敖厉摇摇头,他说不出自己被骗的事情,毕竟这显得他太蠢了。
“我在这里保佑你们风调雨顺。”对于一个单纯的孩子,敖厉说不出残忍的话来,只能捡着好听的理由解释自己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这效果也确实立竿见影,谢铭的眼神顿时就附上了一层崇拜的滤镜。
“那你是龙王爷吗?”他趴在泡泡的上,使劲的凑过去,试图把这条伟大的金龙看得更加清楚。
敖厉:……
他只是化龙,还没到掌管一地水域的地步。
而且这孩子怎么这么不会聊天,什么疼他戳什么!
他要是龙王爷,至于待在这小小的井底,苦苦等着一个叫铭铭的小孩儿来救吗?
“不是!”金龙黑着脸,可是璀璨的龙鳞让他黑脸这个神态的具现化变得十分困难。
于是谢铭就像是没发现……他也确实没发现,兴致勃勃的的提出下一个问题:“你多大了?龙可以活得很久很久对吗?除了下雨你还会做什么?”
多大?
敖厉掰掰爪子,发现自己也算不清楚。他有意识的时候,人似乎还穿着皮毛在打猎,昆仑山很大,他只远远的看过一眼。
等到他入世化龙,那已经过去快两千年了。
困于井底的这些岁月,他根本没有意识去记录时间,这谁能算的清呢?
“很大吧。”敖厉也不是很确定。
至于活多久?那得看他的修炼了。运气好历劫顺利,还有千年的逍遥;
运气不好半途陨落,那也就死得透透的。
不过……敖厉低头看看自己身体上这些年因救人渡上的一层金光,估计是能活到他不想活了为止。
“对,可以活很久很久。”敖厉从没想过自己会这么耐心的回答一个小崽子的问题,也许是太寂寞了吧,随便什么话题他觉得自己都能聊起来。
“我不止会降雨,还会喷火……也能疏导洪涝。”敖厉想着自己可以做的事情。
似乎他什么都能做,但是具体又说不清。
小孩子的关注点总是跳跃的很快,那些问题谢铭只听了个大概。
这条龙的反应太慢了,也许真的是很老很老了,所以说话前都要想很长的时间。
谢铭有些不耐烦起来,于是他重新起了一个话题。
“那你叫什么呢?”
“敖厉。”这次金龙回答的很快。
谢铭看着他有些同情,是只记得自己的名字了吗?
和福利院看门的老大爷一样啊,说话总是慢吞吞,只有自己的名字记得最清楚。
“我想摸摸你……”谢铭眼睛亮亮的,“我从来没有见过龙。”
金龙那一身鳞片可真漂亮,像是金子一样。如果这些都是金子的话,那一定很值钱,可以买很多的玩具很多的肉,可以让大家都过的很好。
敖厉眯眯眼睛,想了想还是答应了。
这个人类的小崽子可真好看,皮肤白白的,眼睛水汪汪,说话的时候带着一股软软的童趣。
敖厉舍不得拒绝他。
于是谢铭顺利的从泡泡里伸出了一只手,温温软软的小手,先是覆上了敖厉爪子上的鳞片,然后又顺着前肢抚上了他的身躯……
那一点温暖,抚慰了敖厉在冰凉的井底,那几百年的凄冷和孤寂,将热度慢慢的传递到了他的心底。
“嘶!”敖厉突然打了个哆嗦,又一次震破了谢铭的泡泡。
他忙不迭的给吹了一个更大的。
谢铭坐在泡泡里拧了拧湿漉漉的衣服,有些调皮的看着敖厉,“你那么大的个子,还怕挠痒痒吗?”
他刚刚才摸到脖子,就被一下甩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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