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衍沉思片刻,“现在绑匪跟歇火似的钻进洞里,一点动静也没有了。估计在等钱到位,我们只能趁这段时间查,能查多少是多少,顺藤摸瓜,我就不信摸不出他三瓜俩枣。”
“那只有从李梦禾下手了啊。”徐舟吾说,“我们手里的线索就这么多,只有她是关键人物。”
“可我们没有证据。”闻衍长叹,“假设李梦禾真是绑匪之一,她打定主意闭嘴到底,威逼利诱没用,我们也不能言行逼供——想找出点破绽的难度比你看一天监控找到绑匪的难度还大。她存心拖延,就是浪费时间。”
“……”徐舟吾无言以对,“那只能祈求梁少风福大命大了。”
“老天爷?我更不信。”闻衍舔了舔下唇,“行了,不扯蛋了。老徐,你继续查监控,扩大范围,跟交警大队协调一下,把酒店周围主要道路的监控调过来,就看这个车型查!这孙子不可能上来就一步到位,他肯定来踩过点,总会留下痕迹的。”
“好。”徐舟吾应了声,又想了想,问:“阿衍,你觉得绑匪会把梁少风藏在哪儿?”
这个问题只是徐舟吾闲着心慌随口问一句,他以为闻衍会谨言慎行,至少能认真地想段时间。
没想到闻衍直接说:“藏在自己身边。”
徐舟吾脱口而出,“为什么?”
闻衍老神在在,“直觉。”
徐舟吾:“……”
“好了,咱俩散会吧。”闻衍捏着手机笑了笑:“我把这边的情况跟陈队汇报一下,看他老人家有什么吩咐。”
“行,那有什么事儿你再通知我。”
闻衍挂了电话,指尖磕着牙尖,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性动作。
刚刚回答徐舟吾的俩字有一半是胡诌,他想过这个问题——绑匪能在众人眼皮子底下里应外合,把新鲜的断指送到酒店,最后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来回进行了两次。这说明,他藏匿地点跟酒店的距离不远,他能方便观察,方便控制。可酒店附近一半以上都是公共建筑,剩下的基本是办公大楼,不好藏个满身是血的大活人,不方便。
不过隐蔽晦暗的后街污巷也大多藏在繁华之下,所以不能排除有漏网之鱼。
如果大规模排查,容易逼得绑匪狗急跳墙,直接砍了梁少风的脑袋也说不定。
太被动了。
“能在哪儿呢?”闻衍自言自语。
套牌车。
车?
这时,宴会厅里突然骚动,打断了闻衍的思绪。
那里不知道发生来了什么,有钱人跟没见过世面似的堵在门口,操着一张市井八卦的脸,兴致勃勃地窃窃私语。
穆临之也在,他站在最外层,不予外人接触,高贵冷艳地瞧着闹剧。
闻衍轻飘飘地走到穆临之身边,“怎么了?”
“数钱呢。”穆临之单手插兜,随意地一点下巴,“真不愧是地头蛇,才一个早上,这是搬空了几家银行。”
“这么快?”闻衍眉头紧蹙,他忽然预感不好。
黑西装保镖整齐开路,随后类似银行工作人员鱼贯而入,他们每人手里捧着保险箱,神情严肃又急迫,并不瞧围观群众。
丁大吉走在最前头,带着二十几号人一并进入梁俊生的休息室。
这架势,别开生面啊。
穆临之看见丁大吉满脑袋汗打湿了鬓角,站着说话不腰疼地说:“闻警官,你说我要不要把空调关了?我看他们忙得焦头烂额,得给他们降降温啊,不然烤熟了怨谁?”
闻衍无语地瞪了穆临之一眼。
穆临之收了这眼神,暗自乐不思蜀,“这是第二批了,刚你不在,之前也进去一批人,拖着五个大概三十三寸的行李箱,还有七八台点钞机。”
闻衍揶揄,“阵仗这么大,梁俊生是生怕没人通风报信吗?”
“他不怕。”穆临之从人群后退回宴会厅中央,“他现在心急如焚,恨不得当场跟绑匪和解,亲手把钱塞给对方,换梁少风回来。”
“……”闻衍不敢苟同,“想得挺美。”
穆临之耸了耸肩,“关心则乱,梁俊生毕竟只有这么一个儿子,虽然不成器,但好歹是至亲血缘——也能理解。”
闻衍听穆临之装模作样地说完,不知想起了什么,忍不住侧眸注视起他。
穆临之侧脸线条流畅,讥讽的话随口而出,放松且自然,显得凉薄不少。
他心里还记着过去的事吗?闻衍心想。
穆临之好像知道闻衍在看他,没有及时捅破这层朦胧的窗户纸。
等到时候差不多了,在穆临之差点被盯出劈叉的想法之际,只能遗憾打断了闻衍的注目礼。
穆临之轻轻勾起唇角,偏头抓住闻衍的目光,疑惑地问:“嗯?闻警官,怎么了?”
“没事。”闻衍淡定自若地收回眼神,看了眼手表,“十一点了,他们要把这两千万平分装进五个箱子,不是一时干会儿能干完的事。”
穆临之环顾四周,目光最后落在休息室紧锁的门上,“闻警官,你不进去看看吗?”
“不了,他的钱不归我管,除非他脑子突然堵塞,跟绑匪暗通条款。”闻衍无所谓,“这么多人盯着呢,梁俊生不会这么不谨慎的。”
“嗯,你说得对。”穆临之风度翩翩,再不看喧嚣嘈杂的人群,像是无意识地又凑近了闻衍一点,音量压得不高不低,“十一点了,闻警官,吃午饭了吗?”
“什么?”话题转换有点快,闻衍又让穆临之发出来的气功搔得有些痒,一时没反应过来。
穆临之耐性地换了个问法,“你们一般什么时候吃午饭?”
闻衍差点把‘人民公仆不吃午饭’这话脱口而出,后来想想,觉得实在不要脸,只能面无表情地咽了下去。
“不一定,忙的时候不一定能吃上。”
穆临之:“那你现在忙吗?”
“忙啊。”闻衍随口就来,“我的同事们在各自的岗位上废寝忘食,眼睛、耳朵、脑子一刻不敢分神,我得去看看他们,免得他们对领导心生怨愤,不好好工作,那事情就大了。”
摆什么领导的谱?
穆临之看着闻衍脸不红心不跳的胡说八道,从善如流地接茬道:“这不碍事,我刚在餐厅定了营养餐,报的是你的名字——闻警官,你们大概有多少人?我马上让他们送上来。”
“营、营养餐?”闻衍嘴角一抽,他长这么大,都不知道这是个什么玩意儿。
“是啊。”穆临之丝毫不见外,“吃饱喝足才有力气工作。你们警方现下在我司为人民服务,我也不好怠慢,尽点微薄之力,我好过意的去。”
闻衍哑口无言地看着穆临之,好像刚刚才松下去的距离又端了起来。
这人是不是故意找茬的?
闻衍见招拆招,眯着眼问:“你这营养餐里都有些什么?”
穆临之:“面包和牛奶,水果和牛排。不过我听经理说,今早厨房没来得及去采购,食材可能不够。”
这玩意儿能吃饱人???
闻衍婉拒:“太精贵了,我们平时不吃这些。”
穆临之不耻下问:“那你平时吃什么?”
闻衍皮笑肉不笑地‘哈’了声,“泡面过香肠,条件好的放个蛋。实在连面也懒得泡,随身携带老干妈,弄一碗饭,开一瓶酒,人间美味啊——欸,穆总,你吃过吗?”
穆临之端庄地摇摇头,“听上去挺有意思的,下次你可以带我试试。”
闻衍:“……”
兴趣爱好挺别致。
穆临之无视闻衍待理不理的态度,接着说:“闻警官,你平时还喝酒吗?正好,我刚开了一瓶酒,给你来一点?”
闻衍眉尖轻轻一动,问:“什么酒?”
“拉斐,年份不远,不过喝着还行。”
“……”闻衍干笑,“拉斐?谢谢,我不配,还是拉罐啤酒比较适合我。”
穆临之从善若流,“行啊,啤酒我这儿多得是,你想喝多少?”
“我说你这人……”闻衍这回连白眼也懒得翻,彻底不想搭理他。
可穆临之却背对着宴会厅里的所有人,他正对着闻衍,挂着张人畜无害的笑脸,卖乖似的等着闻衍回答。
“我这人怎么了?”
“我哪儿知道你怎么了,”闻衍面无表情地推开穆临之,“咱俩不熟。麻烦让让,我正上班呢。”
“好。”
穆临之目送闻衍离开后,收起了将开未开的孔雀屏,恢复清冷模样。他顺手拿起一杯酒,好似无意间,环伺人群,伺机捕捉暗潮汹涌的人心。
第11章 忧郁 十一
闻衍的确懒得去管梁俊生数钱,他离开宴会厅后,直接去了二十楼。
二十楼整层在第一时间就被封了起来,警戒线外守着两名警员,看见闻衍,打了声招呼。闻衍简单问了他们几句,直接进了梁少风寻欢作乐的房间。
为了最大程度保留现场痕迹,房间内没有开任何通风设备,包括窗户。闻衍刚踏入房间内,就被迎面而来的糜烂气味糊了一脸。
闻衍略微嫌弃捏着鼻子,眼睛却锋利地扫过房间内每一寸角落——酒瓶、水杯滚得满地都是,昂贵的毛绒地毯被不知名液体混杂染色,衣物糅杂成一团,毫无私密可言。
相关毒品、药物已被警方带走取证。
闻衍小心绕过地上标记的痕迹,走到巨大落地窗边,他从高耸的建筑物内俯视窗外密流繁华的商业中心。
众生如同渺小的蝼蚁,浑浑噩噩忙碌着生活,行途偶遇藏污纳垢,他们被黑暗吞噬,最终行将就木。
想到这里,闻衍忽然生出失重般的战栗。
闻衍猛地撑在玻璃窗面上。冰凉的触感顺着掌心微微刺激着闻衍流动的血液,迫使他稳住心神。
这时,电话响了。
闻衍拿起手机一看,是陈维刚打来的。
“喂,陈队。”
“嗯。”
陈维刚那边很吵,他应了一句之后又不知道干什么去了。闻衍就拿着电话等,等了三四分钟,陈维刚那边终于清静不少,“喂闻衍,还在吗?”
“听着,陈队你说。”
陈维刚:“你那边怎么样了?”
闻衍大致把调查进度汇报了一遍,“约等于没进展,不过绑匪暂时没动静,梁少风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陈维刚揉着鼻梁,有些累,“网上那些捕风捉影的东西虽然删了,但事情已经发酵,领导对这件案子很重视,时时刻刻盯着。闻衍,长点心,我知道你压力大,但梁少风无论如何必须得活着回来,我们不能出任何岔子!”
“我知道,保证完成任务。”闻衍收回手掌,撵着冰凉的指尖,不再看窗户外,“陈队,你那边怎么了?挺热闹啊。”
“不是你给我招揽的业务吗?”陈维刚没好气地说:“送过来一帮纨绔子弟,身后带着成群结队的律师,跟鸭子似的,我一张嘴能说过他们?老子脑袋都大了!”
闻衍幸灾乐祸地哈了声,“您老江湖,怵谁啊?”
“……”陈维刚:“我呸!”
“陈队,我现在很心塞了,希望你能对我好点儿。”闻衍卖着惨,说:“那帮人问出点什么了?”
“你等会儿。”陈维刚走进自己办公室,隔绝了室外的吵闹,“大部分人是从酒店直接压过来的,男女比例失调,不过能互相指认对方。除了严重断片的,口供基本对得上,而且以那帮人的状态,不存在串供的可能。”
“唔……”闻衍沉吟片刻,“那个裸奔的男人呢?找到了吗?”
陈维刚:“没有,少数清醒的几个没人认识他。都说是昨晚第一次见——这人好像就跟梁少风关系好,他们也跟着混了,根本不在乎对方是从哪个洞里钻出来的。”
“丁成源呢?”
陈维刚摇头,“丁成源不知道嗑了什么药,有些轻微药物过敏,问了没两句,人昏过去了。现在送医院了——哦,他昏过去之前说好像对这人有印象。没办法,我让同事跟着,只能醒了再问。”
闻衍眉头微蹙,“这么巧?”
“就是这么巧。”陈维刚无奈,“我都不明白这些破事是怎么混在一起搅浆糊的,简直一团乱麻!”
闻衍默不作声。
陈维刚见闻衍没反应,语重心长地说:“闻衍,这件案子各方关注多,记者敲着键盘唯恐天下大乱。但我们只求一个真相,保住一条人命就好。后续可能会有突发情况,你自己做主,不用跟我汇报。”
闻衍:“陈队……”
“你是我提拔上来的,我知道你的能力——闻衍,处变不惊,方能成事。”
“我都让你夸得不好意思了。”
“不好意思?你有脸皮这玩意儿?”陈维刚嗤笑,“行了,你不要有顾及,该干嘛干嘛去吧。等我把警局的烂摊子收拾好,也会过来。”
闻衍:“好。”
顾及?
他要是有顾及,早就不干这一行了。
闻衍挂了电话,视线再次回到凌乱的房间内。其实,屋子里摆在明面上的东西,都不具备参考价值。
于是,闻衍把自己身处其中,他认为,不论带入哪一方,总能窥探出当时的心境,哪怕一丝一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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