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讨过吗?
闻衍插科打诨,徐舟吾能看出来他不愿意提这个事儿,所以就不再追问。
距离六点还差半个小时,除去大岭水库方向还在正常行驶以外,其余三路走走停停,进程十分缓慢。
“下班高峰期,”徐舟吾看了眼时间,指着显示屏说:“机场那一路最堵,这四箱钱恐怕无法同时到达目的地。”
“这个不是关键,”闻衍看着四辆车的路线若有所思,“老徐啊,你猜绑匪会自以为是地把我们所有视线往哪一路引?”
“我不猜,”徐舟吾说:“我是老实人,身上没有‘直觉’这玩意儿。”
闻衍无趣地瘪了嘴,他指着大屏幕上其中一个红点,说:“我猜是机场。不论是机场还是机场附近高速或者地铁站,车流量、人流量都比其余地方高。人多容易制造混乱,只要一乱,干点什么不成?”
徐舟吾沉吟不语,想着那几箱钱,问:“阿衍,还剩下的那一个箱子钱,你安排的怎么样了?”
“已经按照绑匪要求,搁在顶楼了。”闻衍说:“我去酒店顶楼看过,上面有个将近三百平的露台,没有任何遮挡物,周围用铁栏杆围着。不算从天而降的话,那里就只有一个出入口。”
徐舟吾听着,忧思重重。
闻衍拍着徐舟吾的肩,正色道:“放心吧,我让人守着。”
又过了一个小时,奔走在路上的现金相安无事地渡过了下班高峰期,继续上路。
前往大岭水库的人马在即将到达目的地前突然改变了路线,直接转向,一头扎进国道旁边的村落。
闻衍的电话同时响起。
“喂,闻副!你看见了吧,他们变道了!”
“嗯,让他们变,”闻衍镇定地说:“你们沿国道继续往前开,在下一个路口停下。陈队已经跟交警打过招呼了,你们换辆车,从后面贴上。”
“好!”
现在除了大岭水库那一路突生变节,其余三路看上去非常正常。
徐舟吾看闻衍挂了电话,眉头紧锁地说:“阿衍,我看你这回是猜错了。此绑匪就喜欢地广人稀能飙车逃窜的地方。”
“他飙的是车,又不是飞机。”闻衍摊开地图,指着大岭水库周围的高架,说:“这地方四通八达,他就算飙出火箭的速度,只要我们从外围包抄,他也只有一个瓮中捉鳖的下场!”
“可是他手里还捏着梁少风,”徐舟吾不同意闻衍的大胆假设,“我们这么跟他硬碰硬,很容易造成伤亡。”
话是这么说,可闻衍还是不相信——就李驰那个尿性,他敢这么做,就是想活着要钱的,不可能大张旗鼓跟警察玩速度与激情。
幕后人给了他五条路,只有里应外合这一条,对他才最稳妥!
“我去找梁俊生聊聊。”闻衍合上地图扔给徐舟吾,“现在开始才是关键——得让这老头老实了。”
“嗯,”徐舟吾提着心,“那我继续在这儿看着,有什么事你通知我。”
“好,”闻衍刚迈出去一只脚,又折了回来,“老徐,八点之后,你所监视位置的所有车辆,如有异常,立刻让便衣去查看,不能打草惊蛇,更不准有漏网之鱼!”
闻衍难得对徐舟吾有严肃锐利的时候。
徐舟吾颔首,迎着秋末夜里的凉风渗出满身冷汗。
平地一声雷,闻衍顶着众人活见鬼的目光重新杀回酒店内。尤其是梁俊生,他看见闻衍后哆嗦着又吞了几颗速效救心丸。
闻衍笑意盈盈,刚想上前跟这老头打声招呼,又正面对上了穆临之。
穆临之比所有人都淡定,他像是超脱了五行之外,却又在意料之中,抿着上扬的唇角,对闻衍眨了眨眼。
闻衍目送梁俊生落荒而逃进了休息室,终于抽空能搭理穆临之了。
穆临之假模假式地寒暄:“闻警官,我这才刚送你出门呢,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这话中暗藏着轻佻,闻衍听着有些不对劲,但他没表现出来,晏然自若地回了一句:“瞧你这话说的,我看你一点儿也不意外啊。”
“我有什么好意外的,”穆临之气定神闲,“我就是一个普通的围观群众,闲来无事之余帮了你一点小忙,不过你们也不给我发工资。啧,讨不到一点儿好处,还不许我跟你说几句吗?”
“穆总,你家大业大,哪儿瞧得上我们这点工资?”闻衍咧着嘴,含蓄地说:“要不我申请给你发一份助人为乐奖金,不多,够吃顿饭的。”
穆临之摇摇头,“奖金就不用了,还得走手续怪麻烦的——你请我吃顿饭就行。”
“行啊,”闻衍非常豪爽,“反正已经我欠了别人一屁股饭,不差你这一顿。”
穆临之似乎对闻衍把自己和别人混为一谈感到难过,他微垂下眼眸,在闻衍身边又走进一步,低声说:“我从‘审讯室’出来,刚好碰到梁老先生,他在宴会厅寒暄了一圈,又跟我说了会儿话,表现得很正常,甚至没有碰过手机。不过那个丁大吉……挺忙的。”
闻衍有一瞬间头皮发麻,他惊讶于穆临之对案件的推断程度竟然超过了警方,不需要任何默契,就能精准明白闻衍在想什么,或者想干什么。
这是对于此类刑事案件的高度敏感反应还是有别的什么目的?
闻衍不可抑制地睁大眼睛,又迅速恢复到面无表情,他偏过头,机械性的笑了笑,“我知道了。”
“好,”穆临之在得到回应后,适当往后退一小步,幅度不太大地侧过身,让了路,“那顿饭你可别忘了。”
“……”
都是讨饭的鬼!
闻衍不再跟穆临之瞎扯淡,他两步越过此人,一脚刚踏进休息室,突然又想起了什么,颠颠地退了回来。
穆临之莫名其妙,“怎么?闻警官还有事?”
“穆总,刮不相看啊,”闻衍打趣地说:“我见过卖惨的,可没见过你这种睁着眼瞎卖的。”
“你……”穆临之愣了,他没想到闻衍能突然跟他说这个,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
闻衍挥了挥手,揣着要笑不笑的小得意,再一次走进梁俊生的休息室。
这是什么意思?穆临之想,感情他真心实意地说了这么多,没有一个人相信他?
穆临之深吸一口气,简直哭笑不得。他抚着自己稍微混乱不稳的心跳,想着闻衍刚刚留给自己的表情,恍神间却甘之若饴。
“这真是——”穆临之喃喃自语:“要死了。”
第20章 忧郁 二十
就跟警察不愿意和钱老爷打交道一样,有钱人也十分不喜欢与警察有‘业务往来’。尤其是一天下来心力交瘁的梁俊生,他一看见闻衍就觉得没好事。
梁俊生喝着浓茶吊精神,知道闻衍进来,看也不看一眼,他吹着茶沫冷声说:“闻警官你怎么还在这儿?我还当真以为警察对这件案子很上心,看来不过如此。”
对于梁俊生的态度,闻衍满不在乎,“我们警局有能者层出不穷,局长高瞻远瞩,所有精英分配得当,全部出动抓贼去了。至于我——梁先生,我只是运气好才被提拔到副队的位置,领导任何决策都不是我能控制的,您别光盯着我一个啊。”
大概梁俊生混到如今这个地位从没被哪个年轻人气成这样,他猛地灌了一口茶,气不顺地说:“你不也总盯着我吗?”
“何出此言啊,”闻衍抱臂靠在桌沿边,浑然没有尊长的觉悟,说出的话却冠冕堂皇,“我看您年长,这一天下来心情大起大落,怕您受不住,特意来关心您的身体健康。”
“我的身体健康?”梁俊生给气笑了,生生把那句‘你赶紧滚蛋我能谢你八辈祖宗’咽了下去。
闻衍对梁俊生黑成煤锅底的脸视若罔闻,“梁先生,几个小时前咱们俩聊天还挺愉快的,这才多久不见啊——怎么了,突然这么怕见到我啊?”
梁俊生寒着脸掀起眼皮,装也懒得装了,“你想说什么?”
“我不是报丧鸟,如果这场赎金交易、人质安全出了任何差池,肯定不是我第一个来跟你说。”闻衍与梁俊生平视而立,眼里不存在任何畏惧,他甚至用着压人一头的态度说:“当然了——梁先生,事情的前提是您得配合我们警方工作。”
他们在对视中剑拔弩张,梁俊生恶狠狠地反问:“我不配合吗?”
“行啊,”闻衍嘴角松了松,紧接着态度也缓下去不少,“那您再配合我们一点儿——时间还早,咱们继续来聊聊梁公子?”
梁俊生:“……”
这是什么时候被绕进去的?
穆临之双手插兜,存在感并不薄弱地看完了这场戏,然后顺其自然地往休息室走进一步。他锁上门,站在满头大汗的丁大吉身边,把手里的咖啡地递过去。
“丁先生,别紧张,喝咖啡。”
“谢、谢谢。”丁大吉所有心思都在自己兜里的手机上,并没注意来者何人。他接了咖啡,一口气灌下,连味儿都没尝出来。
而穆临之顺着台阶又一次混在其中。
闻衍幽幽地警示了穆临之一眼,却并没说什么。
“关于少风,该说的我都说了,”梁俊生让人撤了茶,“闻警官,你还想知道些什么?”
“那就谈谈那些不该说的。你先后给了梁少风四家竞争力不大且规模不小的企业,但凡有点脑子的人,不说亏大本,小赚一笔还是有的。可我们查了,这四家企业先后都以破产收尾,而且赔了不少,全都是你给擦的屁股。”闻衍直截了当,“梁先生,令公子这位扶不起的阿斗,让你很心累吧?”
这算是要好好聊天的架势吗?
梁俊生闭着眼睛,重重出了一口气。
“闻警官,少风是我儿子,我想给他多少钱我自己乐意。这是我的家事,跟你有关系吗?”
闻衍笑了笑,“你儿子这么能败家,你真不知道他平常在些什么吗?”
梁俊生:“无非是些吃喝玩乐,不然呢?”
“吃喝玩乐?”闻衍嗤笑,“我看是吃喝嫖/赌吧?”
“闻警官!”梁俊生手持拐棍,狠狠锤了下地:“请你谨言!”
闻衍:“梁先生,怎么事到如今,您还是一叶障目?现在我们要保住的不是梁公子的名声,而是他的命!”
休息室内大门、窗户紧闭,空气本就不流通,如今更是让人窒息。
穆临之一直看着闻衍,像吃独食的孩子,自顾自欣赏着一件完美艺术品,总舍不得移开眼睛。
可现在气氛过于剑拔弩张,太扰人兴致了。
穆临之遗憾地‘啧’了声,他装作漫不经心地出列,把自己横在闻衍和梁俊生的视线中间,彬彬有礼地叫了声:“梁老。”
这一声及时打断了梁俊生正在积攒的怒气值,他软了肩背,视线移到穆临之脸上,不自然地说:“临之啊,你远道而来,没好好招待你,还让你看了笑话,惭愧。”
“正事要紧,”穆临之说:“我看这位警官说的在理,等事情结束后再讨要说法,总比现在纠缠不清的好。眼下,我们的外敌是迫害梁兄的恶徒,而不是跟警察无谓的窝里横。”
梁俊生那个不知被什么玩意儿糊住的脑子,让穆临之三言两语突然点醒,他怔了片刻,权衡再三,最终选择妥协。
“对,你说得对……”
闻衍往前跨一步,和穆临之并肩站着。他首先挑了个最关键的问题:“梁先生,绑匪是怎么联系你的?”
“不是联系的我,”梁俊生知道闻衍什么意思,他用手指了指,“大吉,把手机给闻警官。”
丁大吉咽了口唾沫,赶紧掏出了这个定时炸弹,一刻不耽误地扔给闻衍。
梁俊生:“绑匪知道我被警察盯得紧,不可能再跟我联系。他不知从哪儿弄来大吉的手机号——反正从我的人带钱出发后,我和他就是这样联系的。”
发短信,很朴素啊。
闻衍往上翻着聊天内容,穆临之也凑在身边赏光看着。
翻完所有信息,闻衍和穆临之匆忙对视一眼。
信息内容简单直接,闻衍却略显疑惑:“你们定在3号线交易赎金?”
3号线是从机场出发,绕全市最繁华地段的环城地铁,不论任何时段人流量巨大。所以不管从哪个方面看,这里都不适合做这种见不得人的交易。
“不是我们,是他,”梁俊生说:“他要求我们在地铁3号线内进行交易。”
闻衍:“怎么做?”
“不知道,”梁俊生摇头,“他让我派一个人带着箱子坐地铁,具体什么时候,在哪一站,我都不知道。只要时候到了,那箱钱自然会有人带走,我的人从上车到下车,只要装作无事发生就好。”
“无事发生?”闻衍忍俊不禁,“你……不对,你们当警察是空气吗?”
梁俊生:“那就不是我能管得了的事情了。他能引开警察,只要我不说,等你们反应过来,那钱早落在他手里了。”
闻衍一声讥笑。
穆临之适当插嘴:“梁老,糊涂啊。”
“是啊,老糊涂啊,”闻衍没说他在箱子上贴了追踪器,只是顺嘴嘲讽:“您心可真大,如果这箱钱让绑匪以外的人顺走了呢?”
梁俊生疲惫地说:“那就注定我没儿子送终!”
“梁先生,你信不信啊?就算你的人在那趟地铁里溜到明天早上,也没人来拿那箱钱,”闻衍不知想到什么,叹了声:“是不是这人一旦上了年纪不仅容易心软还会特别天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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