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过她不会拦着自己走,但也没想到她竟然会主动提出让她离开。
绮桑不由道:“为什么?”
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孟青将她拥进怀中,缓声道:“我说过,真相这种东西必须要自己亲手触摸到才有可信度,我若告诉你便无甚意义,况且你心里始终是放心不下越初寒的,就算五日后我证实了自己的身世不假,但你依然会很重情,会很为难,可让你跟着越初寒走就不一样,你在她身边,总会想到我,不是么?”
言毕,她又浅笑道:“而且大战当日,你若是一现身便站在我身边,别人会怎么看你?”
这种时候,她还在为她考虑。
绮桑动容,心中有千言万语,可话到嘴边却只剩一句:“好,我明白了。”
孟青凑近她,再度吻了吻她的唇,轻言细语道:“去收拾收拾,一会儿我亲自送你走。”
未做停留,两人即刻起身返回竹屋。
回想起来,这段穿越之旅始终是居无定所的,其实也没什么东西好收拾,除了恭龄给她的医书,还有孟青送她的那把小弓箭,别的带不带走也都无关紧要了。
行出门外时,院门口已经停好了那辆熟悉的马车。
而院内,恭龄正拿着把蒲扇坐在药炉前观火,听到动静,他便回过头来。
“要走了?”
绮桑点点头,冲他鞠了一躬:“这段日子谢谢你照顾我,还教会我那么多东西。”
恭龄不语,只见他抬手从那药炉里盛了一碗汤,末了才冲绮桑招手道:“来。”
走过去一看,那碗里赫然装着白菜豆腐汤。
绮桑笑出来。
一如初见那般,恭龄递给她,笑得和善:“尝尝?”
绮桑很给面子,几大口就吃得一滴汤汁都不剩了。
“好吃!”
恭龄心满意足:“这白菜豆腐汤么,看着简单,可要保留食材本来的味道却不容易,火候也得掌控好,一个不留神菜叶儿就煮烂了,要么就是豆腐老了,我熬这汤比熬药还全神贯注。”
绮桑由衷道:“这汤很常见,但你做的,的确是我吃过最好吃的了。”
恭龄给了她一个“你很有品味”的眼神:“这是我师父教我的。”
药王的师父?那一定是更厉害的神医了。绮桑好奇:“我听孟青说,是你和你师父救了她的命,那怎么这么久了没见过你师父?”
神情微不可察地暗了一下,恭龄轻声道:“师父已经辞世多年了。”
难怪。绮桑思索起来:“你会帮着孟青筹谋,又在渡海关和浮玉岛两地上花了那么多心思,”她试探,“该不会是你师父也……”
知道她在怀疑什么,恭龄摇头道:“不是你想的那样,师父他……是阳寿已尽。”
原本还在猜测会否老谷主也是被东境所害,听他这样说绮桑便放心了。
“会帮惜竹并非因为我也有利可图,”恭龄缓缓道,“师父辞世后,我便成了新的谷主,这些年眼看着惜竹一步一步踏上复仇之路,我比任何人都明白她的艰难,我若不帮,便无人可帮,更何况,在有限的时日里若能助她了却心愿,我此生也就没什么遗憾了。”
绮桑静了静,古怪:“有限的时日?什么意思?”
恭龄却没答,站起身来,扶着她的肩膀朝门口行去:“临走之前,是不是该说点好听的给我听听?”
青年文雅,谈吐总是温柔而又耐心,对比起裴陆的兄长之情,恭龄更像是一位和蔼可亲的长辈,纵然他还很年轻。
绮桑停下脚步,侧首:“师父。”
“好徒儿,”恭龄微笑,“五日后,你就能知道所有真相了,到了那时,也就是你该作出选择的时候了。”
大战在即,战后当见分晓,陈年旧事该迎来何种结局,牵涉其中的人又该去向何方,孟青的身世如何,她父母又是不是真的含冤而死,以及当天她到底会怎么做,这些都还是未知的。
绮桑应了一声:“我心里有数。”
恭龄拍拍她的肩,温柔道:“一定要有个人陪伴惜竹的话,我希望那个人会是你。”
绮桑笑了笑:“就看五日后事情会怎么发展了。”
恭龄收回手:“去罢。”
真要走了还是有些留恋,这地方待得不久,却很温馨,但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绮桑调整好心态,大步朝门边行去。
蓝心握着缰绳,与她对视一眼,有素白修长的手撩开车帘朝她伸来。
“上路罢。”
握住那只手,绮桑毫不犹豫地跳上马车。
第109章
优哉游哉, 马儿跑得并不急,一路摇摇晃晃,足足过了一个多时辰, 马车才停在了山脚。
日光铺散于天际,映照人世间,目之所及, 都有一团柔和的光晕, 人沐在其中,周身也好似披上了一层淡淡的霞衣。
三人相继落了地,蓝心十分懂事地隐去了林间。
今日一别,不知五日后再见, 又会是什么光景了。
心头弥漫着淡淡的惆怅,绮桑辨别了一下周围的景物, 问道:“越初寒人呢?”
孟青抬手指了指东边的方向:“我与她说好了,让她在那边的林子外头等你。”
绮桑顺着她的手看了一眼,仍是做梦似的:“真想不到, 你会主动放我走。”
已是八月,风中有馥郁桂花香, 缠绵两人周身。
孟青还是披着那件大氅,厚重而沉闷, 可她看起来丝毫不觉得热, 两手仍是冰凉的:“我只是觉得, 让你回到她身边, 更有助于你看清自己的内心。”
绮桑看了她一会儿,沉吟道:“我的内心……”
“要你下定决心跟我走,不容易,”孟青道, “是我欺骗你在先,正如有句话说的,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我想消除你所有的戒备,所以眼下送你离开,是最好的方式。”
绮桑叹息:“越初寒毕竟处在劣势,我虽然帮不了她什么,能回去安慰安慰她也好,马上就要有一场大战了,我不想她还要为了我的安危分心,万一因为这个出了意外,我会很内疚,总之……谢谢你这么做。”
孟青莞尔:“不必谢我,我也是为了自己,可没有替越初寒着想。”
绮桑轻轻笑了一下:“那我走了。”
没有多余的话语,孟青只是应道:“好。”
走了两步,绮桑忍不住又转过身来:“这大半月你调养得还不错,回去了记得按时吃药。”
孟青还是答应:“好。”
“还有,一定不能再运功了,你别逞强。”
“知道了。”
“五日后……除了逼不得已,我希望你不要出手,你的伤……明白吗?”
眉眼含笑,孟青立在原地看着她:“都记住了,放心。”
绮桑看了看她,侧身:“那我真走了。”
衣裙飘飘洒洒,一如往初,可她的背影却是比从前多了许多变化。
好像更挺立了,也更坚定和沉稳了。
“如果我杀了越初寒,你会恨我么?”
忽然,孟青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绮桑脚步一顿,半晌才道:“不要问我这么残酷的问题,”她兀自闭上眼,皱着眉,“不只是我,你心里也很清楚,她是无辜的,被迫承受越长风的罪过,也被迫面对你和孟如云,说起来我也是被迫牵扯到你们的仇怨当中,但其实我是个局外人,站在客观的角度,我当然希望你们可以放过她,毕竟越长风已经偿命了,你们也算是报了仇。”
凉风悠然间,那身黑色的大氅显得有些沉重,柔媚的红裙被遮盖去,只露出一截飘荡的裙角,人虽然还是一副病容,但比之前已经鲜活了不少,无形中又有了点刚开始的模样。
孟青盯着她的背影看了一阵,又问:“那五日后,一切尘埃落定,你愿意跟我走么?”
绮桑没有回头,还是答道:“这个问题,我现下也回复不了你。”
事情还未开始,还不能预料当天到底会怎么发展,如果孟青真的杀了越初寒,趁机灭掉了碧云山庄,那么往后,她可以做到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和她在一起吗?
她其实很想告诉她:你看,越长风已经死了,你也已经成功报仇了,那为什么还非要杀了他女儿呢?你这样,不就和当年杀了你父母还要追杀你的那些坏人是一样的吗?
无数次,话到嘴边快要脱口而出,可又被她强行咽了回去。
她到底不是她,没有经历过那样痛彻心扉的生离死别,也不能体会她心中的痛苦与折磨,既然做不到感同身受,那就不要自以为清醒地站在道德制高点指手划脚,这也是她目前唯一能够做到的事了。
两个问题都没得到确切的答案,但孟青却没追问:“明白了,回去罢。”
手心握紧成拳,绮桑大步朝林中行去。
但只走了一半,她又突然飞身而起,直直落在了孟青的面前。
平缓的风势被她的举动搅乱,桂香一瞬消散,又在蓦然间重回鼻息。
手臂抬起,一把将眼前人抱住,绮桑轻声道:“我不想看到任何人死,”她不自觉地抓紧了孟青的衣衫,语气低落下来,“尤其是你。”
相识以来,头一次被她这样主动抱住,孟青显然有些意外,但意外之余又觉欣喜。
她回抱住了她:“你还没答应要和我在一起,我当然会活下来。”
两相依偎,感受着彼此的体温,时间在这一刻变得缓慢而又温存。
手心隐隐出了汗,有些濡湿,感到心口跳得厉害,绮桑暗暗给自己顺气,末了便抬起头看向了孟青。
那双美丽的眼睛此刻也在注视着她。
手有些控制不住的发抖,心中很是慌乱,她直视着她,气息逐渐变得不稳。
见她突然有些不明所以的紧张,孟青皱了皱眉,关切:“你怎么……”
话还没说完,眼前那张莹白的小脸忽然放大,一下便凑了上来。
感到有什么柔软的东西在唇上轻扫而过,像是有一只蝴蝶短暂停留了一下,她的气息扑面而来,像是三月春风,清新而又温暖。
这是一个始料未及的亲吻。
动作很轻,也很快,快到她根本来不及深切地感受她的唇瓣。
眉目闪过一丝讶然,这一刻,孟青竟罕见地愣住了。
飞快后退两步,绮桑紧张地手足无措,烧红了脸。
“好、好了,我这就走……”
她说着,动动身子想要快些逃跑。
听到一道低低的笑声响起,孟青及时将她拉了回去,塞进怀里,同时垂下头吻住了她。
缠绵许久,孟青才依依不舍地松开了,笑道:“你刚才是在干什么?”
绮桑羞得要命,躲闪道:“没、没干什么……”
“没干什么?”孟青在她唇角咬了一下,声音轻柔,“那我来告诉你,你刚才主动吻了我。”
绮桑下意识想要狡辩,可这事却不大好狡辩,便只好耷着脑袋道:“我、我是吻你了……”这个“吻”字,被她说得极其含糊不清。
孟青爱不释手地抱着她,眼里的柔情快要溢出来似的:“已经这么喜欢我了?”
绮桑说不出话来。
看她这副羞中带怯的模样,孟青玩心大起,调笑道:“总是不肯亲口承认喜欢我,你到底在嘴硬什么?”
绮桑将头埋在她胸前,声音闷闷的:“你别逗我了……”正因为说不出口,所以才要用行动给她回应,对于她来说,这已经是鼓足了莫大的勇气了。
便听孟青轻叹一声,佯装反悔:“这可怎么办呢?你这样,我又舍不得放你走了。”
小心翼翼地抬了抬头,绮桑看了她一眼。
孟青弯弯唇角,将她松开了:“好了,时间也不早,该走了。”
两人对望了一阵,绮桑应了声“好”,这次是真的飞身跃进了那片绿林。
她进步很大,短短时日轻功已然练习得不错,很快便飞远了。
几步一回头,那熟悉的身影始终立在原地不曾离开。
脸上余热未散,一想到方才主动吻了她,心情还有些难以克制的激动,绮桑长出了一口气,背着她的小弓箭稳稳朝前行去。
长林外,容颜沉静的雪衣女子正站在马车旁出神。
白发白裙,有这青山密林映衬,人更增添几分冷清。
等候多时,始终不见人来,她难免有些拿捏不定情况。
身后,一同前来的弟子们也都等得焦急起来。
“小师妹怎么还不出现?”
“该不会是孟青临时反悔又不肯放她回来了罢?”
“小庄主,要不要弟子们上山探探情况?”
越初寒思索片刻,目光落在那光线不明的林中:“稍安勿躁,再等等看。”
话音一落,她的视线中便闯进了一道飞跃而来的胭脂色身影。
好似灵动蝴蝶,来人步履轻快且稳健,虽看得出来底子不大好,但也能发觉她轻功尚可,迎着悠然林风,那身胭脂色的衣裙飘飘洒洒,没多久便冲出了那片稍显昏暗的树林,沐着柔和的日光,她轻盈地落下了地。
茶色眼眸闪过一丝惊艳,越初寒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见得来人,弟子们纷纷露出喜意,直直朝绮桑迎了过去。
“啊,小师妹来了!”
“哎哟,什么时候把轻功也学会了?”
“回来就好,咱们生怕孟青扣着你不让你走呢!”
这几名弟子都是在碧云山庄见过的,很眼熟,眼见她们个个都关心自己,绮桑笑了笑:“我没事,劳烦你们大老远跑这一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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