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淮凌想开口说话,却发现嗓子眼像是被糊住一般。
藏烨即刻将他自地面扯起,面向姜温卓以及其余一众人等。
见燕淮凌怀中露出一角的医簿,江浔剑眼疾手快地扯出,看了看内容,转身冲姜温卓道:“大人,只怕那陈凌君已凶多吉少。”
藏烨一脸肃穆地盯着燕淮凌那蒙面脸孔,眉头紧蹙。
姜温卓拿过那太雁卷,仔细翻了翻,点头道:“不错,确是陈凌君亲笔。”
众人一阵哗然。
“快,把他蒙面巾扯下来,看看这贼人到底是谁!”将医簿收入袖口,姜温卓立刻命令藏烨。
得令,藏烨拱手作揖后,当即探手扯下燕淮凌脸上蒙面布。
顿觉下半面一阵冷意,燕淮凌面带苦涩地望着众人,绷紧牙关。
见到他那白皙面孔的瞬间,一侧向来波澜不惊的藏烨忍不住露出愕然神情,周遭众人观看这黑雁庐山真面目后,也禁不住倒抽一口冷气。
江浔剑望着燕淮凌那张脸,半张着口,竟说不出一句话。
那姜温卓也面露讶然,怔了半晌,道:“你……”
燕淮凌想说些什么,但嗓子眼一阵刺痛,依然发不出半点声响。
他哑着嗓子,打算虚声开口,却在调动嗓子的瞬间,剧烈咳嗽起来,无法自持。
想必,那陷害者早有预谋,让他百口莫辩。
藏烨脸上的惊愕停滞了好一会儿,尚未待他反应,姜温卓已冷面率先发令:“先把他带回去收押。”
“灵官!”“大人!”
藏烨与江浔剑异口同声。
“嗯?”姜温卓侧头扫了眼两人。
“大人,这其中怕是有蹊跷。”江浔剑拱手道,“燕公子同我等商榷过黑雁逃跑路线,若是他真为黑雁,断然不可能自投罗网!”
藏烨:“灵官,若燕公子为黑雁,大可不必与属下遍寻五地收集那华医簿。”
姜温卓凝视着藏烨与江浔剑,似是在斟酌他们所说话语。
但半晌后,他眯眼道:“那你们又作何解释他会黑雁那轻功秘术呢?”
话至此,藏烨一怔——他甚至已经忘了追捕燕淮凌时,对方数次使用的静水秘泉。
江浔剑也哑了理,转头以不可思议的面容望向燕淮凌。
自知就算这太雁之卷并非为自己所盗,也难逃真正的黑雁身份,燕淮凌脸上的复杂表情,让他此刻看着更像有罪之人。
藏烨眸中浮现的情绪是燕淮凌从未见过的,背叛?失望?痛苦?
在场众人再无一人替燕淮凌求情,姜温卓垂了眼,甩袍转身道:“带他走。”
燕淮凌被几位月滢名一边一个架走时,忍不住转头直直望向藏烨,视线中若藏隐泉,似有无尽挣扎。
直直对上燕淮凌眼眸,藏烨目送他远去,只觉心头一阵绞痛。
即便对方没有缘由盗取那太雁卷,但对方会黑雁轻功之术又是不争的事实。
按住龙剑的手掌忍不住隐隐颤抖起来,藏烨绷着牙关,最终侧开了眼。
“大人。”走至藏烨身侧,江浔剑道,“江某认为,此事并不如此简单。”
藏烨没说什么,只是闭了眼,兀自原地站了一会儿,
江浔剑看他那样子,自知此人与燕淮凌同行数月,怕是还未能完全接受对方便是那盗人黑雁的事实。
“大人是否了解燕公子?您觉得他是否可能干出此事?”
藏烨未应。
江浔剑等了一会儿,道:“以江某对燕公子的了解,他不像是能干出此事的人。”
藏烨:“走吧。”
再未等江浔剑说什么,藏烨点足跃空,瞬间便消失在众人视野。
讶然,江浔剑张望了一阵,忍不住露出一抹苦笑。
他有些同情藏烨,却又可以充分理解对方心情。
**
白日里还与他谈笑风生的月滢名此刻个个面如死灰地走在他身边,燕淮凌着实有些不太习惯。
脚下步履虚浮,那药力着实惊人,燕淮凌不禁暗自感叹。
抵达地牢后,他很快便被上了手镣脚镣。
可能尚未接受燕淮凌便是黑雁事实,几位月滢名并未对他如何强迫,而是恭恭敬敬地将他请入牢房,甚至还对他作揖。
那牢门关上后,燕淮凌环视周遭,除了壁上小窗可一窥窗外夜色,杂草满地,一张冰冷石床,便毫无他物。
看着牢门上锁,燕淮凌视线落在那黑锁上,自知若真想逃脱,并非难事。
盗取太雁卷的罪名被扣在他头上之事已经无法改变,若他不想方设法脱身,就算众人相信他并未盗走太雁卷,也确实敌不过他是黑雁的事实。
就从过去他犯下的盗窃之罪来看,也是免除不了牢狱之灾。
燕淮凌垂头望着自己腕上链锁,面上凝重。
逃离此地,是眼下唯一首选。
名誉?尊严?在他眼里都不值一文。
就算身败名裂,能活着有些世俗喜好也是值得了。
此等想法方出,一个面孔便闯入他脑海。
——他想到那个男人在知晓他是黑雁时,脸上的表情。
就算世人咒骂他是盗人,指责他轻浮浪荡,那些话也不如此人一个失望鄙夷的表情来得有伤害力。
藏烨。
此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让他夜不能寐的?
就算真要踏上断头台,他怕也只能感慨一声命途,却并不如何惧怕。
真正让他惧怕的,是死前,藏烨会用冷漠、轻蔑、唾弃的眼神送他下地狱。
浑身发冷地走到石床边落座,他垂头看着满地枯草,第一次感到前所未有的无助和绝望。
想起年少被贼人侵犯躯体时,他也从未像现在这般恐惧。
那时,他至少还有复仇之火支持他度过难熬的每一天,而现在……
想到这儿,燕淮凌摇了摇头,下定决心:不行,一定要逃走。
他从来不是君子。
是小人,是懦夫。
他要逃走。
问题是何时逃走?如何逃走?
就这么如同石像般坐了不知多久,直到牢门外重新有了动静,他才讪讪抬头。
此刻映入眼帘的,是一身着黑披风,戴兜帽的男子——其身后还跟着几个燕淮凌从未见过的随从。
正纳闷间,其中一狱卒向那兜帽男人拱手,随后替他打开了燕淮凌牢门。
几个随从立刻进来将燕淮凌强行架起。
“你们是谁……”燕淮凌开口询问,却发现自己依然没有实声,只有可怜巴巴的虚声。
众人未应。
那兜帽人和其随从引着燕淮凌一路畅通无阻地出了地牢。
步入牢外,已然漏夜。
众人上了早已在外等候多时的马车。
燕淮凌直直盯着那兜帽男人,想辨认出对方身份,然而全数无果。
马车颠簸不堪,众人却默契地一语不置,那车内氛围如同墓穴般诡异冷僻。
不知过了多久时间,正当燕淮凌感到疲惫不堪时,马车已停。
兜帽男人的随从引他下了马车。
外界之景,燕淮凌十分陌生——从马车行进的时长来判断,他们应该在关州城郊外。
至于具体在哪里,他便无从知晓了。
“姜大人,别来无恙啊。”
正当燕淮凌开始猜测几人身处何地时,前方却忽的传来一阵让人惊骇的熟悉声线。
那兜帽人冲来人拱手,缓声一笑:“柳下公子,好久不见。”
震惊之感让燕淮凌瞬间便撑大了眼睛——那兜帽人缓缓摘下掩盖,露出姜温卓那张人畜无害的脸。
十分想挣扎,然而四肢毫无力气,燕淮凌简单在脑海中演练了一遍自己以此种状态可能逃脱的路线后,便完全作罢。
视线落在燕淮凌那惊诧满盈的脸上,柳下铭相当满意:“怎么,师弟,你很意外么?”
“你——你……”嘴里发出虚起的声线,燕淮凌正在努力拼凑逻辑。
“你一定觉得虎峰一战后,我与师尊短时绝不可能重出江湖了不是么?”
燕淮凌怒目而视。
姜温卓看了眼燕淮凌道:“本官本不欲寻你麻烦,只是本官欠那东煌一个人情。他向本官讨人,本官不得不从。”
燕淮凌:“……”
“你身手轻盈,行事果断,聪颖过人,是本官难得的精英部下。只可惜你我有缘无分,不能主仆一世,也望燕公子理解本官之举。”
柳下铭则在旁边冷嘲热讽:“姜大人,事已至此,就别想再装好人了。你分明是为了那万寿卷出卖了属下,却说得如此冠冕堂皇,感人至深。怎么,是想立个牌坊,让你这忠诚部下来世再拜?”
姜温卓脸上闪现怒意,但很快便平息下来:“人既已带来,本官只要你师尊一句话——那万寿卷到底在何地?”
“大人真是好生贪心。”柳下铭嗤道,“遣他二人上刀山下火海,拼死拼活地拿了四地医卷,又命人杀了陈凌君,夺了那太雁卷。既已五卷在手,还不满足么?”
姜温卓冷言:“少废话,那万寿卷到底在哪儿?”
柳下铭笑:“一物抵一物。你既是已把人带到,我便也发个慈悲,告诉你一条线索。”
姜温卓敛眉,随即全神贯注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亲爱的们,国庆快乐哦~(*^▽^*)
第30章 地牢换面
转头看了眼燕淮凌,柳下铭笑道:“师弟,你可知此番你为师尊制造了多少便利?若是在那莞陵一始,你便回归师门,师尊怕是念与你师徒一场,还能给你留个位置。只可惜你剑走偏锋,师尊便也不会再于你留任何情面。”
燕淮凌虽然发不出声音,却能虚声应答:“现如今,黑雁身份已昭告天下,你们还想如何?”
柳下铭喜道:“师弟竟如此妄自菲薄。你这一路虽给师尊制造不少麻烦,却也让师尊不得不另辟蹊径,找到新法。那藏烨虽面上是个冷面之人,却心肠温热,是个君子。再凭他对你那一点姑息之情,要想拿到万寿之卷,岂不易如反掌。”
燕淮凌:“哼,若只为那万寿卷,东煌怕是不会大费周折折腾燕某与藏大人。若是早有那万寿卷线索,以他老人家的性情——”转头看了眼姜温卓,燕淮凌不客气道,“哪还轮的到他人插手。”
姜温卓回望后,忍不住开怀一笑:“燕公子连这点也看不透么?”
燕淮凌:“……”
“东煌深知江湖大派对华医簿的觊觎,自是不愿自降身份,与小门小派混为一谈。既然你与那莞陵藏金卫已然着手此事,他自然坐镇而观,不废一兵一卒,等收渔翁之利则好。”
燕淮凌冷然道:“如若如此,何不等我二人全卷收缴,再一网打尽?那东煌断不是舍近求远之徒。”
“燕公子还以为这只是公事公办么?”姜温卓哧笑道,“那东煌与藏氏一族的恩恩怨怨,公子应是有所耳闻吧?”
燕淮凌:“……”
柳下铭饶有兴趣地看这两人讲历史背景般通气,心下自觉好笑。
“江湖传闻,那东煌年轻时曾与藏烨之父藏澈有过断袖分桃此等不正当关系。”姜温卓道,“二人山盟海誓,决定私奔远走。然而战乱时期,藏澈却背叛了东煌,加入邬军,声讨五国。珺途一战,大邬战败,东煌以为藏澈战死,心如死灰,刚巧债主上门,强行将不会武功的他卖去花街,致使东煌做了数年艺伎——直到,他某日上街,看到携妻带子,与家人其乐融融的藏澈。”
燕淮凌:“……”
“自那之后,东煌逃出花街,拜入绝派,潜心修习绝派之术,只为报当年藏澈背叛之仇。现如今藏澈已死,他那大儿子藏烨又如此英俊潇洒,见藏烨如见藏澈,怎不让那东煌想蹂|躏一番?”
柳下铭:“哈,你是我师尊肚里的虫儿么?他老人家怎么想,姜大人倒是比他本人清楚了!这种事从别人口中听来,自是有那么点江湖杜撰的粉红色彩。只可惜,我师尊那段过往非常简单,情爱什么的倒是谈不上,不过藏澈那混账确实背叛了他老人家,自然是罪该万死。至于他儿子,那完全看师尊心情如何处置。”
姜温卓:“柳下铭,东煌到底将那万寿卷置于何处?!”
柳下铭耸肩:“姜大人可曾听说那万寿卷中的‘益寿丸’?世人皆欲得那万寿卷,其实只是为了那‘益寿丸’的药方罢了。若你能寻得那益寿丸药方,此万寿之卷,便不攻自破。”
看过几卷华医簿的燕淮凌清楚,就算万寿卷中真有此等药方,也断不可能只需寻得几剂药材便能完事。有了药方,定有制作方法,习武技巧,养生之法等等等等,才能构成那真正万寿卷。
柳下铭这番话,能糊弄得了姜温卓,却绝糊弄不了燕淮凌。
姜温卓果然两眼放光:“东煌可有那药方?”
柳下铭笑:“正是。”
燕淮凌在揣测东煌将药方给予姜温卓的目的——又是像之前调遣藏烨和他那样让旁人替自己跑腿出力么?
姜温卓:“只要把燕淮凌交给你,东煌便愿把药方给我?”
柳下铭道:“不错。不过呢,还有些事我要交代给你。”这话说完,柳下铭凑到姜温卓耳边耳语一阵。
燕淮凌注意到姜温卓脸上笑意完全消失,反而朝自己方向投来惊恐一瞥。
柳下铭倍感好笑:“怎么,大人怕了?”
盯着燕淮凌,那姜温卓目中情绪相当复杂,让燕淮凌异常困惑。
最终,他愕然地看着姜温卓在自己面前缓缓跪下,朝他磕了几个头,随后起身,竟一句不解释地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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