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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修鸿笑吟吟地看着燕淮凌眼花缭乱之态，道：“公子想变作什么身份？”
“你我此番跟随莫前辈，怕是会以他药童身份示人。”燕淮凌想了想，指着旁边一套青衫道，“我便装作药童罢。”
“以公子颀长之姿，装做弱冠之人应是刚好。公子意下如何？”
“年岁易可改变？？”燕淮凌惊。
尹修鸿：“那要看公子的技艺了。就算在下替公子易作孩童，公子若以老气横秋之态示人，怕是也很难使人信服。”
燕淮凌赞成：“也是。”
最终敲定一套简易清爽的药童服饰，尹修鸿与燕淮凌各自换上，又互相帮忙易了容，定了各自性情，最终燕淮凌走至那水塘借着倒影一番张望，免不得目瞪口呆。
先前自己面皮被换，也还能从音容笑貌上看出些端倪；此刻他却若重新投胎，纵是见过他本人的花重道面对面，怕是也不敢相认。
心下有了些底气，燕淮凌收拾了一番，便与尹修鸿、莫春怀二人于翌日启程。
路途之中策马疾行，他听得二人讨论那牧泉城伤患之事，不禁面露愕然。
“师尊，近日绝派频繁骚动，弟子听闻那织埠之地已遍地战火，不知是真是假。”
莫春怀道：“并非虚言。如今牧泉城是第二个战乱之地，太雁方怕是早已被惊动。”
听了二人一番讨论，燕淮凌忍不住道：“莫前辈，那牧泉城的伤患可是被绝派所伤？”
莫春怀转头望向燕淮凌，道：“我三人今日前往之地便是牧泉城灵官花府，燕公子应对那花灵官有所耳闻吧？”
燕淮凌震惊：“花灵官……可有生命之虞？”
莫春怀：“眼下并不可知。”
燕淮凌好奇：“前辈是如何得知那花府之事？”
尹修鸿解释：“我师尊与那五华医不同，他医术虽与其余几人不相上下，却是游医一名，且对名声之事不甚在意。常年行走各地，对各地局势自然清晰。”
燕淮凌回忆起莫春怀经常数日不归的情形，便也了然。
此番前往那牧泉城，心境竟与初入城时天壤之别。
彼时城内风光旖旎，遍地游人，繁华之景，显而易见。
如今入城，门禁森严，燕淮凌以“尹雁”为名，和莫春怀、尹修鸿混入城池。
那尹修鸿易容之法果然了得，过城之兵甚至未对他多看一眼，便放行。
抵达花府之际，燕淮凌立于门前，倏然有种穿时过空的错觉。
就仿佛自己与藏烨并未相识，还是那无忧无虑，执扇猎美的浪荡子。
直到莫春怀与尹修鸿大步迈入花府并向门前水汀名禀告来意，他才回神跟上。
方入正门，立于厅内，燕淮凌与尹修鸿微微垂首，一边一个立于莫春怀身侧。
一月滢名迎上前来，得知几人是游医，随后转达花重道之意。
“多谢几位闻讯前来治疗，不过花灵官有令，无需医者问诊，诸位请回吧。”
闻言，讶然的燕淮凌忍不住望了眼身侧尹修鸿与莫春怀，两人却波澜不惊，似是对此等消息并不意外。
莫春怀道：“老夫与灵官曾是旧识，不知灵官可是因与绝派之人交手而受重伤？那绝派善用毒，若大人能通融我几人入内检查，也好确保灵官性命。”
月滢名面露难色，却也无奈摇了摇头道：“诸位医家，在下虽欲通融，只怕灵官怪罪，在下也难做，还望医家体谅。”
莫春怀十分意外，以前花重道纵是身有微疾也定要亲唤他来，怎不知眼下竟闭门不见，拒之门外，着实令人震惊。
正当几人僵持间，门口却倏然传来一阵响动。
片刻后，一阵低沉男声响起。
“久茗，你先下去，这边我来处理。”
那声音过于熟悉，燕淮凌听到瞬间，只觉浑身禁不住狠狠一颤。
压抑着抬眸观望的热切情绪，他绷着牙关垂着脸，默默倾听男人逐渐迈近的沉稳步履声。
“敢问前辈是何方医家？”
那人迈至莫春怀身前缓缓停下，淡然询问。
“老夫芷城莫云，见过藏大人。”
燕淮凌只觉双膝微软，险些就地而跪。
胸口激荡起某种复杂情绪，他强忍而下，才鼓起浑身之力，微微仰头望了眼前方。
藏烨此刻正严肃地盯着莫春怀，询问其来历。
不解为何藏烨会如此之快回城，燕淮凌猜测珺途到底发生什么之际，一时失神，被藏烨觉察，将视线转了过来。
那双黝黑之眸，还若先前一样，平静而深沉，但不知为何，似乎多了些沉郁与死气。
想到对方将利刃刺入自己胸口时，那双眸中燃烧着某种绞杀天地之意，燕淮凌便又故作平和地收了视线，装作无事之样，紧盯地面。
藏烨并未再发话。
燕淮凌紧盯着地面，半晌，却听得那人缓缓迈至他身前。
视野中，闯入对方那双乌色靴，燕淮凌依然垂着面，一动不动。
见藏烨立于燕淮凌身前垂眸而观，莫春怀平淡地解释道：“此二人为老夫带来的药侍，此人为尹雁，那位是尹修鸿，若藏大人有顾虑，老夫自可一人入内，不必他们跟来。”
闻言，藏烨转头望向尹修鸿，又迈至对方身前。
见视野中藏烨乌靴离开，燕淮凌缓缓闭了眼。
对一人能思念至何等境地，他以前虽颇有感触，却并不十分深刻。
然而坠入石窟深渊之后，便知那情绪若平静之水下的湍急暗流，平日若泛舟之上，并不察觉，然若放松警惕，下河试水，便会被搅入绵绵旋涡之中，无法自拔，无以释怀。
藏烨是那湖静水，亦是那缕激流，让他心甘情愿地坠入其中，不得抽身。
此人，似光似影。
光时，明而不艳，斩尽春意秋色，温绵而厚重，十里流萤因其逊色；
影时，不争风柳之情，淡云阁雨，宁作疏烟之衬，不夺香花之魁，令人难翳思慕。
若砚中墨却又似云间河，似可及又不可及。
让人……如何过活？
眼下他被绝派追杀又有与尹修鸿约定在先，燕淮凌自知他需得保住这新身份，至少要在复仇之后才能尝试与藏烨通心。
第62章 花面犹荣
藏烨自从听闻方远萧谈及花重道之事便准备快马加鞭往莞陵赶。
卞氏姐弟虽有心挽留, 却自知藏烨归心似箭。
卞灿悦送藏烨上马时，那依依不舍的模样似是要垂泪。
藏烨侧头望着她，冲她郑重点了点头, 表示这些时日异常感谢她们对他的照顾。
卞灿悦凝视着藏烨, 目露苦楚。
大人……莫要忘了奴家……
“大人，珍重。”她沉默了许久，终究只简短一句。
点了点头，冲方远萧及卞灿悦抱拳, 藏烨便挥鞭而去。
即便清楚燕淮凌很可能已经不在人世, 藏烨却固执地不愿接受。
这数日未寻得燕淮凌尸身，他心间苟延残喘地带着一丝希冀——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只要未见尸首，他便不死心！
无论如何，他都要见那人一面！
眼下, 花重道那方情形迫在眉睫，于公, 藏烨确然应当赶回救助。
但藏烨清楚，此番回莞陵他还有私心——既然遍寻珺途之地不见燕淮凌, 倘若对方还在世, 也许会在珺途边境游走寻他藏烨：比如太雁之地甚至太雁之东的莞陵——若回莞陵探究一番, 说不定能查到燕淮凌蛛丝马迹。
此番自珺途赶回莞陵还会途径太雁之地, 正好一并探寻燕淮凌之事！
念及此, 藏烨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加快了进程。
抵达莞陵已过了近半月, 期间虽未寻得燕淮凌消息，但藏烨并不死心。
直奔花府, 门前下马时，他看到三位陌生身影进了府邸。
跟上前去，他见那三人被月滢名拦下，便打发那月滢名退下。
“老夫芷城莫云，见过藏大人。”
莫云？他听着有些耳熟。
仔细一想才忆起老者确是花重道常用医家之一，他简单审视了一遍莫云及其药侍便嘱咐他们在庭中稍候。
花重道此番受的伤势有多重藏烨并不可知，本以为牧泉城会一片混乱，但除了街上能看到些战后重建的模样，寻常百姓似是并未受很大波动。
藏烨猜测绝派的第一波攻势应是被勉强抵御住了。
他前往花重道寝室，立于门外敲了敲门：“灵官，属下已寻药归来。”
等了一会儿，见屋内人未应，他又道：“灵官？莫云大夫来见，不知灵官——”
“让他走吧。”隔着门板，花重道的声音低沉而嘶哑，像是被厚重的泥土埋起。
不知对方伤势若何，藏烨自然不打算就那么放着对方不管，于是他唤住门外经过的一位月滢名，小声道：“灵官到底身有何疾？可是受了重伤？”
那月滢名却一脸为难地看着藏烨，瞬间单膝砸地，恐慌道：“大人恕罪，属下不能说。”
不能说？
藏烨讶然。
究竟是什么伤势会让花重道连最信任的医者都闭门不见？
立于原地兀自站了一会儿，藏烨清楚，若随花重道而去，对方恐有性命之虞，但若拂逆对方，不仅适得其反还可能无辜获罪。
沉默半晌，他还是决定不能放手不管：“灵官，属下认为还是让医家看看为好。那莫云大夫妙手回春，无论大人有何担忧，定能迎刃而解。”
这下屋内未应。
“大人？”藏烨皱眉，又试探着唤了两声。
依然一片死寂。
心下焦躁，藏烨只得道：“属下冒昧之举，还请灵官恕罪。”言毕，他径直推门而入。
只见室内床沿，坐着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的花重道。
对方脸上缠着数条沾染鲜血的医带，只露出一双眼，看不清面容。
心下一惊，藏烨忙冲身向前，赶至花重道身侧：“灵官！”
“滚开！”花重道立时侧开头，瞬间跃上床，放了床帏，与藏烨隔开距离。
藏烨自知那花重道心比天高，自诩天下第一美男子，此番与绝派交手期间，他面容受伤颇重，有这种情绪反应大概也是情理之中。
不打算再询问什么，藏烨只是默默地在床帏之外作了揖，便转身往庭院寻莫春怀与其药童。
站在庭前短阶，藏烨道：“花灵官在内寝，还请几位随我来。”
莫春怀转头与身边燕淮凌、尹修鸿交换了视线后，三人便提步跟上。
待得那花灵官门前，藏烨将三人引入，随后谨慎地在几人身后将门关上，冲床帏作揖：“大人，属下已将莫云大夫带来。”
意料之中，床帏之内没有动静。
藏烨自知花重道定不会自己招呼医家，只得冲莫春怀几人小声吩咐：“大人面容受损，还请莫大夫好生照顾。若有其他需求，尽管吩咐藏某便是。”
莫春怀望着藏烨，点了点头。
随即，藏烨面向那床帏行礼道：“属下告退。”便转身出了花重道内寝。
一侧燕淮凌压制着心下渴望，未朝藏烨方向张望，面色苦闷地垂了眼。
莫春怀行至花重道床边，耐心道：“灵官，无论是何伤势，还望灵官让老夫一试。”
“本官不需要……你退下吧。”
花重道的声音因痛楚而十分扭曲，一侧燕淮凌竟有些辨识不出。
“若灵官不允，老夫便也无法，只能静候了。”莫春怀毕竟上了年岁，说话也十分有分量，气场十足。
燕淮凌清楚，花重道虽不愿见他，却依然不得不给莫春怀面子，于是屋内一阵很长时间的沉默。
最终，花重道自帘内幽幽道：“若本官不出，莫老也不打算离开了是么。”
莫春怀微微一笑，道：“灵官明察。”
再未多说什么，花重道缓缓将床帏掀起一缝，瞟了眼周遭几人，放弃地叹了口气，道：“那来吧。”
燕淮凌与尹修鸿默契地上前替花重道将床帏掀起挂好，随后便看莫春怀将花重道脸上医带一条条解开。
花重道面容露出时，几人确实颇为吃惊，数道深而宽的伤痕横亘在那原本俊俏的面容上，显得异常可怖。
不过几人并未将吃惊之意显露脸上，尹修鸿将药箱递上，莫春怀便开始寻找药液替花重道清理上药。
大概过了半个多时辰，几人才将花重道脸上大大小小的伤疤全数处理好，免不得又包上一圈圈医带，花重道情绪却比先前镇定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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