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昨日吃了什么蛇胆,郑盛凌竟然还真的鼓起勇气地问了出口,“论品质,我与顾容景应该也能算个旗鼓相当;论缘分,你我相识至今,也算是一段奇妙之缘;论家世,我背靠问机阁与万剑宗两大门派,若是三方能够相互倚仗帮扶……”
话说到这个份上,冼玉一颗玲珑心怎么会不明白他的意思?只是明白归明白,他表情还是露出了几分愕然。
郑盛凌年少气盛,体质属火,时常像个小炮弹。冼玉对他更多的只是待一个修真界的晚辈,从未想过什么师徒情分。
更何况,他若是答应了,顾容景……
得有多伤心。
他回过神,轻轻摇了摇头,“抱歉。”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就已经表明了态度。
初凉夏日,蝉褪去了一层薄薄的蝉蜕,抖了抖翅膀,趴在树干上小声地鸣鸣。
碧翠树下,青年渐渐红了眼眶。
纵然有再多心理准备,问出口的那一刹那,怎么会有人希望得到否定的答案呢。
“我……”他哽咽了半天,放不下小凤凰高傲的头颅,但是话语里又憋不住露出了些许委屈,“不当关门弟子,编外的也不成吗?”
编外也就是外门弟子了。
想在万剑宗,外门弟子和内门相比,就是只配洒水尘除的存在,要负责一切杂役杂活,而且也没有专属的长老教导,只能跟着一起上大班课。
让世家出身的他当外门弟子,确实委屈。
不过他也是豁出去了。
“这个外门,你不承认也行,反正你抽空教我两招便是了。”他眼角还是红的,斜斜地望着天,看起来骄傲,语气却越来越弱,“反正我爹算过了,他说我今年夏天会遇到一个好师父,不是万剑宗也不是问机阁的人,我想来想去……”
也只有你了。
能把收徒聊成讨价还价的人似乎也只有他了,冼玉哭笑不得,正要拒绝,忽然见不远处顾容景朝他们走了过来。
他脚步不紧不慢,看不出仓促的情绪,但是明显凌厉了许多。
冼玉知道,这场谈话该结束了。
但是那一瞬间,他忽然又想起一件事。
他是顾容景的师父,赵生是顾容景的小小小小师侄,论起亲疏远近,自然顾容景会更依赖他些许。但这样是不对的。
人类本就是社会性的群体,需要陪伴,害怕寂寞,热爱分享,渴望被爱。
顾容景有时候‘无情’地不像一个人,但是他终究还是一个人。
冼玉是他唯一的关系纽带,才成了那根无论如何也放弃不了的稻草。但是如果当他知道,这根稻草并没有那么独一无二呢,倘若他……
这一息的功夫,冼玉吞回了喉咙里的话。
他没有经过思考,立刻道:“还有最后一个方法,我授你武功,允你入我如意门,做宗谱之上的亲传弟子,从此荣辱与共、生死相依,如何?”
还有这样的好事?!
郑盛凌眼睛一亮,“我答应!”
“你想清楚……”
“我已经想得很清楚了!”
郑盛凌声音格外坚定,“只要能入如意门,只要能跟着你学艺,我什么都能答应!”
说罢,他怕对方反悔,两臂举起正要往下急急一拜,忽然冼玉抬手,按住了他的身体。
“不着急。”冼玉缓缓道,“你拜错了,真正该受你这一拜的人,在你后面。”
“?”
郑盛凌一脸茫然地转过去,就着这个大哥大嫂过年好的拜年姿势,然后一抬眼,看到了同样一脸茫然、大眼瞪小眼的顾容景。
“…………”
第63章 【一更】谷主常年以轮椅……
顾容景一路过来, 看到他们两人在面前私语,却一直没有听见说了什么,就已经明白是冼玉下了隔音法阵。
他刚走到跟前, 就见郑盛凌转了个弯, 背还弯着做出一副行礼的姿势, 然后抬起头, 与他大眼瞪小眼。
“……”
郑盛凌此刻宛若即将飞升又被一道雷霆当空劈下,劈得外焦里嫩,魂飞魄散。他转过头,一脸僵硬地问, “玉清道君, 你的意思是……?”
“对。”此时冼玉已经撤去结界,一字一句都被顾容景听得清清楚楚, “我已立下誓言, 不能不作数。只是你虽然不能拜我为师, 但想要入如意门还是简单得很,拜他为师亦可。”
“……”
“……”
冼玉见他们两个人都像是吃了苍蝇一样,噎着也不说话,沉思片刻后又道:“我门中如今只剩下容景与赵生二人,倘若你实在不愿拜他为师,赵生虽然不入修行, 但你只挂个名, 也无碍……”
“不不不不不——”
郑盛凌一听,头皮都要炸了, 连声说了好几句我愿意,把冼玉听得一愣一愣的,心道这小子态度转变也太快了吧, 可他还没说什么呀。
冼玉哪里知道,拜顾容景为师,那他好歹还是冼玉的嫡系徒孙,还能听赵生恭恭敬敬地叫一句小小小师叔,是门中第三大辈分高的人;可要是拜到赵生那儿去,这小子离冼玉差了那么多辈,岂不是以后随便来个阿猫阿狗,都是他的长辈了??
所以,这实在是不得已之中的下下之策了。
冼玉颇感欣慰,“你真的愿意?”
“……”郑盛凌这会儿骑虎难下,怎么好意思再反悔,只能认作哑巴亏,“嗯、嗯唔。”
他是很不情愿的,可转头一看,顾容景还是满脸吃瘪的神情,仿佛很嫌弃他。
“你这什么表情!”小金鸟瞬间炸毛,“我堂堂问机阁的继承人,认你做师父是给你面子!你还真摆起谱来了!”
他原先想说顾容景光是异族的身份,拜他为师就够丢面了,但这话太伤人,他也只是怕别人笑话自己,并没有看不起顾容景。说到底,顾容景怎么着也是个出窍期的修士,已经能碾压如今修真界的大多数人了,放在万剑宗也是能帮老师代两节课的水平,拜在他那里也没有什么太亏的……
想到这儿,他竟然还释然了,“反正我也只是在你这里挂个名字而已,到时候还是要道君教我功课的。你放心吧,有事没事我都不会去打扰你的。”
冼玉也说:“是啊容景,不会打扰你的。”
这么一言两句的,拜师的事情就定了下来。
顾容景:“……”
等到郑盛凌欢天喜地地去和姜温韵解释,他才有空插上那句一直想问的话,“为什么是我?”
“不是你是谁?”冼玉道,“我早就发过誓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不愿意认赵生,那算来算去,就只有你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
顾容景想想,又把话吞了下去。
要再接上这个话题,想必冼玉到时候就要说‘那你在想什么呢’,他问的出口,顾容景却是说不出口的。
然而就像他预料的那样,冼玉并不是不知道他想问什么,只是故意打岔不说罢了。
他要说什么呢?
说,我想你对我的儒慕之情,大约是出自于寂寞,我帮你多找几个亲人,想必日久情深,你就能分辨出师徒情与男女情的区别?
这话,冼玉也说不出口。
郑盛凌拜师是件好事,有个人能帮忙分散一下顾容景的心神,也能少去许多二人独处的时光。
虽然以往旅途中也有赵生,但毕竟他们之间差辈太远,赵生对他和顾容景,一向是恭敬尊敬大于亲昵,见到两人谈话时总会自觉地避让。冼玉现在想想,顾容景是个沉默寡言不露心事的人,赵生却年纪轻,平日里虽然和郑盛凌打打闹闹的,但心里,想必也是很想要有一个同龄又能说得上话的玩伴。
他欠净诚太多,便总想多弥补给赵生。
又或许,他对徒弟的这份疼爱,也移情到了顾容景身上……
冼玉回过神,道:“我看平日里小凤凰与你私交不错,他又诚心,所以我才想了这个法子。你若是不愿,那就当刚才什么都没说吧。”
就算前面有许多理由,但说到底,他还是不希望顾容景太过勉强。
“……没有。”顾容景忍住想要反驳‘私交不错’的念头,潦草道,“他愿意拜就拜吧。”
不过是挂个名字,师尊若是想要……
他不会反对的。
师徒俩都抱着希望对方顺遂如意的心思,阴差阳错之下,反而促成了这桩事。而郑盛凌那边,虽然也觉得说起来怪尴尬的,但只要冼玉点头,他便有理由跟着他们继续闯荡了。以至姜温韵虽然觉得荒唐,但也实在被儿子磨得没有办法了,只能答应。
不过她有个要求,就是父母未至,不行奉茶礼成。
郑盛凌性格冲动,姜温韵却不能不为儿子多考虑几分。倘若他只是一时冲动,到时候拜了又退,岂不是伤两家和气?但若是郑盛凌是真心,那她也不会阻拦。
姜温韵是这么打算的,现在先做个‘挂名’弟子,随便教他一些粗脚法术应付应付。等到冼玉回到宗门打理好事务之后,倘若心意不变,那他们夫妇再带着拜师礼登门造访,正儿八经地让小凌把这杯茶奉了。
这样,两方都能齐全和美。
冼玉出发在即,姜温韵与药王仙在八卦消息上有些龃龉,不好出面,就让郑盛凌代为转达自己的意思,想必他这样聪慧的性子,能明白自己的心意。
冼玉自然清楚,不过他和姜温韵的想法不同,郑盛凌素性高傲,再加上之前赵生就已经劝过他几次,现在向来,应该是早有打算了。他相信郑盛凌是经过深思熟虑之后做的决定,不用他人为此负责,自然没有什么为他留条后路的想法。不过既然姜温韵有这样的担忧,又帮过他几次,冼玉少不了要给她面子。
也不知,郑盛凌若是当初在魔窟的时候和他们选了同一条路,又和他们一起进入洗剑池幻境,看到未来魔神是顾容景,那现在是会兴奋多一点,还是吃惊多一点……
不管如何,事情已成定局。
冼玉也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他去做。
药王谷身处两道巍峨巨山之中,形成一片宽阔险要的下陷地势,谷外种着一片桃花林,常年花开不败,内中又布着一方法阵。不熟悉的人进去之后只会晕头转向,完全摸不到药王谷的分毫。
这也是药王仙极难追寻其踪迹的原因。
只是今日到访,这片桃花林不知为何已经开谢了一大半,清秀树干上也遍布紫黑色的纹路,风一吹,枝头枯叶散落在地,步履踩过时,发出咔擦咔擦的脆响。
冼玉忽然想到,刚才收拾行李时,顾容景三言两语把昨天和姜温韵商谈的事情说了个清楚,除去‘东山西海,人杰地灵’这八个字之外,还有一件,就是药王谷被瘴气所沉的事情。
他看了眼苏染的神色,果然很沉。
看来……传闻或许并不作假。
既然这样,那药王仙还留在谷中吗?
“放心。”苏染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不冷不热地道,“那家伙就是个守财奴,死都不会离开药王谷的。”
说完这句,不管郑盛凌再问了些什么,她也没再开口。冼玉便清楚了,她们之间的纠葛,怕是比那些江湖上的传闻还要多。
走到一棵还未枯败的大桃树下,苏染双手结印,一道灵气自她掌心飞出,她轻抬指尖,迅速在空中画下一道难懂的字符。笔落符成,刹那间,字符碎成无数星点,爆发出一道绚丽的紫色光芒,同时大地颤动,百树移位,为他们让开了一道畅通无阻的远路。
“这是……九宫八卦桃花阵?”
郑盛凌哑然。
苏染看了他一眼,还不知道他已经领先自己拜顾容景为师,进入如意门中的事情,所以对他还算好言好语,“算你识相。”
郑盛凌:“……”
你妹的好言好语。
九宫八卦桃花阵是已经失传许久的阵法,需得九位精通幻术阵法的大能以九宫八卦来布局才能成,整片桃花林中,只有一条路是正路,也只有一棵树是正门。
野史相传,当日陶渊明误入桃花林,复前行欲穷其林,不曾想却误入桃花源,正是因为他误打误撞下走入了桃花阵,又碰巧走对了这一条路。
而他再想进去时,因着阵法的作用,于是再也没有找到这片不为外人道的桃花源了。
郑盛凌惊叹药王谷外原来布置了这么一片阵法,怪不得这几十年来只有药王仙寻人,从未听过有人能找到药王仙。
而冼玉想的却是,按照世人的说法,药王仙不过是一介医丹双修,如何驱使得动这样大的阵法?这背后又需要多少资源来支撑?
更古怪的是,这样难破的阵法,这样难攻的药王谷,在前些日子是如何被瘴气环绕的?
只是苏染不欲多说,他也就压下了心中的好奇,一行人跟随着她进入了药王谷。
与门外粉红枯木相杂的桃花林不同,随着他们脚步慢慢接近,药王谷的面纱也被一点点揭开,露出了底下的真容。
药王谷内是一方洼地,看起来与富饶的乡镇并无不同,只是少去了那些繁华庸俗之意,到处可见茅草屋砖屋,看起来并不起眼,但名贵的草药树木环绕,入眼一片碧翠。拥山环水、鸟跃鱼飞,不像什么药王谷,倒更像是那方桃花源了。
十数日过去,完全不见当日魔气瘴天,飞鸟灭绝的枯容。
几名紫衣随侍手持武器护卫在谷口的瞭望亭前,见到苏染身后跟随着几位陌生的外人,也似乎并不意外。
“姑娘总算回来了。”
为首的一名紫衣少年向她行礼,“谷主知道您今日带了客人,早已在厅中备茶等候许久。”
备茶等候……
冼玉微微敛下眼睑,心道,看来这位谷主早就预料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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