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呈本来只给高江北买了一份早饭和一杯咖啡,后来想了想,还是又给韩檀带了一杯。
他当然不需要为高江北的情人服务,之前那些小男孩总是毕恭毕敬地叫着他“路助理”,把他当作高江北的发言人。但韩檀和他们都不一样,经过之前一段时间的相处,路呈明显感觉到了他和高江北之间的关系有多微妙。
韩檀礼貌地跟小路打招呼,接过他手里的咖啡后还一直在道谢。
高江北先是低头看了一眼袋子里的三明治,又扭头看着韩檀,他接过韩檀手里的包,把那个三明治递了过去。
他一会儿回公司无所谓,但韩檀要去医院了。以高江北对他忙碌日程的了解,他肯定不会坐在办公室里安心吃早饭。韩檀一台手术动不动就要好几个小时,下一顿可能就是晚饭了。
韩檀笑着接过来,也没跟高江北再客气,他一边往停车场走,一边拆开了包装纸飞快吃掉了那个三明治,速度之快把高江北都吓了一跳,现在终于对韩檀说过的“报复性吃饭慢”有了新的理解。
他们的车停在不同的两个楼层,电梯里没有别人,小路西装革履地站在一边,高江北和韩檀各自都穿着休闲装,手里拎着自己的旅行包。
电梯先停在了韩檀要下的那层,开门前,他握住高江北的手,转过身抱了他一下,鼻尖在他脸颊处蹭了蹭,动作很轻,但并不敷衍。
他一直磨蹭到电梯门即将关闭才跑了出去,却在门完全闭合之前,又冲高江北挥了挥手。
高江北冲他点点头,嘴角勾起了一个不太明显的笑。
第28章
八月底,A市断断续续下了几场小雨,盛夏的暑气瞬间被浇灭,偃旗息鼓,早晚的风也开始变得有些凉。
韩檀忙到几乎失联,手机电量充满一次用两天都富余。
不过就算再忙他也没忘了见缝插针地问候一下高江北,用实际行动证明自己确实没出去鬼混。
他平常最讨厌出门诊,这次竟然难得感觉到周四是个好日子。沈暮约他中午去食堂吃饭,下楼的时候韩檀才想起什么,给高江北发了条微信,问他有没有让沈辛知道这件事。
“还没。”
高江北回得很快,紧接着又跟了句,“先别跟沈暮说。”
他也不是故意要瞒着沈辛,毕竟除了上班,沈总最爱干的事情之一就是给高江北拉皮条,之前的那些男孩里,有很多都是通过沈辛才上了高江北的床。但这次不一样,韩檀自己对于这件事好像很无所谓,可是不管怎么说,他在公立医院工作,韩家的人脉又那么广,高江北担心的不是该怎样跟沈辛解释,他更在意韩檀之后会很难做人。
高江北有时候觉得韩檀是个非常复杂的人,他们认识半年多,聊过很多事情,后来又滚到了床上,上个周末整整三天都黏在一起,好像已经很熟悉了。但高江北并不敢说自己了解韩檀,他总觉得韩檀在一些事情上的坦荡是为了掩盖在其他事情上的不坦荡。
但另一方面,他确实又很简单,对许多事情都完全不在乎,仿佛是真的随心所欲,只凭自己喜欢做决定。选择职业是这样,选择炮友也是这样,高江北想起那次在CBD的餐厅门口,韩檀调笑着对他说要“今朝有酒今朝醉”。
韩檀像是把这句话当做了自己的人生信条,但他明明就滴酒不沾。
这多矛盾。
韩檀站在食堂门口和高江北发微信,来来往往都是熟人,他好脾气地笑着跟大家打招呼,笑容里一点倦意都没有。
沈暮来晚了一会儿,他们两个打完菜坐下,韩檀还没吃两口,那边就砸过来了一沓检查报告和病历,问:“下午会诊是你来吗?”
“应该是杨主任,我两点半有手术。”韩檀毫不意外地接过来,一边吃饭一边匆匆翻了几页,有点好奇地问:“给我干嘛?这主刀不都定好了吗?”
沈暮犹豫了一下,突然生硬地岔开话题,道:“听说你上周休假了?出去玩了吗?”
这可稀奇了,韩檀放下筷子,撑着下巴挑了挑眉。
沈暮可是从来都不好奇别人的私生活,她和韩檀认识这么多年,尽管一直对韩檀的风流韵事有所耳闻,却从来都没有问过他。现在突然这么关心他的周末怎么过,韩檀又拿出那几份检查结果仔细看了一下,了然地问:“你想让我做?”
……
沈暮有点尴尬地别开眼睛。
以他弟弟为首的这帮人,沈辛,高江北,现在还要再加上一个韩檀,这帮臭小子一个个都是人精,像是长了透视眼,什么都瞒不过他们。
“我不是不信任李医生,”沈暮正色道,“但他最近家里出了点事,状态很差,你做我比较放心。”
“沈大小姐,”韩檀叹了口气,把所有的资料都收拾好还给了她,“我们讲讲道理。这是你儿科的病人,儿科不是没有能做开心的大夫,李医生不行还有小王和朱主任,就算你要找心外的人做,杨主任也是更好的选择吧?”
“你又不是不能做。”沈暮不太开心地瞪了他一眼。
“我当然能做,可是在三院,一般ToF也用不到我吧?”韩檀看了看四周,靠近了一些,压低声音又补充道,“赵主任最讨厌别的科室随便从心外借人,一个急诊一个儿科,之前不就闹过一次了吗?大小姐你行行好,咱别折腾了,行不行?”
沈暮听到这话表情瞬间就变了,她把筷子往桌上一拍,气势汹汹地质问道:“韩檀你说的这是人话吗?什么叫别折腾了?什么叫讨厌别的科室借人?你们心外的就不是医生了吗?你们不用管病人死活吗?这不是一般的ToF,病历你看了,孩子现在21个月要做二期,她的LVEDVI只有27,你让杨——”
正是中午休息的时间,职工食堂里全是人,大家的注意力本来就已经被沈暮的声音吸引过来,但沈大小姐根本就没有要避讳的意思,眼见她越说越离谱,韩檀赶紧伸手捂住她的嘴巴。
韩檀现在要收回觉得周四是个好日子这句话了。
本来在话题聊到工作之前,韩檀唯一觉得可以抱怨的是食堂一贯难吃的大锅菜。他虽然并不挑食,但吃了三天高江北做的菜再来吃食堂,这个落差确实是有点太大,说是天壤之别也不为过。
现在倒好,这饭根本都没能吃两口,被沈暮数落一顿就算了,如果在场有任何一个人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今天下午下班前,这话肯定能传到赵主任的耳朵里去。
韩檀从小在三院长大,上班后他刻意隐瞒,大部分人都不知道他和院里的领导们有什么关系。但事实上,上到院长下到科室主任,一个个除了他爷爷的学生就是他爸妈的同学,只要韩檀想,他大可以在三院横着走。
可他不想,不仅不想,韩檀甚至比一般人更谨慎地在避讳这些。
他讨厌复杂的职场人际,更讨厌办公室政治,韩檀并不是天生的处事圆滑性格温吞,他在维持人际关系上做出的所有努力目的只有一个——省事。
韩檀只想,也只享受做手术这一件事而已,为了能有更多的精力放在手术上,他可以一直维持着秦鹭泽说的“活菩萨”形象,把别人都哄开心了,能省掉他不少麻烦。
就像这台手术,韩檀当然可以做。他知道沈暮在顾虑什么,也自信自己是最佳选择,但如果就这样突兀地提出请求,他会得罪很多人,也要麻烦别人去帮他擦屁股。
何必呢?
沈暮依然在生气,她皱着眉,狠狠瞪着韩檀,冷静了几秒钟,她把声音稍微放低一点,又继续说道:“治病救人不是你的职责吗?你怎么能为了这些理由来拒绝我?你缺钱吗?你要评职称吗?你就算跟全三院上上下下所有医生护士搞好关系对你又有什么好处?难道你就这么在乎别人的看法,在乎到宁可拿病人的生命去冒险也不愿意得罪人?韩檀,你到底有没有心?”
“惹你生气是我的错,但这根本就不是我的病人,我没有拿她的生命冒险。”
韩檀脸上带了点温和的笑意,但落在沈暮眼里,她只看到了韩檀明显事不关己的态度。
还没等沈暮再开口,韩檀更加平静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ToF有两千分之一的发病率,全国每年有1600万新生儿,难道要我去给所有这8000个孩子做姑息和根治吗?”
“沈暮,你那套说辞对我没用。我没有同情心,更没有使命感。我是不缺钱,但我更不缺手术做,所以我懒得为了一台别人的手术花费时间精力去协调,去找关系,去拜托人。随便你接下来要怎么做,只要安排到我我一定全力以赴,但接不到通知这就不是我的病人,不是我的病人就和我没关系。我不做。”
沈暮被气得说不出话来,她攥着病历的手用力到几乎发青,韩檀小心翼翼地把已经被揉皱的病历从她手里拽出来,抬起头冲她笑了一下,仔细地把病历压平。
然后他收拾好自己的东西,端着盘子站起来,走到沈暮身边用更柔和的声音低声说道:“对不起,是我错了,你犯不着跟我这种没有心的人生气。我先走了,有事随时给我打电话。”
沈暮抬头看他,试图在韩檀的表情里找出什么破绽,冷漠,不屑,烦躁,任何负面的情绪都可以。
可他只是弯着一双好看的桃花眼,笑意盈盈的,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
第29章
“你招惹沈暮了?”
周二晚上,韩檀下了手术一打开手机,就收到了这条高江北发来的微信。
“……”
韩檀不知道怎么回,洗完澡出来依然盯着屏幕愣神,打了好几句话又都删掉,最后只回了一串省略号,紧接着,高江北的电话就打来了。
他现在还在S市,吃完晚饭回酒店的路上,沈辛打电话过来跟他确认后天出差的一些细节,正事刚一说完,话锋一转,沈辛开始抱怨过去的那个周末沈暮在家发脾气的事。
“她说韩檀惹她生气?啊?我都听不下去了!韩檀那么好脾气的人能惹她生气吗?这世界上还有谁敢招惹我们家姑奶奶啊?”
沈辛简直义愤填膺,胳膊肘整个都拐到韩檀家里去了。
高江北也有点没想到,毕竟他们第一次见面时,韩檀的表现简直像个被沈暮捏在手心里的软柿子。但再想到Johnny那次,韩檀那副表面温和实则咄咄逼人的样子,这件事的可信度瞬间又高了几分。
这几天韩檀都很忙,他的作息太混乱,两个人的时间大部分都对不上。今天难得,韩檀那串省略号发过来的时候,高江北刚准备关灯睡觉,他们已经一周多都没通电话了,高江北有点想念韩檀的声音。
电话接通后,韩檀一直没说话,他那边传来一阵脚步声,似乎是在往外走,高江北等了几秒钟才试探性地问:“刚下手术吗?”
“我没招她……”
韩檀的声音有点哑,他说得很慢,听起来好像很委屈。
“我也不是来兴师问罪的。”高江北忍不住笑起来。
“还说不是?”韩檀那边的脚步声停了,他点了根烟,小声抱怨道:“被包养就没人权了吗,我这刚站了快八个小时,出来一看有你的消息还以为是你想我了呢。”
他越说声音越小,隔着电话高江北好像都能看到他耷着眼角的委屈样子。
明明知道这人是在装模作样,高江北还是觉得可爱。他关了房间里的灯,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好,一本正经地说:“那你说是就是吧,韩医生辛苦,我就先不打扰了,挂了。”
韩檀知道他是故意的,说着是要挂电话,其实根本也没挂。他撇撇嘴,只好恢复了正常状态,笑着吐槽道:“高老板可真没意思,一点都不配合。”
“是你自己戏太多,”高江北也不给他面子,顿了顿才说,“是沈辛刚才给我打电话聊起来的,没人来兴师问罪,就连沈总都向着你呢。”
……韩檀听到这话莫名有点心虚,他欲言又止了几秒钟,才问:“你明天什么时候回来?”
高江北没再追问,只是答:“晚上八点半的飞机。”
“然后呢?后天下午走?”
“嗯。”
“那我们明天晚上见面好不好?”问完,韩檀又跟了句,“我好想你呀,我们在公寓见吧,我还没去过呢。”
高江北犹豫着答:“也行,但我明天不会太早过去,最近S市在下雨,飞机大概率会晚点。”
已经快一点了,医院里非常安静,一点声音都没有,住院部一楼大厅关了一半的灯,灰白色的光依然透过玻璃门照亮了门口的一小片区域。
韩檀就坐在门前的台阶上,不太宽阔的后背遮住了一部分的光,投出一个很模糊的影子。
他突然想起和高江北在山中的那几个晚上,夜里也是安静的,月光也是白色的,可那样的静是万籁俱寂,那样的白色是明亮又流动的,投在高江北宽阔的后背上,看起来就像是缓缓流淌的河水,高江北是坚实的河床。他们赤裸的肌肤紧紧贴在一起,彼此的呼吸声被无限放大,韩檀甚至能听见高江北睫毛颤动时蹭过眼睑的声音。
韩檀一时间很难分清自己到底是在想念那样的晚上,还是想念那个人。
那些水乳交融的时刻,高江北整个人就像是冰封的河流,冰面冷而坚硬,冰面下的河水却是热的,汹涌不息的,而韩檀守在下游的尽头,期待着想要拥抱来自高江北的一切。
所以,想念什么还重要吗?
那样的晚上之所以难忘,是因为抱住韩檀的人是高江北,是因为深不见底的潭水来自高江北的河流,是因为月光洒在高江北的背上,也是因为韩檀属于高江北。
韩檀沉默了很久,高江北只以为他是太累了,也不催他,又过了一会儿,他才听到韩檀很轻很轻的声音,有点恍惚的,仿佛自言自语一般说:“好想你啊,想现在就见到你。”
他没有刻意地拖长尾音,也没有把声音压低,营造出撩人的氛围。那句话里没有任何多余的细节,也许有,但已经被长途电话的延迟和信号缺失过滤掉了,只留下了一些纯粹又直白的想念,完全地落入高江北的心里。
高江北的呼吸乱了一拍,他莫名其妙地起身走到窗边,看向外面霓虹闪烁的陌生街景。云层很厚,能感觉到外面闷热的潮湿气息。
这个时候的A市应该已经不热了,空气会变得越来越干燥,晚风闻起来会有种完全脱水的树叶或者谷物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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