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变化成什么模样?
他扪心自问,心中第一个跳出的,却是麟绣仙君的模样。
那模样为千万人所钟爱,更是他的小叶子喜欢的模样,他不由自主便要参考着规划自己的身形。
作为表兄弟,长得像也没什么奇怪的。
不过,还是要做些明显区分,他不喜欢麟绣的神情,更不想成为他。
怀抱着这样的想法,他花了三天三夜的时间,最终化形成功。飞到江面上对水照镜,他发觉自己的眼睛比麟绣要狭长些,嘴唇要薄一些,看上去就比麟绣多了几分精明和倨傲。
至于衣衫,他直接复刻了小叶子最常穿来的衣服,紫色的外袍,白色的里衣,袖子上带着金线绣的花纹——每一寸细节都印刻在他脑海里,他能很轻易地将它们重现。
他自己觉得很满意,可也知自己不辨人之美丑,所以他决定去街上走一走,看看自己是不是会像麟绣一般,那样引人喜欢。
结果出乎他意料,盯着他看的人确实是有,就是比他想象中多太多了,鉴于小仙君告诉他不得显露真身,这一情况害得他跑出很远,直到甩脱了最后一个跟上他的人,他才敢用术法逃回江里。
他回到栖息处,想到刚才竟有人涌到他面前搭讪,不免就想到了天上众仙剑麟绣的情形,大家也都是那么涌过去的吗?他的小叶子也会凑上前搭讪麟绣吗?
他忽然有些害怕,不愿再往下细想,于是继续潜心修炼了几天。
再次睁眼时,他被同族围观了。
他素来和他们不友好,便一瞪眼睛:“瞧我作甚?”
同族吓得纷纷逃逸,他听见有鱼精悄声道:“龙神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凶了?”
“你傻啊,他是大蛟,肯定是羡慕嫉妒龙神,才化形成这个模样的啦。”
他立刻显出原形,一尾巴把这两名同族打飞上了岸。
他想小仙君说的或许是对的,人的世界比较好,至少他们不会一上来就惹火自己。
但是很快,他又意识到了人的坏处。
未免被人追逐,他带着一顶幕篱上街闲逛,发觉很多地方都贴了告示,上面是一张江洋大盗的面孔,底下写着“凡提供相关线索者,赏银四十两,活捉者,赏银五百两。”
对于白龙而言,活捉一个盗贼是轻而易举,只是当他把人带到衙门前,衙役带走了大盗,却只给了他四十两。
他提出质疑后,得到了这样的答复:“人是我们在衙门口活捉的,你这算是提供线索,四十两给你很不错了!”
再理论,对方便凶了起来:“看你盖头盖脸的,也不像什么好人,你再不识抬举,就把你捉进去大刑伺候了!”
白龙恨不能把他们送到江里喝饱水,但他顾念着小仙君的叮嘱,为了不被人怀疑身份,只好带着银子离开。
他打听到了一家卖丝竹管弦的店,找到了一支他觉得最漂亮的笛子,店家一直夸他有眼光,可惜在付账时,店家告诉他这支笛子要一百二十两,四十两是远远不够,连讲价都讲不了的。
白龙不解:“你家的笛子怎么比烧燕还贵?”
店家“呵”了一声:“我这上面镶的是上好的紫玉,坠子都是特意订做的,声音更是清越动听,你上外面瞧瞧,哪儿还有这么好的笛子,你嫌贵,我还嫌贵呢。”
白龙莫名其妙:“你这里的笛子又不让人吹,我哪里知道它声音是不是动听?”
店家登时竖起了眉毛:“你他娘的故意找茬是吧?”
正当店家插了腰准备狠狠骂他一顿的时候,有位胖夫人扭着屁股走了过来:“这银子我给他付。”
店家立刻就换上了笑脸,把笛子包好,递给了白龙。
白龙受了胖夫人的恩惠,朝她道了声谢,抬脚就走,准备带着笛子回江边慢慢研究。
然而胖夫人的侍从却拦在了店门口,胖夫人也跟了上来。
“这位公子会吹笛子吗?”
白龙摇摇头。
“吹笛可是需要人教,需要看谱吹奏的。”胖夫人和颜悦色道,“我家有乐师,不然你随我走一趟,我介绍给你认识?他还能送你两张曲谱练习呢。”
白龙一听便动了心,又想起小仙君让自己交朋友,便一口答应下来。
谁知去了胖夫人家中,胖夫人笑眯眯的,只一味要他喝酒。
他从故事里听说了,朋友之间的确需要一起喝酒,于是没有推辞,开始同她推杯换盏。
当白龙喝光那整整一壶酒之后,那胖夫人却变了脸色,很是惊惧地望着他。
他不知道为什么,但隐隐也觉出她态度不对,拿上笛子起身告辞了。
虽然告辞,但他还惦记着曲谱,所以晚上偷偷上了房顶,一间屋子一间屋子地找乐师。然而乐师没有找到,他却听到了胖夫人和侍女的对话,得知了白日里胖夫人神情变化的原因——酒里被她下了药,据说是能让人昏了神智,自求欢好。
后来白龙拿上自己的四十两,去店里买了酒喝,发觉自己隐隐能尝出两者的不同,不过酒也好药也罢,区区一壶的量,根本不能对他起上什么作用。但是他很讨厌胖夫人骗他,于是几天后的晚上,他趁着夜色,把胖夫人家的酒都凝成了冰,直接涨破了酒坛。
破碎声惊动了胖夫人,白龙就见她立刻将一名男子踹下了床,喊人把他抬了出去。
男子没穿衣服,满脸通红地哼哼着,白龙借着庭院里石灯笼的亮光,看到他下方也是通红的,像一条被扒了皮的蛇,而带他出来的人潦草地把他的衣服披到了他的身上。
白龙觉出了恶心,便没有停留,径直去了官衙。
他到达官衙的时候,天上飘起了细细的雨丝,先前奚落他的那两人正在大牢门口值守,一边唠嗑一边吃花生米。
白龙趴在屋顶上一弹指,雨丝变成了冰雹,直接砸穿了大牢前檐,把两人痛殴了一顿。看着人在底下抱头鼠窜好一阵,找来伞又给打劈了,心中总算是解了气,又将冰雹恢复成了雨滴,回到了江里。
手里握着笛子,他坐在江底看着空旷的四周,忽然觉得人也很没意思。世间唯一有意思的只有他的小叶子,可小叶子这次要何时才能来呢?
他闭上眼睛修炼起来,耳朵却时时刻刻竖着,等小叶子喊他。
又是几个昼夜过去,他没有听到一点动静,于是再次浮出江面。
望着冉冉升起的红日,他默默地想,如果小叶子是为了麟绣才晚来,那为什么麟绣离开九重天后,他的小叶子还是迟到?
他想了很久,后来就不去想了。因为没有意义,也得不出结论,还不如想办法先学会吹笛。
这次他去了乐坊,偷偷看着乐师带着竹笛到竹林中练习。
笛声悠悠扬扬地回荡在竹林上空,他在竹丛最高处坐着,从日出听到日暮,好像终于懂得了小仙君喜爱听笛子的原因。
笛子真的很难学,他花了很久很久,才能把一支《梅花落》吹好。可是江边林子里的梅花开谢了十数载,小叶子也没来。
他在等待中学会了看工尺谱,学会了一支又一支曲,却渐渐开始忘记小仙君讲给他听的故事,甚至快要忘记自己的名字。
“江浔——江浔——”
这个名字是他的小叶子起的,也只有小叶子一个人会那么喊他。小叶子消失了,这个名字便也没有了意义。
他终于也明白了,一个人要如何忘记自己的名字。
他害怕再这样下去,自己会忘了有关小叶子的一切,所以他又开始温习那些他学过的字。
直到有一天,他听说麟绣回来了。
他怕这是假消息,亲自去到海中,可还是晚了一步,麟绣已经回到了天上,没有办法替他向小仙君带话了。
不过没有关系,只要小叶子见过麟绣,恢复了精神,应该就能再来见他的。
于是他忍着族人的白眼在海中等了些时日——这里能最快获知麟绣的动向,也是麟绣偶尔望向人间时会投下目光的所在。
可是。可是。
他等到的只有麟绣再次下界历劫的消息。
失望地回到江中,他只能继续等待。然而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他才一回来,江边竟瞬间出现了一位身穿粉裙的仙女,朝他大喊了一声,用的竟然是他“江浔”的名字。
“你还在等利市仙君吗?”
他眼前一亮:“怎么,你知道他的消息?”
仙女笑了一下,笑得很冷,如同天上纷纷落下的皑皑白雪:“他已经追随麟绣仙君下界了,而且投身去了京城,百年之中不会再来这里了,你就不要再等他了。”
第43章 可你全都不记得了
白龙周身一冷。
这是他生平第一次感到湿漉漉的风雪寒冷。
“追随?”
仙女点点头。
“你骗我。”
白龙脸上没有表情,身后的江水却几乎要掀上天。
仙女看了一眼江水,神色不改:“麟绣仙君在天界口碑好得很,谁没事去得罪他的表弟呢?”
“不要再提他了!”
江水冲上了岸,直直冲向那名仙女,浪过,仙女却消失了,独留上空盘旋的女声:“我是神仙,你伤不了我的,还是省些力气,多问问自己的心为什么会恼怒,你就不会怀疑我了。”
白龙冲着天空四处找寻对方身影:“你既然特意过来告诉我,是他带了什么话给我么?”
“他的话我不是已经送到了么?百年之内,你不必再等他了。”
“就是说,百年之后,我们就能见面了?”
“这倒难说,因为你应该也知道,历劫有时候不止一世。”那个声音顿了顿,“我劝你放下,因为即便你真去了京城,成为凡人的他,也早就不认得你,不记得你们之间发生过的事了。”
白龙垂下了双手,江水纷纷退了回去,徒留下一片经过摧折的断枝残叶。
徘徊的声音消失了,白龙忽然潜入江中,飞速地赶到了自己的栖处,带着满腔怨愤不甘,闭上了双眼。
不能再等了,他不要再等了!
凭什么麟绣自降生在世上便是众望所归,天之骄子,所有美好的东西都会被捧送到他面前,而自己千辛万苦修行到如此地步,只是从惹同族讨厌变成了让同族畏惧,绕到而行?
凭什么麟绣凭借着相貌和笛声就能吸引到那么多人为其死心塌地?而自己只引来人害自己?
就算这些他都可以忍,都可以不在乎,可是麟绣明明什么都有了,为何还要抢走他的唯一?
他不要再避而不谈,不要再忍气吞声,这一次,他要加紧修炼,好变得更强大,尽早在京城找到小叶子,先麟绣一步让小叶子喜欢上自己!
如若他没能成功找到人,那他也势必要尽早化龙,尽早上那九重天,获得神通后再找他的小叶子!
“哎,白龙。白龙!”
叶珩清亮的声音将他唤回了神。
“你刚才怎么怔住了?累了?要不要我来划船?”
白龙低头,发觉船不知何时行进得比老太太走路还慢了,连忙重新施法:“不用,刚想到了一些事分了神而已。”
叶珩却没依他,猫着腰进船篷拿出桨来:“什么不用,你都使唤过我那么多次了,还差这一回么,我又不和你计较。”
他坐到船头,有模有样地快摇起船桨来,雨水迅速荡漾出的一圈一圈的涟漪,被双桨击得破碎,他很有成就感地看着船迅速往前,笑道:“怎样?我划得还不错吧?”
他等着白龙附和一声,谁知半天没等到一句话,再要开口时,后背却被一整个抱住了。
“啧,干嘛呀,成天对我动手动脚的,”叶珩感觉船有微微倾斜的迹象,一扭薄薄的肩膀,“在船上可不兴闹啊!”
白龙倒是没闹,把脑袋枕在他肩上,轻声道:“小叶子。”
他的声音像融化的糖水,是不同往常的柔软深情,听得叶珩耳根一热,没有再挣动:“嗯?”
“我其实不叫白龙,白龙只是个艺名。”白龙搂着他的腰,“我叫江浔,江水的江,水边的那个浔,你以后就叫我这个名字吧。”
“江浔?”叶珩没想到他会说这个,不过感觉他愿意说这个,是向自己敞开心扉,所以也挺高兴,“没想到你的名字还挺有诗意的嘛!比白龙好听多了!”
白龙微微抿了嘴:“诗意……你知道和我名字相关的诗文吗?”
“这个么……”叶珩想了片刻,没有头绪地摇摇头,“你知道我肚子里没几点墨水的,话本里头的倒看过不少,但是你突然一问,我一时也想不起来啊。”
“我提示一下,七个字,两句话。”
叶珩绞尽脑汁再想了一次,最终放弃道:“真不记得了。”
白龙叹了口气:“你自己给我取的名字,你自己倒不记得了。”
叶珩很惊讶:“我这么有才,还给你取过名儿?”
白龙轻笑一声:“当然。你以前可喜欢我了,每天都来江边看我,既给我投食又给我讲故事,还抱着我偷亲我,就差跟我私定终身了。”
叶珩脸一红:“你别看我记不得以前的事情就给我乱编,你倒说说,我给你讲了什么故事啊?”
白龙闭了眼睛:“很久以前的事,记不清了。”
“哼,你看,现编一个都编不了吧?”叶珩皱皱鼻子,“你们都说我之前如何如何神通广大的,我看多半是你们乱恭维我。”
“们?”白龙突然直起身,“你说‘们’?”
“就是那个和你长得很像的……”
“不准提他!”
“你自己问的诶!”叶珩侧过头,看白龙沉这一张脸,觉得他这时候还吃醋,真是幼稚死了,但是又觉得他有点可爱,就软下了语气道,“好了好了,不提就不提嘛。”
天光微亮时,他们回到了叶府,一回去叶珩困得倒头就睡,直到次日午时才匆匆洗漱完,饭都没吃就去了高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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