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嘉义听了叶珩的请求,确实是大为赞同的,不过只一点未按他设想的来:“老弟,我知道你淡泊名利,可也不至于要把这种功劳全安到我的头上吧,这出钱的可是你啊。”
“你不想安,安你爹的也可。”
高嘉义看他随便的模样,笑着摇头:“你这说的又是哪儿的话。”
“反正高府出了人手,这名声你们受着也是理所当然啊,我一届布衣,往后只要能在商会站稳脚跟就行了,要这美名也没用啊。”叶珩朝他扮了个鬼脸,糊弄着起身道,“那就这么说定了,明天午时开始动工,两日后辰时,你开棚施菜粥,我来做帮手!”
“诶……”高嘉义伸出手还要说,他这位贤弟已经跑老远了,雨声太大,他再喊,后者就听不到了。
施粥地点选在城中央的一条道儿上,棚搭得高高大大,不少人来了,也都是很守规矩的排队领了粥喝。
叶珩满以为自己计划得挺好,没想到才撒泡尿的功夫,高嘉义就把他给抖搂出去了,他自己还不知道,直到晚上被父亲喊到房中臭骂了一顿,才晓得此事。
“施粥,你才多大,你懂个屁的施粥!”叶老爷才被白龙摸了一通腿脚,正是一天之中精力最为旺盛的时候,嗓门更较以往粗豪,“今天你顺利,是因为运气好,等明天后天人一多,够你喝一壶的!”
见他唾沫横飞,叶珩稍稍往后退了一步,讪笑道:“不会的爹,高家好歹是朝廷命官,谁敢跟他作对啊?”
“是,明着不作对,暗地里作不行啊,人家说给你听啊?没听过君子无罪,怀璧其罪吗?”
叶珩迟疑着点了点头:“好像听过,什么意思啊?”
“意思你个脚!”叶老爷抬手就把药碗里的勺子掷了出去,“你这个臭小子,把以前上私塾的钱都还给我!”
叶珩一把抓住飞来的勺子:“爹,有什么你就明说吧!您骂我也无济于事不是?”
“明说,好哇,明说,”叶老爷指着他,手在空中颤了几下,喘着粗气道,“你以为高嘉义是在宣传你的美名?告诉你,一旦出事,追责是追到你头上的!”
叶珩一愣,小声嘟囔了句:“是啊,万一施粥出了事,我是要连累他的。”
叶老爷也不知怎的,离那么远竟然听清了他的话,气得直拍大腿:“你到现在还想着你那个兄弟呐!”
此时一直在外间等候的白龙闯了进来,将人拨到了身后,上前握住了叶老爷的手:“快住手,您这样对患处不利啊!”
叶老爷想挣脱,没想到他捏得死紧,自己竟是全然动弹不得!
“是我愿意的嘛!”叶老爷气哭了,真实地哭了,哭得老泪纵横,“我是被他气的啊!”
叶珩看父亲这样,上前一步正想说话,却见白龙朝自己使了个眼色,随后慢慢放下了叶老爷的手,劝道:“事已至此,不如老爷把那些容易出错的关窍告知公子,我们尽力将施粥一事做到圆满。等到来日雨停,叶公子奇功一件,京城中人人传扬公子美名,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啊。”
叶老爷手上松了劲儿,颓丧地低了头:“也只能如此了吧。”
白龙这才放开手,正色补充道:“叶老爷放心,我先前多次受过公子恩惠,更蒙他帮助,才能安然回到老家,免遭阴家迫害,所以不管施粥有多难,我都会帮助叶家度过难关的。”
次日高嘉义见了他,神情里满是愧疚:“贤弟对不住,这次的事,是我爹想把我摘出去,瞒着我先斩后奏,我再被人问起,哎……”
“高兄不必放在心上,原是我欠缺考量,不曾想过此事竟然如此复杂。”
“谁让此地是京城呢。”高嘉义叹息一声,“但是你放心,我又给你挑了些人手来帮忙。”
他往身后一指,七八张新面孔站成一排,长得或精明或魁梧,此刻齐刷刷喊道:“见过叶公子。”
叶珩扫过一眼,点点头:“那就多谢高兄了。”
高嘉义摆摆手:“谢就不敢领了,只待日后雨停,高家自会将你的义举上报天听,若是贤弟下定决心走仕途,以陛下惜才之心,自当器重你。”
叶珩没好意思说自己不想走仕途,不过有这点名声也挺好,万一日后钱财散尽走投无路,他总算是帮过众人一场,其中总有几个有良心的,自己一家在京城总不至于饿死。运气好,亲爹身子好利索了,自己可以帮衬着店里重新开张做买卖,这回只要有机会,他肯在房中坐定,知道把自己看不懂账簿的毛病死磕下去。
高嘉义并不晓得他已经把情势想得如此之惨,只发觉同他说话间,他身后有人走近,话音落时,已一把揽住了他的肩膀。
高嘉义打眼一瞧,顿时惊为天人:“这位……就是贤弟所说的白龙了?”
第44章 泼皮闹事
“是啊!”
叶珩看自己的好兄弟直勾勾盯着白龙看,不知避讳,只觉得好笑——在这一点上,几乎所有年轻男女对白龙都是一样,当初叶老爷那么讨厌白龙勾走自己的心魂,却还是不得不承认白龙的相貌的确是出类拔萃。
叶珩转头看向白龙,想为双方介绍一下,结果就见白龙一脸的冷淡疏离,对高嘉义爱答不理的样子,看了他一眼后便转过头对自己道:“粥棚要开了,去准备吗?”
叶珩立刻想起,眼前两位上次见面闹了乌龙,白龙在高嘉义面前失了面子,大约是很不待见对方的。
“等等呀。”
人情面子还是要讲些的,他搂了一下白龙,在他腰间拍拍,以示抚慰,照例还是做了介绍:“这位是高将军的独子高嘉义,我的好大哥;这位是白龙,大名叫江浔,也是我兄弟,现在就住我家,这阵子会来帮忙的。”
白龙不吭气,朝高嘉义一点头,算是和他相识了。不过高嘉义是不拘小节的人,又或许被白龙的相貌折服,所以见状也只道:“看来江兄弟不是话多的人呢,不过也是,施粥的事情比较紧迫,你们先去吧……”
他那个“吧”字才出口,身后就出现了一个人高马大的女子,一把揪住了他的后领:“你不要眼皮子了是吧?盯着人眼珠都不带转的!”
叶珩不由得打量了对方,发觉那女子长鞭缠腰,打扮得利落,长相却十分娇媚,说起话来也是极凶的,看上去就像是高嘉义相好的,于是赶紧上前劝解:“误会误会,是我先前同高兄提了白龙的逸事,他只是好奇,才多看了几眼……”
没想到那女子不理他,自顾自直接将高嘉义扛上了肩,骂骂咧咧地走了:“知道你以前喜欢男的,搞得老娘成天防女狐狸精还要防男狐狸精,烦死了!你今天在床上就别下地了我告诉你!”
叶珩目瞪口呆地看着高嘉义垂着的脑袋,慢慢扭头望向高嘉义交给自己的那伙人:“是……嫂子?”
那群人也不知是受过专门训练,还是对此已经司空见惯,全部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有婚约。”
叶珩“噗”一声笑了,捂着嘴摇了摇头——难怪高嘉义不嫌白龙失礼,原来嫂子更离谱啊!
这天前来领粥的人明显增多了,不过幸好有叶老爷出招,人手也够多,众人多添置了十口锅,按不同坊市排队,且对每个领粥的都做了登记,靠邻居们的慧眼驱赶走骗粥喝的人。
一趟粥施下来,众人腰酸背痛,但任务完成得挺顺利。
那一头,进宝那支队伍也运回来了药材。
药材并没有想象中多,据说是附近几座城也有在下雨,所以风湿药对城外人供应得有限,加钱也买不到。
不过叶珩也不在意,因为叶老爷目前靠的是白龙的手,自己的撒钱,药已经微不足道了,只不过进宝他们一来,倒让他拥有了更多人手。
有了人手,叶珩背着叶老爷,又遣人去城西南增设了一个粥棚,那儿正是那天他们救助的小孩儿住的地方,周围穷人多,在那儿施粥,一来是顾及到小孩儿姨婆那样腿脚已经不方便的人,二来也减少中央粥棚的一部分压力,且因为中央粥棚已经有了大部分人的身份记录,所以他也能安心地抽调几名家丁去小粥棚维持秩序。
事实证明这次抽调是有必要的。
当时设置中央粥棚的时候,是因为高嘉义认为中央大街地方够宽敞,积水情况也没那么严重,距离上对住在京城四角的百姓也没有偏颇。
然而这个地点设置,间接导致前来领粥的百姓大多住得靠近城中央,他们的确因为菜价米价抬高吃不上饭菜了,但好歹还有个地基高,可以遮风挡雨的家。
但来小粥棚领粥的就不同了,他们多半是难民,有家的,房子被泡得不能住;其余人都是乞丐一流,众人无家可归不说,还有不少人因为长期淋雨开始发热,这些人见到粥如同见到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眼冒绿光地涌向粥棚,别说登记了,就连排队也有不少插队的,有人还要求多盛点,什么家里老娘大爷腿脚不便,什么姐姐妹妹病得起不了身——这些事一时也查证不了,于是放粥的就给几名看着还算实诚的小孩子和病人多发了一碗。
可人有实诚的,就有不实诚的,有人见到他们一人能拿两碗,开始把话编得离谱,带着个大桶来,非要给一家子人带饭,不带饭就在那儿撒泼打滚,搞得其他泼皮无赖也开始大喊大嚷。
事情传到叶珩耳朵里,彼时他正在帮忙核对领粥的人,闻言后心头一紧,虽然脸上没什么大表情,但是背后已浮出了一层冷汗。
“怎么了?”
白龙一听到声音,就从简易厨房中冒出了头来——他用法术煮粥,不需要在边上看着。
来人知道白龙和叶珩的关系,故而也不避讳,轻声同他再说了一遍。
“知道了,”白龙朝厨房里打了个响指,然后拉过此人,“你去厨房看着粥吧。”
那人一掀布帘,立刻跑到厨房中去,五口大锅,要拿铲子挨个儿搅拌以免煮糊,他知道自己这一时半会儿是闲不下来了,不过总比待在小粥棚好,那儿都快打起来了。
白龙伸手抹去叶珩额角的汗:“没事,我去。”
他说着就大步走向边上停的船只,叶珩愣了一下,赶紧追了上去:“……等等!我才最该为此事负责,我也必须去!”
有白龙陪着,叶珩心中稍稍安定,倒是能冷静些想办法了。
“反正他们是扎堆住的,干脆问清楚他们的家人都是谁,每天安排人提两桶粥,开船送过去给那些不能动弹的人,可以的话,找两名大夫来看看,这样谎言就不攻自破了。”叶珩越想越觉得这样合乎情理,“或者直接让两名大夫各负责一片区域,粥桶各放一条船!药也各备一份,你觉得这个办法怎么样?”
“暂时还是可行的。”白龙在他脖子上轻轻抚摸了一下,“不过我们今天要先将所有体弱无力者登记好,看看究竟有多少人是爬不起来的,再看两只船、两名大夫是否够用。”
白龙一路推波助澜的,飞速将船驶去了小粥棚,那里果然是闹成一团,十几个衣着破烂的男子还端着一碗粥,边喝边叫骂。
白龙把船停到粥棚后方,自己先跳上高台,随即扶着叶珩上来,走到粥棚正中央,然后示意左右后退两步,自己则捂住了叶珩的耳朵。
叶珩耳边的雨声消失了,只隐约听到两个字——“安静!”
白龙在声音中注入了一点术力,因此这二字在响亮之余,令下方所有人的耳朵都被震得嗡嗡作响。那些泼皮无赖顿时没了声息,还被劲风逼退了好几步。
此时白龙才放下手,叶珩上前一步,朝底下宣布道:“这里的粥棚由我负责,你们的疑难我已经听说了,对于那些需要多份粥的人,先排队将自己那一份领完,然后到粥棚最右边来,一一把家人的姓名和目前居住的地方详细报了,事后我们会专门派人过去确认他们年老病弱的情况,如果能对应上,我们便会送粥上门,后续还会请大夫替他们医治。”
这办法一出,底下响起了议论声,不过声音很快又小了下去。
叶珩见大家像是暂时接受了这个法子,正要张罗着去拿纸笔,就听台下有人高声道:“我怎么知道你们说的是真是假?万一你装模作样登记完,实际又不给粥,我们上哪儿说理去?”
“这好说……”叶珩正开口,想说自己随即载几位难民回去,只要有人做见证就好,结果被白龙按了下掌心,便硬生生咽下去了那些话。
白龙则代替他开了口:“说理吗?我们现在没见到人,又怎么知道你报上的家人是不是真的没粮食吃,是不是真如你所说的有那么多位?即便你报上来的人和数是真的,我们又怎么知道你打了一桶粥回去,是真的孝敬了爹娘,还是借着他们的名义自己偷吃了?
那泼皮没想到他会如此反击,噎了一下没说出话来。
白龙继续道:“现今的米价,相信各位都很清楚,这里所有的大米和蔬菜都是出自农人之手,辛辛苦苦培植出来,再让叶公子用真金白银换来,每一粒米都极其珍贵。而叶公子之所以不惜重金购买也要施粥,是因为他非常明白,眼睁睁看着至亲深陷病痛,却无能为力的痛苦,所以希望大家能够在雨灾中和亲人一起携手挺过去。所以,我们决不允许有人光顾着填饱自己的肚皮,不顾他人死活!”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将不满和轻蔑的目光投向了那几位老泼皮,而那群人见势不妙,已经有三四个偷偷溜走了。
他们知难而退之后,叶珩也想好了措辞,上前道:“既然说到了治病上,如果大家知道有哪位大夫医德医术都不错的,尽管推荐给我们,我们会想办法联系到大夫替各位病倒的亲属看病。”
底下立刻就有好几人作出了响应,将一位枯瘦的中年人带出了队伍:“有啊有啊!这位朱大夫最近一直有在替我们扎针治病!”
前方排队的人也纷纷回过头,有几个衣衫褴褛的人显然是认出了对方:“哇!就是他!以前每逢初一十五就会来桥洞和鸡毛房给我们乞丐清烂疮的啊!”
叶珩心中一喜,和白龙对视一眼,纷纷下台走到那位朱大夫面前:“大夫既有行善之心,晚辈助您一臂之力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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