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打雷乃是异象,阴家那一拨人今日是什么怪东西都见了,惊慌失措的只想逃,奈何阴二爷不下令,他们逃了也要被追究,而叶珩一脸血的,竟连妖怪都能捅,捅还没捅死,妖怪一听到雷声就撕心裂肺地大叫,唬得他们一个都不敢上前。
两相心绪一夹,阴家人都立在原地,眼睁睁地望天。
叶以恒一路白手起家,见过的风浪不知凡几,倒比他们清醒许多,见那拿法器的道士是个有本事的,能够护住儿子,他趁此机会下令给叶家人,叫他们捂上阴家最外围几个打手的嘴,悄无声息地就宰了许多人。
雪白的电光中,杜奇衍忽然从蛇妖的哭喊声中听出了什么,赶紧收了法器,伸手去掏包袱,同时对叶珩叮嘱道:“是这蛇妖要突破,引雷劫来了,你快放开他!”
叶珩听了几欲落泪,心说我也想啊!是他用尾巴勾着我不放!
说时迟那时快,他话音刚落,一道紫色的电弧已从天而降。
杜奇衍只得往后退,手中迅速在自己和招财进宝身上贴了避雷符,心中实在惋惜——叶珩待他一直是不错,这回他却是救不得了!
那道雷来势极为凶猛,虽然他们三人已贴上避雷符,却还是被雷震得跌倒在地,滚出了好远。等到三人好容易爬起来,就发觉前方好几人已经躺倒在地,面孔上全是雷电灼伤的疤痕,表情还维持着惊恐的模样,人却已经是死透了。
三人看得毛发悚立,再抬眼去看叶珩,却发觉叶珩竟仍站在原地,毫发无损。
“我没事!”叶珩方才以为那一下足叫自己毙命了,此时就生出了劫后余生的惊喜,“我没事诶!”
“儿子!”
他一叫喊,叶以恒也跟着唤他,大声得都破了音,方才他虽站得远未被波及,可见独子被劈,一颗心都似被捏碎一样疼,如今拦在他们父子二人间的阴家人死伤大半,他喜极而泣地就要朝儿子奔去。
可众人还未替叶珩高兴多久,天空又是一声雷响,炸在人耳边一样。
叶珩一惊,连忙往无人处跑,边跑边高声喊道:“杜奇衍,保护我爹啊!”
杜奇衍一拍大腿,一边拿了避雷符去给叶以恒,一边朝他道:“你挺住啊!”
这句话叶珩已经听不清了。他只知道自己得尽力跑,跑得越远越好,这个愿望已经远远超过了他对怀中蛇妖的恐惧,而且他知道,那蛇尾巴放开他的双腿,转而勾住了他的腰,似乎是意图躲藏在他怀里躲过雷劫。所以要这天雷停止,要么蛇死,要么就是他们两个一起捱过。
果然,他才跑离众人,一道雷便又打到了他头顶上。
这一下果然也没把他怎么样,不过还是打得他浑身一麻。他有点害怕,缩着脖子继续往前冲,边冲边对蛇妖道:“我说,我也算救了你吧?你一会儿要是熬过去,别再咬我了啊!”
他还是不想随便开杀,一方面,他没有击杀对方的自信,另一方面,此妖方才口吐人言,情绪哀戚,这让他或多或少想到了白龙。
蛇箍在他腰上,并没有回答,叶珩还想再说话,头上又是雪亮一片,让人眼睛都睁不开,紧接着雷一道一道劈下来,把他耳朵炸得生疼,天灵盖也隐隐发涨。
叶珩心惊起来,他先开始认为自己曾是仙人,所以才不会挨着劳什子,不过现在看来,自己终归还是凡人之躯,若是劈上几十道,恐怕也难以活命,于是便问蛇妖:“喂!你这雷劫要挨多少下才算完啊?”
他说完,雷劫又开始轰隆隆往他身上灌,慌乱中他看了眼已经开始翻白眼的“阴俊”,更感觉自己小命马上要交待了。
不行!得找地方避一避!
叶珩放慢脚步回头一望,他已离马车很远了,绝不至于波及到别人,方才定睛开始寻找可躲藏的地方。
然而四周除了冰雪便还是冰雪,他看久了,眼睛已经开始发花,只能凭感觉晕头转向地往前走,而每走一步,雷都要劈他一下。
他开始站不住了,并且清晰听到脖子里传来什么破碎的声音,手一触,他方才明白——是项圈!白龙送给他的项圈才是让他扛下蛇咬和雷劫的关键!
他一时百感交集,想哭又想笑。
白龙怎么会只是想监视自己呢?他明明是想保护自己啊,在他不在的时候,自己也能好好的……可是这项圈,现在却也逐渐开始崩溃了……不行!他要把这条蛇妖扯下来!
他低下头,用手去掰蛇妖的身体,不曾想那蛇妖竟像解开的绳索一般,径直掉落在地上,确乎是死了。
叶珩一见,立刻要往回跑,谁知才跨出两步,又一道雷劈到了他跟前。
他立刻刹住了脚步,一股恶寒从头贯彻到脚——这天雷到底劈的是谁?真是考验那条蛇,还是想要了他们的命?
他把手伸到围脖里,紧紧捂住自己脖子里戴着的项圈,隔着衣服他能感到项圈下的珠子还剩两绺。他毫不怀疑,等到这两绺珠子也碎裂时,自己会被雷直接劈成两截。
他蹲下来,开始刨地上的雪。听说雷是打高不打低,也不知道自己躲在雪坑里是不是能避过一劫,总之,死马当活马医吧!
他的眼睛已有了雪盲的症状,模糊到什么都看不清,不自觉在流泪,待到坑挖得差不多,他往里一钻,干脆闭了眼。
就如同他预想的一样,这雷是追着他劈,挖了坑,照样是逃不脱,他一手用力抱着膝头,一手已经摸出项圈上最后剩余的珠子数量了。
再有个七八下,他就该死了。
要去见娘亲了吗?对娘亲,他已经快要没有印象,但是娘亲一直温柔和蔼地存在于别人的描述里,如果黄泉真能相见,那也是好的。可如果死后是像现在一般又冷又痛,又该怎么办呢?
“叶公子!!!!!”
雷声中,他突然听到一声高呼!
还未抬眼,便觉什么东西被贴上了他的后心。
“避雷符,我给你爹也贴了!”
电闪雷鸣中根本听不清声音本质,但一听这话的内容,他知道是杜奇衍来了,喜出望外地把手伸出雪坑外:“快,快拉我一把!”
杜奇衍果真拉他上去了,然而他刚出了坑,人就栽倒在了雪地中,彻底失去了知觉。
叶珩再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被温暖香柔的被子包着,眼前也没了满地白雪,只有银骨炭里透出的暗红光芒。
这景象让他感觉到了安全,闭上眼睛又眯了一会儿,直到感觉口唇干渴才撑着床坐了起来:“招财……”
他轻轻喊了一声,却是得到了响亮的回应:“少爷!”
招财一阵风似的跑到他面前,抓住他的手腕,只看他一眼,眼泪就扑扑地掉下来:“少爷您可算醒了。”
片刻后,叶珩手里被塞了一杯热米汤,他一边慢慢喝,一边从招财的话里知道了他晕过去之后发生的事。
阴家人被他们杀掉一批,又被雷劈死一批,剩下的不成气候,被尸体并雷劫吓得屁滚尿流地跑了,连自己的鞋和刀剑都顾不上拿,更甭提勒索,那个阴二爷更是第一个往邻城去的。
叶家人活下来的比阴家多,但也都被吓得不清,跑了些个,不过关系不大。
“后来咱们跟着老爷一起去追杜奇衍,合力把您抱上了马车,”招财擦了擦眼睛,“您回来后就发烧了,还没任何动静,我们只好轮流守着给您管汤药,这样两天下来,您的烧才褪干净。”
叶珩咽下一口汤,感觉嗓子舒服多了:“现在不是好了么,哭什么?”
“祖宗!您退烧之后还昏睡了三日呐!”招财苦着脸看他,伸手把帐幔扒拉起来给床上的叶珩看,“瞧瞧,杜道长给您边上贴了多少黄符!”
“……”叶珩一时无言,只能沉默地继续喝汤,过了会儿才道,“对了,我的蹀躞呢?快拿来我看看!还有我的项圈!”
“项圈就在您枕头下面。”招财过去扶住他,帮他吧软枕挪开,将东西交到他手里,“杜道长拿去瞧过,说是很强的法器,只要放在您身边一样管用,只我们怕你擦身时被上面裂开的部分硌着,所以才摘下来了。蹀躞我这就去拿。”
叶珩点点头,重新把项圈戴上了,很怜惜地摸着最后一条完整的珠串,一颗心又砰砰跳,因为想起了那日的雷。
蹀躞拿来,他立刻打开上头的革袋,想要从中寻一点安慰,然而意想不到的是,那革袋里竟是空空如也,什么都没了!
第64章 偏心偏到骨子里去了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叶珩把革袋倒过来拼命拍打,把手伸进去摸了又摸,只摸到几粒沙子一般的东西,在灯下一瞧,是些细微的绿色粉末。
“少爷?”招财看他神色巨变,不由得也跟着害怕起来,岂料他下一刻便抛了杯盏,扑过来用力抓住了自己的肩:“这袋里的东西有人动过没有?”
招财连连摇头:“您一回来,我们都忙着照看您,哪里还管得上这个,解下来便挂到架子上了,只我前日用布擦了擦外头的脏污而已。”
“脏污?”叶珩瞪大了双眼,焦急道,“那脏污是何种颜色?”
招财打了个颤:“绿……绿色……您的衣衫上也沾了不少……难道不是颜料么……”
叶珩一听,双手忽地失了力气,整个人跌坐回床上。
那块碧血玉是凭借了白龙的法力才凝固的,法力不在,它便要重新成为一滩血,流淌,干涸。至于那冰莲,更是留不住,大约像水一样流走了。
……还不如告诉自己,东西丢了呢。
叶珩垂着眼眸,眼泪断线的珠子一般掉落到被面上。
“少爷……”
招财不知就里,他从没见过自家少爷眼睛空洞洞地落着泪,心里难受得紧,上前搂了人,一张嘴却是不巧了:“少爷,您别哭啊……您告诉我您丢了什么,我们差人带了细犬去给您找回来,好不好?”
叶珩摇摇头,一闭眼睛,两行泪水打湿了面颊:“你出去吧,我想静静。”
他的声音很轻,很哑,招财尽管放心不下,可也不敢留着,怕惹得他心情更差,便道:“好,您躺下歇息吧,有事再叫我,别赤脚下床。”
招财蹲下身迅速拾走了碎裂的杯子,匆匆走了,把屋门带上。
门一关,叶珩便哭得大泪滂沱了。
就在刚才,他脑袋里像是通了火花,一瞬间想起许多前尘往事。
他捡到白龙的那一日,电闪雷鸣的也煞是瘆人,瓦市的看棚还被劈塌了,当时白龙就在瓦市当中。
后来那雷声近了院子,又忽地戛然而止,那时他捡到了受伤的白龙。
他以为白龙受伤是假,可是后来白龙却流了一地的血。他法力超群,就连国师捉拿他都要靠数百人的阵仗,到底是谁能伤他至此呢?
只能是雷劫。
在那样的劫难面前,不管是人是妖,力量都会变得渺小,变得微不足道。
但是历了那样的劫,白龙并未引来雨灾洪水,也没有成龙。或许是失败了,也或许……那根本就是伪装成雷劫的一种攻击!
但不管是哪一个,白龙再回来时,将法器给了他。如今白龙在西北,正值要化龙时刻,雷劫多半也要跟着他去!否则为什么冰莲和碧血玉都化走了?可见那项圈,是他唯一的法宝,却留给了自己!可自己留给过他什么呢?自己收到礼物的时候,还说他是又要监视自己!
叶珩哭得浑身颤抖,本就无力的身体慢慢扑倒在了绣了白龙的长枕上。十指攥紧了柔软的长枕,他想抱紧自己日思夜想的人,可是他现在只能用眼泪打湿枕巾。
同一时刻,会仙宫。
皇帝穿着藤花色大袖便服,坐在蒲团上,手执黑子,对着棋盘长考。
国师坐在他对面,眸光挑起,视线从棋盘上落到皇帝清俊的面容上:“陛下还下不了手?”
皇帝盯着玉润发亮的棋子,淡淡道:“朕本来就是到你这里来躲清闲,做什么要急着落子。”
“陛下,您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国师打量着他的神情,试探道:“叶家在郊外可是杀了不少阴家人,尸首现在都还在大理寺,自您上回去顺道去大理寺调过几样卷宗后,他们就一直未被动过。”
皇帝依旧是不甚在意,这回却是落了子:“死的都是阴家二房的人,大房逃了,说是兄弟阋墙,互相残杀,也未有什么不妥。”
国师一瞧他落子的位置,又是守,便拈了一枚棋子再度攻过去:“可如此一来,难免落人口实,说您表面对他们宽大处理,实则赶尽杀绝。”
“便这么说了,又如何?”皇帝再落一子,“现在除了叶家,还有旁的人在乎此等流言么?再者他们是为自保动的手,要治他们的罪,这岂非是真的赶尽杀绝。”
国师暗暗皱眉,抓了一颗棋子在手心:“陛下,一个阴家,已经要您扮几个月的君仁臣忠,叶家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比之更加难对付,您至少也要敲打他们一番,好叫他们再不能生事。”
“冬至的敲打已经够了。叶以恒本就是为活命才替人效力,如今得了自由,又散了八成的身家,何足为惧?”皇帝一抬下巴,“专心下棋。”
国师默不作声,对着棋盘看了一会儿,貌似谨慎地落了子,其中心中还纠结着皇帝的说辞。
八成的身家是不够准确的说法,那些都是现钱,他们的店,陛下是一个都没动,还允了他们宫里的赚头,年里一冷,叶家便有机会周转,重新将铺子全开出来做生意,接下去叶家要再散那笔脏钱剩下的部分,便是容易很多,名声也会日渐好听,这不是偏心叶珩偏到骨子里去了?
心境一变,国师的棋也跟着凌厉逼人起来,转眼吃掉了皇帝三个子,随即又思量着开了口:“陛下当真觉得叶珩如此容易地历了劫,快快回到天上是好事?不怕旧事重演吗?”
皇帝终于抬起头看了他一眼,脸上竟是笑着的:“旧事多了,你说的哪一件?”
国师被他面上的笑容一震,愣了一下才道:“自然是他一见你离开九重天,就心慌意乱地不能恪守本职的事。你头回历劫时,他便三番五次犯错受罚,这次下界,他更是铸成了大错,若非称帝的是您,便是西北造反,一路杀伐到宫中来,路上不知又是如何血流漂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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