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奇衍说完便要走,又被叶珩拉住,加了一句:“等等,我一会儿让招财绕路去我家,你借马的时候刚好可以传个口信。”
杜奇衍一点头,跳下车走了。不出片刻,招财也从马车后方钻了出去,从人少的巷子里摸到叶宅后门,再一路跑到了大门口。
果不其然,事情并没想象中的那么顺利,叶珩正准备下车,招财便一头汗地回来了:“说是吴举人去学堂教书了,还未回来吃饭,客栈里外有那么一两人挺可疑,好像是在监视往来的人,但不知具体目标,公子,还继续等么?”
叶珩皱着眉头思量片刻:“等。不过辛苦你再跑一趟,回我们小院儿通知杜奇衍一声,万一我和进宝晚膳时分都没回去,那你们便要找护院出来寻我们了。”
叶珩制定了非常严密的计划,然而等他看见吴举人出现在客栈门口时,他一并瞧见了吴举人身后的“尾巴”,只得打道回府。
他来找吴举人,其实是要托对方再替他执笔写几个字,依吴举人的学识,大约放个屁的功夫就能写好,只要他去的够低调,便不必怕计划露馅,派杜奇衍去探路,纯粹是想看自己这车是不是跟了尾巴,谁知道会成现在这样?
叶珩心中烦躁,托着下巴在房内乱走。
没有谁会闲得跟踪吴举人这种寻常百姓,对方的目标自然是自己。可阴家已成逝水,就算剩些人想要报仇,干嘛去盯着吴举人不放,难道他们人均会占卜,算到自己一定有事会去找吴举人?
自己不走仕途,是挤不了别家的官路的,家里营生受了些打击,不过一些同行都回乡躲雨灾去了,也不可能做到这个地步……会是谁呢?
叶珩眼前忽然划过一张冷艳的面孔,身子猛地一颤。
国师似乎是最值得怀疑的对象,既能使动好些人,又对他有所怀疑。
若真是她,自己可得小心了,毕竟人家要什么有什么,皇帝看起来虽帮着自己,但权力却是实打实地给了国师,自己若是硬博,那是占不了便宜的。
算了!横竖就一句话,他多翻翻书,总能找到句好的!也不必让吴举人再涉险了!
叶珩立即遣人去了趟书肆,购买了许多先贤文章回来,一本一本地翻,专找些歌功颂德的话,良久,他拼拼凑凑,总算写出一段看得过去的话。
写完之后,他将这些字一个个分别裁开,而后把招财进宝叫了进来,一人给了一支笔,又给了两张纸片:“来,写!”
招财进宝先是按照他的话各写了一个字,随后疑惑道:“少爷,这是要做什么呀?”
“回头跟你们解释。”叶珩拿下他们手下的笔,“好了,把扫院子的大光头叫进来,你们再去院子里挖点蚂蚁,要活的。”
两人云里雾里地带上铁锹去了院子,朝正在清理院中积雪的大光头勾了勾手,让他自行到少爷卧房去。
大光头原本一颗心砰砰跳,以为自己是做得不好要挨骂,不成想房内炭火旺盛,竟是温暖如春,叶珩朝他一招手,声音也很温和:“别杵着,过来干活儿!”
听到是干活儿,大光头彻底松了口气,赶紧大步走到了桌边。
“呐。”叶珩把笔递给大光头,将几张纸片打乱顺序放到他面前,“这里都是些要纹在衣服上的花样子,你照着模样放大画下来,听懂没有?”
大光头一瞧:“这是花样子?难道不是……”
“闭嘴!”叶珩一下喝断了他的话,“让你画你就画!”
大光头脑袋一缩,声音小了下去:“可俺画得丑啊……”
“别再叨叨了,你好好画完,给你二钱银子,画不好,过年饺子你没得吃!”叶珩难得摆了回少爷架子,“还不动手?”
“哦哦,我画,我画。”大光头连忙动笔。
叶珩抿住嘴,往边上的太师椅一坐,心中嘿嘿一笑。
上回诽谤文一案,他从吴举人身上吸取了教训,若要留字给众人看,就不能留下可以让人怀疑的字迹。
招财进宝平日里不写字,没有手稿可供对比,况且一个字也看不出笔迹如何;他一会儿用蜜糖在纸上写字,放蚂蚁将纸啮穿,也是无迹可寻。
而大光头他目不识丁,对着放置方向不同的字进行临摹,更是没有什么笔迹可言,加上他把字说成“花样子”,就算有人偷听,也听不着什么。
况且,他刚刚写的都是些蝇头小字,哪怕有人躲在屋顶偷看,也瞧不清,只能看见被他打乱的部分字——不过有护院在,他不认为谁还能做到这种地步。就算国师可以,料她也没那么闲。
再来就是,万一事情真的败露,他只说是自己诱骗他们写的,他们便能脱罪。
不消片刻,叶珩集齐了字,把二钱银子给了大光头:“回头有人问起,就说我喊你进来画了几张丑图,银子的事不准说,知道了吗?”
大光头怕他反悔,把银子揣到怀里连连点头往门处退。
“好了,去把南屋的杜道长给我叫来!”
不多时,杜道长就抱着个包袱来了:“我一听就知道你有特别的事需要我办,说吧!要我做什么?我主要的法器符咒都在这儿了啊!”
叶珩瞥见他包袱里的东西,一拍脑袋:“对啊!杜奇衍,你应该有不被人偷看偷听的法子吧?”
“啥?”杜奇衍眨了眨眼,“这怎么……”
叶珩过去一把抓住他的手:“我想你师父先前说的不错,京城真的有不少妖怪!除开上次蛇妖渡劫一事,有一件事我一直没说……”
他凑到杜奇衍耳边,轻声把招财被附体一事原原本本地讲了一通。
杜奇衍眼睛一点点变大,最后瞪成了两只大汤圆,心想竟有如此可怖之事?一般的妖怪可没有那种道行啊!再说青天白日的,也少有鬼能附身到人身上……
转了几下眼珠子,他终是沉住了气:“好,我知道,这事复杂是复杂了些,不过还是能做的,只是要使人多弄些朱砂来,我这边存的不多了。”
叶珩频频点头:“还有一件事想请教。”
自从上回救了叶珩,杜奇衍明显感觉叶珩对他客气了不少,便也做出一副稳重的模样:“何事?”
“你行走江湖,应该知道不少骗术吧?”
第67章 上门找老公
贞月坐在妆台前,任由尚且年幼的侲子拿桃木梳篦她那头青丝,替她一点点绾起发髻。
她从黄铜镜中看着自己,头发乌黑,皮肤莹洁,五官端庄秀丽,神情的淡漠却已深入骨髓,同她在天上时一模一样。
只两点不同。
她的额角正在微微发汗,眼睛也因为最近情绪不稳而有了血丝。
这是仙人绝不会有的瑕疵,绝不会承受的脏污与苦楚。
她忽地就皱起了眉,沉声朝一旁等候差遣的侲子道:“你是摆设么?拿帕子来!”
侲子抬头看了她一眼,连忙快步拿了干净的帕子,伸手替她揩去额角的汗,同时听她继续道:“会仙宫里怎么生了那么旺的炭火?热得你们一个个都发昏想睡了,你们拿去灭掉几块。”
侲子应声去了,转身时悄悄一吐舌。会仙宫中人并不多,国师又不肯给大门上帘,以至于殿内一直凉嗖嗖的,雨灾之后冷得比任何一宫都快,烧炭却比其他地方都晚,如今好不容易因下雪开始烧炭了,国师却不知什么缘故,还是不肯让他们好好暖一暖。
贞月没有读心术,但能察觉人情浮动,心中知他埋怨自己,更加不忿,只不过不想耽搁熄炭,所以暂且放过了他,微微抬头让梳完头发的侲子替自己上妆。
粉是不必傅的,因为她的脸已经很白净。侲子点了胭脂,细细涂了她的嘴唇,抹出一片明艳的正红,又用金箔片制成的花钿在她额头贴出火焰的形状,最后拿螺子黛描过她的眉,这才算是上完了妆。
照理说,她一个修行人,是不该将自己打扮得比皇后还要华丽的,并且一年以前,她也全然不是此种打扮,因为她的存在已经压过一众宫妃,盖过大多数臣子,几乎要同皇帝并驾齐驱,而她又见过天上种种美妙,这凡间精美妆容与服饰于她而言就像残荷与麻布,她全然不在乎。
然而叶珩又出现了。
若说皇帝是她认定的一棵最高大的梧桐,那么叶珩就是蚂蚁一样的东西。
梧桐吸引了她这只朱雀,还有同她肖似的鸿鹄、鹓鶵。可是他从不允许他们占有自己,他是高高在上,谁也得不到的梧桐。
而蚂蚁,本来一只脚就能碾死的,不知为何梧桐却允许它顺着自己的躯干往上爬,爬到很高很高的位置,几乎能够去俯视她。
她不甘心!很不甘心!
本来借着阴家的事,可以一举击垮叶家的,可现在,大部分对叶家不利的记录都被一把火焚尽了!而皇帝却丝毫不急,反倒顺势处置了和她关系不错的大理寺卿,这让她不得不去怀疑,那一把火,是皇帝前阵子驾临大理寺亲自布置,授意人去放的!
她特意追随麟绣仙君到下界,忍受凡人身躯种种痛苦,到头来就被他如此对待么?她不,她不受这委屈!一个大理寺卿倒了,她可以拉拢更多人,她身上的华服,是震慑,是权力的象征!
趁着这些日子皇帝频频去考校太子,也是时候去干些正事了!
贞月伸出手,侲子会意地用胳膊去接,将她扶起,听得她的命令将她送上一顶软轿,直接抬向皇城西边最近的一处城门。
因国师有着皇帝特许随意出入的令牌,又坐的是小轿,侍卫只对着轿子绕一圈,便客客气气放行了。
轿子再度被抬起,贞月阖眼养神,自观吐息,却听见来换班的侍卫过来聊天:“同你讲件新鲜事,正门刚才来了一波人,跪在那儿砰砰磕头,为首的说是要献东西给陛下,你猜是什么?”
“字画还是夜明珠之类的宝贝?”
“都不是,嘿嘿嘿,是只驮了块碑的大王八!”
“嗐!什么大王八,那是赑屃!”猜测的人显然比传话人有学识,“所以,碑上写的什么呀?”
“具体的不清楚,我也是听人说的,好像是什么歌功颂德的话吧。”
“我猜也是,献了碑好讨个赏呗……”
后者压低了嗓音,轿子也已离开城门有段距离了,然而贞月耳力惊人,已将话全听了去,忽地睁开眼,撩起轿侧的飘帘道:“掉头!”
轿夫依言将轿子抬到换班侍卫面前,侍卫忙殷勤上前:“国师有何吩咐?”
她娥眉一蹙:“你说的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侍卫挠挠后颈:“我来之前刚听正门回来的人说的,估计也就一炷香之前吧……”
贞月立刻下了轿:“给我牵匹马来!”
城门正是下马之处,侍卫轻轻松松就挑了一匹好马来,正要说什么,国师飞身上马,“架”一声便策马朝正门方向去了,风一般地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轿夫们一愣,随即跟在后头抬起空轿去追,侍卫们则是看呆了:“这国师果真不是一般妇人,身在大内,天天坐辇车的,骑术竟也如此了得?”
贞月也听见了那些话,心中一阵冷笑。她作为仙人,要学什么都是信手拈来,历法她推得,弓箭她使得,何以不会骑马?可见在这无知凡人眼中,她的高高在上扮演的是什么附庸角色!
她越想越是不快,弹指用术击打了马臀。
马嘶鸣一声,跑得更快了,她一双绣金大袖灌了风,顷刻鼓胀如球,步摇上的玛瑙坠子也交缠在一起打了结。这些她顾不得,甚至逢上城外巡逻的卫队也不勒缰绳,只大喊:“让开!”
卫队常在禁中行走,大都认识她,不敢不让道,却也有人觉得她过于跋扈,悄声抱怨几句,却旋即被路中央莫名凸起的土石绊倒在在地,被周围弟兄拉了起来:“都说了不能得罪她,她背后长眼睛呢!”
策马奔至皇城正门,正门前却已空了,并无磕头之人,更无赑屃负碑。
贞月一扯缰绳,让马走到侍卫前,气势汹汹道:“方才那些送碑来的人是谁,去哪儿了?”
侍卫不知她为何一脸怒意,硬着头皮上前道:“说是叫叶珩,方才已经被冯公公引进宫,此时应过午门了。”
贞月忽然一挥袍袖,隔空给了那侍卫一耳刮子:“你们对那石碑也不细查,就如此任他们带进宫了?万一里头沾了毒和腌臜之物,岂不害了陛下!”
幸亏是被风吹木了脸,侍卫挨了一巴掌也没感觉多疼,不过还是胆战心惊,后退了好几步道:“卑职是带人细查过的!况且,此物乃是京城河中浮现,数人围观,是圣上天命所归的征兆,如何会害到圣上呢?”
贞月目光箭簇一样射x向他,手中缰绳已然被捏碎成了粉末:“愚昧!”
另一边,叶珩如愿以偿地进了宫城,并且这次不是在金銮殿,而是直接进了皇帝寝宫所在的地界。
负碑赑屃也一同被带到了寝宫前的空地上,对此,皇帝只看了一眼,便笑着将叶珩招到了连通寝宫的书房里,而后朝左右一挥手。
侍奉的宫人立刻很有眼色地退了出去,关上了书房的门。
“坐。”皇帝指了罗汉床另一边的位置,随后将小几上的一碗甜羹推到他面前,“你在风中磕了百八十个头,多喝点热的驱驱寒,这碗刚送来的,我还没碰过。”
叶珩确乎是冷了,三下两下把甜羹给喝了,剩下的碗还不舍得离手,捧在手里取暖用。
皇帝看他这可怜兮兮的小模样,笑了一下:“说吧,你对那石碑弄了什么小把戏?”
叶珩看他笑了,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很亲切,便毫无顾忌道:“很简单呀,我趁着夜色把一大包黄豆给绑到了赑屃下,将它们一起沉到那条窄窄的河道里,黄豆泡水过后膨胀,直接将赑屃顶了上来,系带也跟着破了,我再及时打捞,趁机割破装黄豆的网袋,任它们随水流走,就不会被人发现了呗。”
“方法不错,怎么想到这种法子的?”
“我听说先帝在位时,就有人捧着此种祥瑞之物进献,然后入了宫禁,所以就拿些走江湖的法子试了试。”叶珩一抿嘴唇,脸上笑涡深了,“我想见你一面,然后觉得这法子既能帮你稳住声誉,又能叫民心安定,所以就那么做了……我应该没做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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