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珩挺能理解他心系自己的想法,不过还是忍不住道:“这也太多了吧?”
“来不及给你锻造一个好的法器,只能靠这个暂时防防身了。”白龙语速极快地叮嘱道,“这些戒指里有我保存的法力,如果有人袭击你,你一抬手就能挡住攻击。”
看他还惦记着自己的安危,叶珩心中熨帖,朝他一抿嘴,露出一个甜甜的酒窝:“嗯,记住了。”
白龙的神情也软下来,又补充了一句:“对付采花贼也是一样的。”
叶珩知道他什么意思,忍俊不禁地悄声道:“这我知道,天桥说书的都讲了,打男先打卵,打架赢一半,你放心吧!”
白龙点点头,依依不舍地放开他的手,任被子垂下去——这回他是真的走了,叶珩听着他的脚步声远去,消失在隔了风雪的门帘之后。
“好了,你可以下床了。”
人走之后,叶珩听见皇帝靠近床榻,温声唤他。
叶珩从悬空的被子后面露出一颗脑袋:“可是陛下,我头发还没束起呢,见驾不妥吧?您若有话同我说,可否先等我收拾妥当?”
“收拾这点东西还不容易么?”皇帝一笑,抬手朝着叶珩招了招。
叶珩正疑惑这是什么意思呢,忽地感觉头发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轻轻拉起,片刻后那感觉消失,他伸手一摸,发觉自己的头发已经梳好了,用的还是昨晚被白龙抽去的白玉簪。
皇帝看他一脸震惊的模样,直接笑出了声:“怎么样?很神奇?现在愿意下床了吧?”
第71章 碧海青天夜夜心
叶珩不是个矫情人,既然皇帝大大方方同他讲话,他心里干净,也没什么好避讳的,就直接下床穿好了鞋。
“那里留了梳洗的水,先擦把脸吧。”皇帝给他一指脸盆,顺便朝那床当帘子用的绣被一弹指,让被子安安稳稳落在了床上——此处离他宫室近,所有房间的布置都是藏不了人的,亏得白龙能想出拿被子遮挡的法子。
迅速洗漱完,叶珩中规中矩地走到皇帝面前,一开口先道了谢:“多谢你。”
紧接着开始解释:“我现在明白了,如果不是你当初把任务描述成那样,我恐怕直接就被吓破胆,再没一丁点好盼头了。还有你开解的那些话,虽然我还是不能完全凭它去削减我心中难过的程度,但是我已经充分理解到你的良苦用心了。”
皇帝转过身坐下,华美的衣角撩起一个圆弧:“这一点小事,何足挂齿,坐,一会儿早点就送来了。”
叶珩一瞥漏刻,随口纠正道:“是午点吧。怪我,天冷了贪觉。”说完他微微凑过去低声道,“这里的宫女太监不会觉得我太张狂了吧?”
皇帝唇角微扬,轻轻摇了摇头:“御前得宠的人,谁敢说他张狂?”
叶珩脸一红,摆手道:“你这样说也太肉麻了,我都不敢接你话了。”
皇帝露出一个对他了若指掌的微笑:“你是为了白龙吧?不必怕,我们其实并无什么重大过节。不过你若不喜欢,朕不提也无妨。”
“你们没太大过节就好。”叶珩舒了口气,像是放下了心中的重担一样,“你是一个好皇帝,不管是西北的治理,还是长久以来京城维持的安宁,背后都有你的功劳,我不知道江浔为什么不喜欢你,不过我并不会因为这个就忘记你做过的事,当然,我也不会负他。”
一句“我也不会负他”,已经划出了他们之间的屏障。
皇帝显然是听懂了,笑着慢慢地摇头。
过了一会儿,他才止住了动作,问叶珩:“我吹笛,你要听吗?”
这是叫他明白两人知音的关系,叶珩理解了,点头道:“好啊,自我成了凡人,还未能听过你的笛声呢。”
他话音刚落,皇帝的手中就多了一支班笛。
“哇,你这是早打定主意要我听你吹一曲啦?”叶珩盯着他的笛子看,半开玩笑道,“我还以为皇帝吹的笛子都是上好的玉料做的呢,没想到看起来倒很普通。”
皇帝这回倒答得十分正经:“凡间的玉很难做出好音色的笛子。”
“哦,这样啊。”
叶珩一边应着,一边抬眼瞅瞅皇帝的架势,他想这是真正懂笛子、擅吹奏的模样,由此看来,自己以往听他吹笛一事大约是不会假。
第一声笛音甫出,叶珩连忙正襟危坐地侧耳倾听。
那是淳厚悠长的声音,入耳便教人心神宁静,曲调一如在阵阵松涛中抬眼望月,是万壑生风中的岿然不动,是与凡尘截然不同的出世之音。
白锦无纹香烂漫,玉树琼葩堆雪。
静夜沉沉,浮光霭霭,冷浸溶溶月。
人间天上,烂银霞照通彻。
浑似姑射真人,天姿灵秀,意气舒高洁。
也不知怎的,那曾经划过眼前,不曾记在心间的诗文,此时如流云一般纷纷行过眼前。叶珩慢慢闭上眼,在这清新脱俗的笛声中描绘出许多奇景。
然而这奇景之中所包含的情致,又并非是“万化参差谁信道,不与群芳同列”,只有悲天悯人的淡淡愁绪。作为黑夜中唯一一轮明月,他没有孤高,有的只是“碧海青天夜夜心”。
那是宁静深海中唯一的微澜,令人叹惋。
曲毕。
叶珩睁开眼,思忖着对皇帝道:“是孤寂吗?”
“不愧是你。”
仿佛只是演奏了他人的心事,皇帝不紧不慢地收起笛子,并没露出一星半点的感慨。叶珩看了他这模样,倒是难以释怀:“九重天上,就没有能够同你相伴的神仙么?”
皇帝看了他一眼:“神仙可不能随便找人欢好。”
听到欢好二字,叶珩忽地想起昨夜发生过的事,有些心虚道:“啊……可是你作为帝王,天天有那么多人围着你打转呢,我以为你该不会孤寂才对。”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人多人少都和不妨碍谁孑然一身。”
叶珩见皇帝神色平静,似乎没察觉到他的心虚,便大着胆子继续道:“就没有一个看对眼儿的?”
“就算有又如何?皇宫不是好待的地方,喜欢了更要送人远离。须知这世上,最没资格感情用事的就是皇帝。”皇帝无谓地一笑,“除非是想当昏君。”
他脸上并无多余的表情,可听过他的笛声再见这笑容,叶珩便生出了万般怜悯与无奈的心绪,甚至企图说点什么话去安慰他。
可是皇帝却站了起来:“你该用膳了,朕就不久留了。”
“……”
叶珩看他要走,有些怅然若失,甚至不由自主就抬起了手,做出了挽留的姿势,直到被皇帝盯着手看,才后知后觉地缩了回去。
“你用完膳就走吧,免得家中担忧。”皇帝这回用力揉了揉他的脑袋和腮帮子,“喜欢什么糕点就跟他们说,多带些回家吧。”
皇帝说完便撤走手,自顾自掀帘离去了。差点被汆成丸子的叶珩茫然地看着他的背影,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一群太监鱼贯而入,把一碟碟好菜整齐地放到了桌上。
叶珩其实本也打算在用膳之后直接回家,可话从皇帝口中说出,他并没觉出一拍即合,反而感觉自己像是被推着在走一样。然而他却不得不走,皇帝是日理万机的皇帝,他已见过了白龙,就不能再赖在宫里叨扰人了。
吃过饭,他没好意思要点心,然而等上了马车,他发觉里头已经打包了许多食物了,有的纸包热乎乎的,显然是刚出炉,弄得马车里头一股暖堂堂的食物香气。
钻进车中坐好,叶珩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喟叹,抱着纸包倚在厢壁上,任马车慢慢驶出了宫门。
他不知道,身后城门上,皇帝正披着一件莲青斗篷,目送他的马车离去。
这条道窄而远,一径看过去,最远能望到皇城的城楼,楼顶连着灰蓝色的天空,似晴非晴。
车已驰远,皇帝微微仰脸,却听身边人压低声音道:“陛下!”
他垂下目光去看,垛口处未除却的雪里有一点红。面孔一暖,已经有一方锦帕触上了他的鼻子。
他自行伸手按住锦帕,悄无声息地止血,同时转身下楼。
冯公公将垛口的雪全部拂走,紧跟在他身后一起下去,拂尘朝身后一甩,将随行的侍卫等人一拦,随即扶上了皇帝,语重心长道:“您为什么不同叶公子说清楚呢?白龙把您的心意说成是一笔交易,可事情明明不是那样的!”
“无妨。”皇帝在锦帕的遮掩下低声道,“至少我交托他办的事他办好了,他对叶珩的付出也不少。”
“您就付出得少了吗?”冯公公蹙着眉,皱纹里都盛了心痛,“您一个人承担降雨的罪责,往后要忍受病痛十五年,直至壮年之际暴病而亡,可他却还不肯多靠近您一步,多半日后也不会选择仕途,入朝为官,这一见岂非是最后一面了?老奴看在眼中都觉得难受!”
“没什么好心痛的,他又不记得往事。而且我愿意下到凡界,也不止是为了他,而是为了人界。”
“是,您说过,用洪灾换却百姓的刀兵之苦,再由他们去施粥救人,皆大欢喜。可您的欢喜呢?”
皇帝咳了一声,将口中的血沫咽了下去:“十五年造个太平盛世,养个守成之君,足够了。朕早一日离世,早一日归位九重天晋封,这还不算欢喜么?”
冯公公叹息一声:“也是,一旦利市仙君归位,尘缘自当了断,最终还是您跟他的情谊更长久。”
皇帝苦涩一笑,将擦净血迹的锦帕收到袖下,重新站直身子,闲庭信步走向皇舆。
皇舆还未到寝宫,半途就有侲子跟了过来,道是国师求见。
皇帝朝冯公公看了一眼,后者立刻上前对侲子道:“知道了,让她直接进暖阁等候吧。”
***
叶珩让马车停在了叶府门口,随后喊人将一车糕饼烤鸭放提篮里带了进去——既然自己没事,便该将昨日那件事说与父亲听,免得父亲操心。
不过他也将实情相应做了改动,只说是皇帝得了西北的信,里头附带了白龙的情况,他听完之后便拜别皇帝回家了。
叶以恒听完没说话,只眯着眼打量了他,把他看得挺不自在:“爹,您干什么拿这种眼神打量我啊?”
叶以恒正抽着烟叶子,从鼻孔中呼出烟来:“儿啊,你说这皇帝,他是不是有龙阳之好啊?我瞧他这么对你,倒像是看上你了。”
叶珩被他看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你可别乱讲了爹,陛下不缺儿女的,怎么就看上我了?他赏我,无非是因为我那石碑送的时机恰到好处,他高兴才赏的,真要是看上我,那就该直接送金银送官爵才是!这样我才好有正当理由多多进宫!”
“有儿女又怎么样,花楼里多的是男女通吃,水旱齐行的家伙。”叶以恒嫌弃他没见过世面,“不过你倒说对了一点,以后你还是免走仕途,跟着爹学经商吧。”
叶珩拍了拍胸口:“吓死我了爹,我还以为你想让我借着这点关系,趁机多多讨好陛下呢。”
“放屁!你爹是那么贪慕富贵的人吗?”
“您不是吗?以前不知是谁,总让我跟这个打好关系,跟那个打好关系,就连那个变成蛇的阴俊,都不肯让我跟他吵上一句呢!”
“那能一样嘛,爹又不知道他是那种鬼东西!”叶以恒猛吸一口烟,说话时云绕雾罩的,“后宫就不是个人呆的地方,别说你是个小子了,就是个姑娘,被皇帝看上了,爹也不轻易放你进去!”
第72章 年轻人不要落单
发现叶以恒的观点竟是和皇帝不谋而合,叶珩便颇为感慨道:“圣上是位仁慈贤明的君主,您至于把他的后宫说得跟阴曹地府一般么?”
“虽然不是阴曹地府,也和坐牢没什么区别了。”叶以恒道,“你别不信,像你这样三天两头爱往街上跑的,被我圈在家读书几日就要闹腾,进了宫一辈子都难上街走几回,你还不得憋闷死?”
“好吧,儿子明白啦。”
叶珩眨眨眼,感觉亲爹果真还是在乎自己的,所以乖巧一应,便跑去后院睡觉了。
难得和叶以恒拉近距离,他在家多住了两天,顺便跟父亲学起了经营。在此期间,他忽然感觉自己头脑比往日更好使了,比如铺子里各种活计需要他注意检查的点,叶以恒说一遍,他就能记得门儿清,那账本一翻,无需细算,便知账的好歹。
他倏地记起麟绣告诉他被自己摸头有好处,再一想每次变聪明都是从宫中回来以后,便暗自吃惊,而一旁的叶以恒却是喜笑颜开:“我就说嘛,你是我的儿子,怎么会差呢!以前你不行,完全是因为太贪玩儿啦!”
叶珩暗自摇头,想自己的秘密恐怕也是不能同老爹说,反正说了也没人信的,就按他们理解来吧,反正不妨事。不过若自己的猜测是真,麟绣就太会挑时机了,没让他一早变聪明,察觉出他的谎言,稀里糊涂地就按他说的做了,不知道是不是算得上傻人有傻福。
差不多学了七八日天,叶珩已大致能够操持铺子,剩下的就靠他自己积累经验了,叶以恒满意地拍拍肚子,又划了一家店让他去管,便径自去处理要送入宫的那批货。
等家中里里外外忙完,大家一起在大宅里过了春节。
由于今年叶府安然度过一劫,所以虽然不如往年富裕,家里还是置办得很热闹,叶以恒给府中上下都派发了红包,连杜奇衍这个寄居的道士都有一个,当然作为叶府一伙人的救命恩人,他还特意被叫来一起吃年夜饭,还喝了酒。
因的是过年,叶珩总算同意叶以恒小酌一番,不过偷偷遣人在酒中兑了点儿水,还把佳酿都倾倒给了杜奇衍。
杜奇衍早年在山上清修,又是毛头小子的年纪,从没喝过好酒,不自觉就贪杯了,一边喝一边同人讲自己早年捉妖时发生的糗事,惹得大家哈哈大笑。笑过一阵,叶以恒去休息了,叶珩派人将已经找不到北的杜奇衍扶到南屋去睡觉,自己也在烟花爆竹声中回了卧房。
48/59 首页 上一页 46 47 48 49 50 5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