熄掉烛火,他在床上睁着眼睛四处看。窗外时不时亮一下,是烟花闪动的光芒,彼时大概还有些丫头小厮在回家团圆的路上,一边搓手一边沿途笑闹着看吧?
叶珩摸了摸颈中的项圈,心想,不知西北那边如何了?洪灾过后,民不聊生,又有几家团圆呢?白龙现在在做什么呢?他有没有想过要回来和我一起过年?可是,他好像还没在人间过过年吧?所以今晚他应当也不会来……不过没关系,再过一阵他就该回来了,他说他会尽快回来的……
叶珩想了一堆有的没的,最后决定明日一早就回自己那个小院,这样白龙不管知不知道过年,都是一回来就能立刻见到他的!
就算年内没回来,撞到年后他去铺子里的时候,至少招财进宝在屋里头,还能跟白龙唠唠嗑不是?
叶珩说到做到,次日起了个大早,带着招财进宝同两名护院一起坐车回了小院儿——本来还想带杜奇衍的,结果这家伙呼噜打得山响,怎么都叫不醒,急了还拿被子盖脸,他只好给小厮留句话,让他起床吃过饭、解过酒之后再回小院。
清晨的街道,残留着昨夜留下的烟火气味,人却都还在屋中沉睡,连往日持着大扫把的街道司众人都不见一个——过年是禁止清扫的,生怕把福气扫没,再者街道司也放假了,此刻他们也多半都在屋中和家人呼呼大睡呢。
马车一路畅通无阻地回到小院儿,叶珩下车一看,小院儿也只剩个门子看家,再来就是厨房留了两个仆妇在,其他人也都领了红包回家了。
因着心里盛了人儿,叶珩对院儿里的冷清也不怎么在意,他想着昨日仆妇们回家了,缸子里的鱼啊螺的大约是没人喂,便让招财进宝先去休息,两个护院守在卧房前的院子里慢慢巡逻,自己则取了食儿去屋子里喂。
水晶缸里的小东西们似乎是认了人,他一靠近,饿得不行的小鱼小虾都往他跟前冲,像是见到了亲娘。
“啧啧啧,瞧着可怜的模样,”叶珩一边丢了吃食下去,一边观察水晶缸,发觉里头稍微长了层绿苔,“这是前两日就没好好清理过啊,谁偷的懒……”
他打算自己动一回手,不过屋内的炭火还没烧得多热,他的手脚都还木着,所以就扣扣水晶岗:“嗳,你们别急,等我屋里暖和起来,我再去打了井里头的水来,让你们好爽爽快快地游……”
他话音未落,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冷笑:“你有空关心畜生,不如先担心一下自己吧!”
叶珩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手一抖,鱼食落了好些进缸,里头那鱼登时发疯一般张口乱吃起来。
他惊惶地一回头,就见一身玄衣的国师站在自己身后,咬牙切齿地盯着他瞧,似要把他盯出洞来一般。
“你……”
叶珩睁大眼睛看了她,刚想说你怎么进来的,随后就想到白龙也可以随意进出宫中,国师有与他抗衡之力,此等功夫当然也不赖。
于是他换了个问题:“你找我做什么?”
“做什么?本尊还想问你做什么!”国师朝他走了一步,用涂了蔻丹的手指指了他,“原来在天上就在麟绣仙君和白蛟之间两头跑,现在你被贬下界,仍不安分,同江浔厮混完还要再去找仙君索宠,你要不要脸!”
叶珩被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原因还是对方认为他水性杨花,这让他甚感委屈:“不是,你是不是误会了,我同陛下只有知音情谊,从来没有做过逾矩之事,真的!”
“谁要听你信口雌黄!”
国师一扬袖子,叶珩瞬间感觉脸上一阵刺痛,仿佛挨了一嘴巴子。
叶珩捂住脸,脑袋里嗡嗡的,震惊之余串联起许多前因后果,从上次见到国师挨打,直到刚才听她提及天上之事——看来,此人也非凡人,并且同自己积怨已深,所以几次三番找理由殴打自己,是以上回才会帮着阴俊对付自己。
他心中亦气愤起来:“你这人好不讲理,若不信我的,有胆直接问陛下去!”
国师一挑眉,一振袖:“这还需要问?本尊的眼睛就是证据!”
叶珩一看她动了手,连忙推到角落里,伸手摆好抵挡的架势:“什么证据,你是亲眼看到我跟陛下亲嘴儿了,还是围观到我跟陛下上床了?子虚乌有的事儿,你还说是证据!”
“行啊,借口忘了是吧?那就让你挨打前看个明白!看看你自己是有多肮脏,多不知廉耻!”
第73章 你特么看电视是吧
国师说着,手上结了数个印,随即指尖she出一点光华,直飞入叶珩眉心。
叶珩刚想说什么,忽然眼前景象全数变了,如同第一次见麟绣时一般,眼前见到的是一片云海。
云海的中央,有许多棵婆娑宝树,树的模样像是杨柳,不同的是枝条并非翠绿,而是金黄,上面坠的也不是叶片,而是宝石,风一吹,宝石便婆娑起舞,不但好看,还会发出银铃般的碰撞声。
一名白衣男子就在树梢坐着,他轻盈得像一团柳絮,不曾压弯枝头,却坐得相当之稳,手中还拿着一管玉笛吹奏。
叶珩一听笛声,便知此人是麟绣无误。又见数只羽毛斑斓的瑞鸟四面八方涌来,落在宝树上,应着节拍鸣唱,景象好不壮观,引得他不由得迈动脚步,想凑近看看。
然而他才一动,便发觉自己无力去转变这视角,只得收住了脚步,继续往下看。
麟绣终于吹完了笛子,美丽的鸟雀纷纷上前,聚集在他所在的那颗宝树周围,却是不敢上前的模样,此时视角却动了,朝着麟绣挪去。
然而,未等挪移到麟绣跟前,树下却传来了一个声音:“醉漾轻舟,信流引到花深处。尘缘相误,无计花间住。烟水茫茫,千里斜阳暮。山无数,乱红如雨。不记来时路。”
于是麟绣一纵身降落到树下,视线也紧跟着对方,看见了一个身形单薄颀长的仙官,虽然那模样叶珩并不认识,但他心里明确有了意识——那人便是自己!
仿佛是并未想到麟绣会落在眼前,仙官后退了一步,十分紧张地看向了麟绣,很匆忙地行了一礼:“见过麟绣仙君。”
麟绣打量了他:“你方才为何吟此伤怀诗句?”
仙官把头埋得很低,轻声道:“小仙无意冒犯,只是随便吟了首诗而已……还望仙君见谅!”
麟绣将笛子收到身后,另一只手伸向前,将仙官的下巴一点点托起,使得仙官不得不同他直视:“你若说实话,本仙君便谅解你。”
“好……好吧。”仙官抿了一下唇,一脸不安地回答道,“我就是觉得,仙君的笛声里,好像有那么些许寂寥和哀思,所以情不自禁就联想到了此诗。”
“原来如此。”麟绣听后和和气气道,“我的曲子包罗万象,你从中听到任何情绪都属正常,不必感到奇怪或者不安。”
“原来是这样呀。”仙官听后舒心一笑,随即夸赞道,“仙君的笛子吹得真好,下次我还能来听吗?”
“当然可以。你平日都是此时在林中歇息的么?”
仙官挠挠头,怪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差不多吧。算完账没事做时,我就过来坐坐,这里风景好,还有个云池,可以顺便看看人间事。”
“你挺会挑地方的,那我以后就来这儿吹了。”
麟绣朝他笑了笑,转身招来一朵云,载着他神行远去。
叶珩看完这段,心想这算什么?麟绣不过就是托了下他的下巴,目的是为了让他放大胆子说话,这叫什么不知廉耻?
他正想着,景象慢慢改变,麟绣果真频频来到这片树林,吹笛给仙官听。然而就那么两三回的功夫,听曲儿的人便多如牛毛起来,麟绣再来时,树林里已聚了一大片人。
仙人看演奏可跟凡人不同,并非只能坐着,于是除了云层上站的一群人,空中、树上,也都立满了人。那场面比起元宵节的瓦市,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更何况仙人们夹道欢迎时还要四散鲜花、珊瑚、琥珀、珍珠等物,小仙官落在仙人堆里,想要同麟绣打声招呼,需得做最显眼的举动才行——叶珩看了一阵,可算是明白自己追白龙时,那一系列法子是哪儿磨练出来的了。
幸而麟绣眼睛也算得上尖,每每携笛飞来,都能在万花丛中找到这名平平无奇的小仙官,将他带上树巅的最佳赏听位置,再开始吹奏。
冲这待遇,叶珩自己都有些害怕,接下去两人不会发生点什么吧?话本里都是那么写的呀!而且国师说得那般振振有词,一定是看到什么了!
然而他看到最后,麟绣最多也只不过是揉揉他脑袋,捏捏他下巴,瞅那模样,跟摸个小猫小狗也差不多了,而他除了挥臂大喊麟绣的名字,朝麟绣笑了笑之外,连对方的袖子都没主动触碰过,这他大爷的跟不知廉耻挂得上什么钩哦!他又不是个待家的黄花大闺女,就算他是,明显也是麟绣动的手,只有你骂他登徒子的道理,哪里有笑我水性杨花的道理!
但他现在已经很懂什么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了,于是他也没着急还嘴,反而道:“那白龙呢?我在天上又怎么招惹起他了?”
他说完,眼前景象果真又变了。
小仙官在树林中没等到麟绣,便施法下界,去到麟绣所居的海边,不成想海边已经有几个仙人,正扎堆讨论如何去龙宫一游。
小仙官似乎是打了退堂鼓,驾着云绕海走,沿着一条相连的河川慢慢移动,好像还没打定主意是要离去还是等等再回海边。
就在他犹豫之际,忽见滩涂上趴伏着一条小小的白蛟,一群鱼精围着他,不知在做什么,就听那白蛟发出惨叫声来。
小仙官立刻降了云过去一瞧,鱼精们果然是用术法围了白蛟,正在用石头砸他,边砸边喊:“晦气东西,就凭你也想跟麟绣仙君比?你敢走蛟,咱们就敢弄死你!”
白蛟被弄得浑身碧绿,好几处鳞片都翘了起来。
“住手!”
毕竟是从天上下来的人,小仙官一声吼,把妖精们全都吓跑了,跳进河水里一游就没影了。
小仙官走过去抱起白蛟,用仙术治愈他的伤口:“你忍一忍,马上就能愈合啦!”
叶珩盯着白蛟,眼睛闪闪发光——这就是白龙小时候么?长了两只小爪子,软绵绵在地上趴着,还挺可爱的嘛!
白蛟被打得头破血流,像个奄奄一息的婴儿一样躺在叶珩的怀里,直到身上的伤尽数被治好,才翘起脑袋问:“你是谁啊?”
“我么?”小仙官迟疑了一下,“我是利市仙君。”
但他觉得这不是什么重要的事,进而反问道:“你又是谁?为什么他们那样欺负你?”
第74章 他不就摸了我几把,至于吗?
“为什么他们那样欺负你?”
白蛟郁闷地答道:“因为当我走蛟成龙时,水域中的其他生灵就会受大动荡,不能平稳生活……可是这又不是我的错,是天地定下来的法则,他们不同天说理,只会为难我!”
小仙官一点不带怕地抚摸着他蛇一般的脑袋,开导他道:“既然早晚都要经历走蛟成龙,你不如加紧修炼,早点强大自身,这样他们就不敢来欺负你了啊。”
一仙一蛟越聊越投契,于是叶珩慢慢就忘记了下界的初衷,只要没碰上麟绣在林中吹笛,他便直接下界来找小白蛟玩耍,还给他取了“江浔”这个名字。
叶珩对着过去的白龙看得出神,原来他早前也并非一直是可靠万人迷的形象,也有懵懂、难过、骄傲、自卑的时刻,真是……越看越可爱!比现在可爱多了!
他完全不晓得,画面之外自己笑得一脸宠溺,国师看过气得火冒三丈!当即大袖一挥,铁青了脸将术法一收!
叶珩眼前的一切顿时烟消云散,眨了眨眼,他眼前渐渐明晰的是国师阴鸷的眼神,其中涌动了嫌弃与愤怒,好像他不是个人,而是国师鞋底无疑踩到的一坨粪。
“果然,你是全然没有羞耻心的,就不该跟你废话!”
只一眨眼功夫,国师便已站到叶珩一步之内,挥手就要打,叶珩并无与人互殴的经历,立刻顺着墙根儿往下一蹲,一手挡头顶,一手护腿,国师拳还未到,他一听拳风便大叫“救命!”。
见他这般狼狈怯懦,国师倒没急着打,暂收了拳道:“我早在你这屋外做了布置,你就算在屋内敲锣打鼓,外头也是听不见的,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叶珩知道自己是要硬扛了,可还是正色规劝,希望她讲点道理:“国师乃一国之师,随便跑到人家卧房来打人,岂有一国之师的气度!”
“跟你这种小人还讲什么气度!打便打了!”国师一拳打来,手上一疼,这才发觉叶珩的戒指有古怪,散出的光华变成了一层看不见的障壁,将她的攻击全数隔绝在外。
叶珩一见她面孔失色,便知她果真是无法攻击自己。但叶珩不知自己这戒指能抵挡多久,更不知国师法术之身亲,故而也没有大胆挑衅,而是试探道:“我想国师今日独身前来,也不止是想打我出出气,也不是故意要看我出糗,否则您随便一个命令,自有官府的人同我对着干,再不济,银钱也能使得动几个泼皮无赖。既然如此,你何不直接表明来意?反正你也不愿见到我,早些说完,你也可早些离去。”
果然,国师罢了手,但口气上仍旧不领情:“哼,你真以为我收拾不了你吗?若不是看在麟绣仙君的面子上,我早就动手了。也就是仙君被你文质彬彬的模样欺骗,天上其他人可都知道你是什么货色!”
“是么?我不过是个愚笨凡人,即便在天上,也是仙界最微末之流,若那么多人都能看出我在行骗,麟绣仙君为何看不出?难道他是傻子不成?”
国师瞪着他,目呲欲裂:“因他已被你迷了心智,心不复清明!”
“我知道天上管得严,可他不就摸了我几把吗?那要是犯天条,早把我和他贬下界了,还用你鉴别?既然我们都不是为的那个原因下界,那便是我和他清白的最好证明!”叶珩据理力争,“你数次为难我,又对频频干涉宫妃侍寝,我看你才是当局者迷,你只想要一个无欲无求的仙君形象,全然不管麟绣本身的好恶,连朋友都不让他交,无怪乎他笛声中少有喜悦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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