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招财见了他惊天动地的气派,趁着叶珩和白龙吃早点,偷摸着溜回去把进宝也打扮了一番,感觉那扮相总算是有个大伙计模样了,才放进宝出门。
早点吃完,叶珩和招财到门口送两人上车,进宝是个实诚人,怕自己给叶珩丢脸,干脆把能想到的情形都拿出来请教叶珩,叶珩耐心答了几个之后发觉他仍是胆战心惊的,往他后背一拍:“怕什么!我会看中你,你自然不比别人笨,谁都不要怕!”
然后又对几次试图插话进来的白龙道:“你们两个今天好好配合,互相帮衬,谁都不许心急,按我平时的检查方式,仔仔细细地把每个步骤看一遍才好。宁愿让他们感觉你们一丝不苟过了头,也不要让他们觉得你俩好糊弄,懂了没?”
说完,他假意要亲白龙,嘴巴凑到白龙耳边:“不到万不得已,不准瞎用法术,否则让别人觉得你是个神棍骗子,日后爹爹就不会允许你再往店里走了。”
说完,他将嘴唇贴到白龙耳根上,轻轻“啵”了一记,随后退到门内:“走吧走吧!第一天上工别误了点,让人觉得你们连勤快都做不到,日后就不肯服你们啦!”
交待到这里,马车终于驶动,等到车远去,叶珩才转身往院中走。
但他这一走并未返回卧房,而是跑去了杜奇衍住的南屋。
门一开,他就见杜奇衍在里头喝豆浆,豆浆很烫,杜奇衍边吹边喝,嘴唇还是被烫得通红。
叶珩一打量:“刚起?”
“可不?”杜奇衍把豆浆喝得吸吸溜溜,扁了扁嘴,“你相公在屋头的时候,我可不敢乱走,不走动么,就只好睡觉了。”
“那这些天你该睡够了,赶紧帮我做事。”叶珩把他手里的碗小心夺走,放到桌上,将人往屋子深处拉。
“哎哎哎……”杜奇衍有点舍不得,手在空气里抓了两把,最后还是得作罢,“有什么事儿你可以说,我喝着豆浆听不耽误吧?”
“你想喝我午后找人给你磨一桶,现在听我说。”叶珩抓住他的袖子,以防他逃窜回去继续喝豆浆,“我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机会把白龙支出门,现在你得帮我做两件事。”
这回杜奇衍听出了情况紧急,也不耍宝了:“什么事?”
“头一件,那蛇妖的灵,你能不能招来?”
“这……其实我已经招来了,不过他的魂魄没有齐全,现在很呆,只懂点头和晃脑袋。”杜奇衍说着跑到床边,从床底下摸出一个盒子,打开盒子,里面是个水盂,清水当中养着一颗泛着绿光的珠子,正在水中自顾自兜圈。
杜奇衍刚想介绍一番,没想到叶珩并不好奇,反而轻车熟路地把水盂放到了桌上,头也不回地对他道:“你去把门锁了,然后把耳朵塞上。”
杜奇衍“嗯”了一声,把门锁牢了,转身再想着做后一件事,突然觉出了他要求中的一丝怪异,正想问问,叶珩催促道:“塞上耳朵,面向墙壁,快!”
杜奇衍见他异常着急,连忙闭嘴照做。
叶珩见他背过身去,连忙开始默念咒语——他虽然已经没有道行了,但一些念咒便能驱使的事,他还是能做,比如凡间的通灵。
通灵要求不高,需要的是念出长篇的咒语,一心不能乱,一字不能错,直至和“灵”能够沟通方才能停止。而杜奇衍在边上会妨碍他分心,因为他要问蛇妖的事和九重天有关,属于不可泄露的天机,虽然他是要用神识问的,但蛇妖的“灵”会作何反应,他尚不知晓,保险起见,他干脆让杜奇衍自己封闭眼和耳。
但愿杜奇衍够听话,但愿蛇妖能尽快回答他的问题,他不希望这个简短的通灵仪式出什么事。
咒语念到第三轮,绿光珠子浮出了水面,叶珩捕捉到了他微弱的异动,连忙“问”他:“我小时候是不是被你追的?”
绿光上下晃动,如同一个人点头一般。
“指使你追我的,是不是贞月?”
这一次绿光没有动,幽幽地漂浮着,好像没听见他在说什么?
叶珩想了想,又问:“你知道谁是贞月吗?”
绿光左右晃动。
叶珩心一沉。原来他根本不知道贞月是谁。
叶珩想描述一下贞月的容貌让他去认,转念一想还是没问出口,毕竟人一旦成为神,性别样貌的分别就只会在凡间的神像上体现,贞月如果想遮掩,她大可以全都遮掩住,何止是隐瞒一个姓名?
于是他换了个问题:“你背后的人,不是第一次指使你伤害我了,是吗?”
绿光再一次上下晃动。
叶珩加快了提问速度:“你是阴俊吗?”
不是。
“阴俊已经死了吗?”
是的。
“是被人杀死的吗?”
是的。
“在水灾以前就死了?”
是的。
叶珩忽然感到了毛骨悚然:“所以你一直顶着他的身份活着?”
是的。
叶珩定了定神,决定继续探究那个幕后指使者:“那天的雷劫来得出乎意料是吗?”
绿光忽然闪烁颤抖起来,上下抖动得像是在擦镜子。
叶珩感觉有戏了,兴奋地直接站了起来:“指使你的人,欺骗了你对吗?”
这一问不得了,绿珠像是疯了一样,开始四处乱窜,吓得叶珩赶紧将珠子拢起来,换了一种咒语轻声唱念,将他安抚好后,小心翼翼地把珠子放回到水盂中。
做完这事,叶珩才跑过去拍了杜奇衍的肩:“好了,你先把蛇妖的‘灵’收好吧,”
杜奇衍低头小跑着到桌边,三下五除二地办好了,而后孙子似的跑到叶珩面前:“还有什么别的吩咐么?”
“接下来就是最难的部分了,你一边换衣服,我一边同你说。”叶珩将杜奇衍轻推到衣柜前,自己转身到房间另一头的香案前插了三根香,虔诚地闭眼默默祝祷了一下。
随即他迅速走回到杜奇衍身边,轻声同他道:“接下来你要做的是请神。”
“请神?”杜奇衍惊了,请神的仪式他倒是知道,但以他这年纪,这世上还未曾有人找他来做这等重大的事。而且这世界上,还没有几个人求神迫切到这种地步,之所以学会了,只不过是因为大部分的仪式流程都是从请神仪式中演变的,所以学这一种,等于学会多种仪式。
“没错。”叶珩顺手给他整理起了衣袖和头冠,“我知道请神仪式需要献祭宝物,我已经准备好了,相关的果品糕点厨房马上就会送来,你只需要专心请神降临就行,降神的原因我不能告诉你,你也不要好奇,这样对你好。”
“嗷,好。”杜奇衍面不改色地说着,后颈却已湿了——方才叶珩通灵时,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这一眼已经叫他内心动摇不已,除了听叶珩的话,再不敢有别的想法了。
第80章 九死无悔
须臾,南屋已经被布置一新,几匹布勾作帘子,遮住了起居的部分。屋中央的桌子则移到了一旁,空出极大的一块,铺上草席,又在近香案处悬挂灯笼,插上多支点燃的红蜡烛,便成就了一个简易的法坛,让杜奇衍一会儿能伸开手脚画阵走步。
香案前,摞成塔状的糕点、五谷共摆了九盆,放不下的全拿花几暂盛,为的是留出一道空专放黄铜法铃、圭瓚、龙角等请神必备的法器。
准备完成,杜奇衍和叶珩各自擦去一脑袋汗,对了个眼神,杜奇衍正式站到香案前,整理好帽带衣摆,开始用圭瓚焚香上供。
淡而疏的烟气中,杜奇衍祝祷,赞咏,迎诵,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每一个步骤,于席上慢而谨慎地走出阵法。
每走一步,他背后就要出一层冷汗。方才他看着叶珩通灵,那架势看着就不像外行,因此自己做这仪式更马虎不得,一步踏错,怕是就要被对方看出来,到时候没有效果,必然也要从头再来——简直比往昔月度考核时给师父演示还要辛苦啦!那个做不好仅仅是丢脸而已!
绷紧皮肉走到最后,他衣衫已然湿透。行至台前,他深吸一口气,拿起龙角吹响了。
“呜——呜——”
龙角传出浑厚的低鸣,一阵一阵地回荡在屋内,角身上刻的日月逐渐泛起了一红一白的光,杜奇衍见之神奇,更卖力吹起来。
毕竟他年龄小,还没见识过神仙降临的场面,对此也是分外有好奇心。
龙角越吹越响,它的声音具有驱邪请神的双重功效,叶珩站在一旁观看,就见那声音在空中逐渐有了“形”,一圈圈扩散开去,在草席的尽头消失——现在的草席,俨然已是圣域和凡界的分割界限,正是他供奉宝物的绝佳时机。
他行至香案前,将颈中的项圈解下,将上头的珠串流苏一顺,郑重放到法坛中央,随即跪坐于法坛前,目视墙上悬挂的神像图,默然在心中祈求。
两人耐心地等着,忽然香案前烛火大盛,一下子照亮了两人,叶珩立刻站起来,身侧却传来杜奇衍“呃”的一声。
叶珩扭过头去看对方安危,却见对方神色并无痛苦之处,反而眼色姿态中尽显孤傲,周身也散发出了淡淡光华,便知杜奇衍学的这一脉请神办法是直接上打醮者的身,不知这会不会对杜奇衍有什么影响,他得尽快把自己要办的事儿给办了。
他正思忖,对方先开了口:“利市仙君?”
“上神认识我?”叶珩讶然的同时,心想既然认识,这话就好说多了!
“现在恐怕没几个神仙不知道你的。”附身神淡然地看着他,“谁都知道麟绣仙君为了你,直接找水族帮忙,先用雨灾灭除百姓身上原带的劫难,再顺理成章的将此劫所涉之罪扛到自己身上。上头正准备在他回归天庭时对他细加审查,以确保他没动凡心。”
“关于动凡心,我有一事不明,还请上神指点。”
“说吧。”
“麟绣下界为皇,按例有了后宫众妃,更育有子嗣,这算不算是动了凡心?”
“不算。”附身神一口反驳道,“雨露均沾,开枝散叶,是身为皇帝的本分。他也未曾耽溺美色,因后宫而生私心影响理政。”
叶珩听他口气,似乎有意为麟绣说话,便不动声色继续问:“便不存在稍有人情,因后宫干政?”
“倘或有些,只要在法度之内,便无不妥。况且宫妃皆为凡人,微末的一点变数不会改变天地平衡。”
叶珩点点头:“吾明白了。那么,倘或我今后一直都是凡人,他所做的事,是否就不算严重了?”
附身神迟疑地打量了他两眼,随即答道:“你若愿意放弃神藉,此事自然易解。但为此放弃神藉……在我看来,无异于是不赀之损。虽然你自己可能不记得了,但你当初修炼成仙,再坐到利市仙君这个位置,可是用了千百年的时间,历经了千辛万苦。当然,你自己要是觉得值得,也不是不行。”
叶珩莞尔一笑:“多谢上神提醒,叶某是专算生意账的,这最重要的筹码,自然要物尽其用,其实我放弃神藉不单单是为了麟绣,还要换一样东西。”
附身神一挑眉:“哦?”
叶珩长话短说道:“麟绣有个身为蛟的表弟,为我放弃了成龙的机会,我想拿我的神藉,把这机会换回来。”
“这事儿我也听说了,待我算算。”附身神掐指略一思索,点头道,“可行,这代价旗鼓相当,不愧是利市仙君。不过,仙籍之事非同小可,这件事需得上报,具体结果不可能那么快出来,需要一两天时间。”
“这一两天,是天上的一两天,还是人间的一两天?”
“天上,所以才说不会那么快。”附身神闭上了眼睛,“你要是没别的事,我现在就去转达了。”
叶珩忙道:“等等!还有一事!”
附身神又睁开眼,语气有些不耐烦了:“有话快说,我也是很忙的,而且你也不愿意多等上个几十天吧?”
“叶某明白,叶某只希望给自己再讨个公道。”
将贞月已承认的行为,以及自己从蛇妖那边问出的答案简明扼要地透露给附身神后,叶珩补充道:“另外我也对当初被罚一事存疑。作为利市仙君,已经不存在凡人粗心大意算错账这种事,我怎会因算错账被贬?或许贞月对我下咒术的时间要比我想象得更早……”
“此事容不得你胡言乱语、胡思乱想。”附身神止住了他要说的话,“神仙当然不会粗心大意,若出错便只有两种可能,一则贪乐误事,二则故意。叶以恒说起来是你后人,你凭私心替他发财,也不是说不过去,所以你说的不算。”
叶珩微微颔首:“既如此,我便不说了,只求天界将我下界之后的事彻查清楚,处理那些居心叵测,枉顾他人性命之人。若非歹人怙恶不悛,使我拨乱反正之路走得如此惊险,麟绣仙君也不会设法冒险相救,我同他只有互助之义,并无儿女之情,还望诸位上神们明察。”
附身神叹了口气,没有给他保证,只道:“最后同你说件事,若你消去神藉的话,你自身命格也会相应改变,你想好了么?”
叶珩望向他,目光很静很深:“九死无悔。”
第81章 高处不胜寒
叶珩说完,杜奇衍白眼一翻,直接倒地,得亏叶珩眼明手快拉了蒲团过来垫在他脑袋下方,总算是没教他摔坏。
叶珩舒了口气,细看了他的脸色,又用手指探了一下他的鼻息,发觉他并无异样,这才松弛下来,瘫坐在了草席上。
然而身体放松了,他的脑袋却没有因此停止转动,仔细回想上神的话,他忽然琢磨出一件奇怪的事来——上神对自己拥有记忆一事竟不感到奇怪,难不成自己本该带着记忆降生,就像麟绣和贞月一样?
但是有些事,自己有了记忆也没想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比如那段自己常常受罚的日子里,到底是哪个同僚捉弄的自己,对自己动了手脚?还是自己因为咒术犯了糊涂,才犯下了错?不止一次地犯错,为什么没人觉得奇怪,难道就因为麟绣对默默无闻的自己高看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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